《魂不归》凌迦幺

152、不归

　　那是一个普通的紫砂盆，曾搁置金家小姐闺房的窗台上十二年。但它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紫砂盆。
　　“莲君，你真聪明，也真大胆，竟敢把命脉放在这样易碎的容器里。”萧离宸沉默一会，把手掌举得更高一些。
　　妖莲迅速恢复了平静：“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离宸道：“现在它已经不安全了。”
　　妖莲冷眼盯着紫砂盆，不急不缓地道：“我觉得还不一定。”
　　萧离宸一歪头：“哦？”
　　妖莲道：“若你有本事毁了它，就不必拖到现在。”
　　萧离宸皱眉道：“你说的不错，我试过很多种方法——火烧、剑斩、水淹，可惜都不能损它分毫。”
　　妖莲莞尔一笑，平摊双臂：“所以这人世仍是我的天下。”
　　他藏得这么严实，必定还是有弱点的。情若鱼眼珠转动两下，如有所悟般大声唤道：“离宸，我有主意了，快过来！”
　　妖莲原本想凭借非凡的耳力探听二人商议对付自己的私语，可惜情若鱼提防甚紧，他一无所获，唯有咬紧嘴唇，努力按捺住心中忐忑。
　　半晌，萧离宸才点点头，微笑道：“的确是个好主意。”
　　“试试吧，一定会成功的。”情若鱼眼神中自信满满。
　　他们的举动令妖莲更加心神不宁。
　　莫非她已发现了？他如此想着，下意识地往上瞟了一眼——自曝其短，这才是他迄今为止所犯的最大错误！
　　萧离宸抬起头，透过缭绕的紫雾，他隐约瞧见那高悬空中的古老图腾，金光顺它轮廓缓缓流走，却无法穿破覆盖其上的厚重邪气。
　　玄机就在天冥奇阵中！他恍然领会，慢慢从腰间抽出湛卢。
　　情若鱼将手搭在他肩上，轻轻道：“驱散阴霾吧，救世神……”
　　一阵笼天冥，尽悟夺至尊。这十个字原是伽玹在昆仑山巅留给未来自己的警示，现在终于派上了用场——没有什么力量能强过一颗坚定的仁者之心！
　　萧离宸毫不犹豫地挥臂，湛卢低吟着掀起数道墨色的巨大龙卷，通天贯地的旋风扫尽紫雾，终于还这广阔社稷一片清明。
　　天冥奇阵放出阵阵绚丽的金色光芒，照耀九州河山。亡灵们如找到归路一般，纷纷脱离赖以寄托的枯骨，朝天际尽头飞去，骷髅兵团瞬间坍塌，化作一堆焦土。被截开的嘉罗江水奔流直下，玉烟终于恢复了昔日原貌。
　　眼睁睁看着紫砂盆落在地上，摔得粉碎，妖莲面上初次露出了恐惧的神色。他紫色的瞳眸不停颤动，虚晃过人群，最后聚焦于那白衣长发的女子身上，眼神黯然而绝望。
　　完了，就这么完了！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用尽心机、竭尽全力，仍无法和她走到一起？他茫然地睁大了眼，不知该问谁。
　　“对不起，我只能这么做……”情若鱼拾起断成两截、仍保留些许微光的隐莲命脉，泪水点点滴滴滑下。
　　“我真的要离开你了，这一次是永远……好舍不得啊，我的若儿……”妖莲悠悠叹息，想伸手触摸那张绝美的脸庞，却是遥不可及。他轮廓逐渐淡却，终究化作一团白烟，消散在风中，只有那天籁之音环绕于众人耳畔，缕缕不绝，“即使死亡，也无法阻止我爱你……”
　　情若鱼静默地立在原地，没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许久许久，她回过身，冲萧离宸浅笑颔首。
　　萧离宸倏地一惊——这是包含着怎样复杂意味的笑容呵！喜悦？悲伤？解脱？不舍？似乎都有一些，又似乎都不是。
　　四周传来嘈杂的声音，迟来的援军络绎赶到城门处，可是这里已经没有战争了。
　　杨律贤侧目望了萧离宸一眼，眉峰微耸。除去妖莲之后，这个男人便是裕华最大的威胁，身为一国储君，他绝不不允许前路上有任何障碍。
　　炎霄剑无声地出鞘，带着他所有的嫉恨、以火焰燃烧般的疾速刺向萧离宸。偷袭比想象中顺利，未遭到任何抵抗和阻挠，他很快感觉剑锋没入了一个柔软的身躯。
　　这变故太过突然，在场众人甚至没来得及察觉发生了什么。
　　温热的血溅在杨律贤的脸上，把他浇醒。他辨认出面前那张苍白的容颜，精神几乎崩溃：“若儿，若儿……怎会是你！”
　　“我太了解你那过河拆桥的德性……”情若鱼惨淡地笑着，身子缓缓向后仰倒，靠在萧离宸的肩上。
　　萧离宸低头一看，只见炎霄剑深入她胸口半尺，鲜血源源不断地溢出，染透一袭白衣——那伤势已成致命，且无法救治！
　　“你为何如此？”他心如刀绞，却顾不上向杨律贤发难，只是轻轻地跪坐下来，让她躺在自己怀里。
　　“与其承受失去你的痛苦，我宁愿选择替你挡驾、令你痛苦。”情若鱼摇头嗟叹，“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啊？”
　　萧离宸紧紧拥住她，泣不成声。
　　“还有……还有其他原因……”情若鱼艰难地仰起脸，呼吸越发微弱，“先前，茂彦之所以没来找逆天盟的麻烦，是因为我答应他一个条件……等事端平息了，我便要启程去到漠北孤城，做他的城主夫人。这原本是个荒谬的承诺，但我为了取信他、使他退兵，甚至交出了仙踪岛的银指环……我只有像现在这样死了，才能免除以后的耻辱。”
　　萧离宸垂泪道：“你遇事总是独力承担，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
　　“你担忧的已经够多了，我怕你受累，更怕你变老。”情若鱼宛然一笑，一层淡淡的瑰色浮现在她双颊上，“而且，我这一生罪孽太过深重，本来就不该有太好的结果。”
　　萧离宸看着她惊艳的笑颜，心知是回光返照，不由又难过又害怕。
　　杨律贤正自恍惚，情若鱼忽地偏过头，冲他一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他不顾萧离宸诧异的眼光，忙地凑近前去。
　　“你不是想知道惜妩的亲生父亲是谁么？我这就告诉你……”情若鱼眼珠子狡黠地转动几圈，在他耳畔吐露出一个名字。
　　竟然是他！得闻真相的杨律贤猛地站起身，踉跄着穿梭于人群，东张西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他怎么了？”萧离宸惊愕地皱了皱眉。
　　“没什么，我不过是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惩罚，谁让他总是阻碍我们两人在一起。”情若鱼抬起手，抚了一下他的脸，眼中充满浓郁的情意，“你该了解我，我是很小心眼的，恨一个人，爱一个人，我都会拼尽全力……只可惜，我还没有爱够你……”
　　伤口处传来阵阵痛楚，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只有黄泉路在慢慢铺展，一直延伸向彼岸。
　　等一等，我还没准备好，至少再和他说上最后一句话啊！她无助地祈求，可是七只九幽玄蝶不给她多余的时间，急促地拥着她往幽冥深处飞去。
　　“离宸，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虚空里，她竭尽全力地大喊，却不知他能否听见。
　　情若鱼的手已垂下，无论萧离宸如何呼唤，那远去的魂灵是不可能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