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境》月树

4、亚连。黑桃 A

　　-Part 7-

　　夏天里的暴雨总是来得快去得也快。刚刚的雨水还玩了命般泼洒下来，天地间昏暗得仿佛世界末日，而转瞬间阳光已劈开头顶乌云的包围，洒下骤雨后的第一缕光华。

　　那光芒像剑一样刺进红发少年的眼。

　　拉比像有些不能承受一样周身摸索可以用来遮挡的东西。

　　然后他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扑克牌。

　　黑桃 A 。

　　他有些愣愣地看着牌面的黑色油墨，仿佛只要一直盯着就可以融化了墨迹，让它重新变成白纸一张。

　　不知道当那群家伙知道自己离开的消息后，会有怎样的表情和反应呢？

　　多数人一定不会相信吧？最冷静的肯定是科姆伊——这家伙不可小瞧啊~

　　阿优一定会二话不说来追杀我，可惜我这次走得太远，不会让你再轻易找到呢。

　　李娜莉……可能会哭吧……

　　而亚连——多半会说“我相信拉比绝对不会背叛”吧？这家伙不论是敌人还是同伴，都太过于善良了呢。

　　“同伴……”拉比有些自嘲地笑，拿起扑克举至视线平齐。

　　A —— Accompany or Abandon .

　　当我不再站在你们身边而选择了背叛，我还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同伴”这个讽刺无比的称谓。

　　书翁的宿命，其实是注定孤独。

　　所以少年才选择努力地与周围人打成一片来证明就算是书翁，自己也可以活的洒脱。然而连他都没有察觉到的是，自己那阳光灿烂的笑容会渐渐成为安慰他空茫灵魂的迷幻剂。

　　在面具包裹之下他的心从来都是空荡厌倦。

　　然而当第四十九个他握起名为“圣洁”的武器，穿上镌有蔷薇十字架的团服。

　　当有人对他说“欢迎回来”，有人大喊“拉比你不可以死！”

　　有人为他哭有人和他一起笑。

　　有人拍着他的肩说“同伴”。

　　有什么东西开始一点点碎掉，而另一些东西开始悄悄淌进心田。

　　少年知道那些东西会毁了作为“书翁”的他，所以这次才下定决心斩断一切。

　　老爷子，你教会我怎样观察怎样记录，可是你从来没有教过我，怎样才能让左胸的那一块地方不会这样疼痛。

　　老爷子，其实从一开始，你就不该带我加入这场战争。只有旁观，才能公正；只有旁观，我才是Bookman。

　　拉比扬起头，举起牌轻轻覆上才得到不久的右眼——“书翁之眼”。

　　原来，用一只眼睛看世界是这样的不同。

　　以前从来没有注意过呢……

　　是不是当我忘了这感觉，就可以一并抛弃这些用独眼记录的日子，做回“我”自己。

　　我，乃“书翁”。

　　-Part 8-

　　原来，用一直眼睛看世界是这样的不同。

　　亚连斜斜坐在窗台上，手中的眼罩轻轻覆上右眼。

　　那个眼罩是亚连在拉比的床上捡到的。

　　窗外树影婆娑，漫天的风拂起天边层叠如浪的白云。

　　亚连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拉比的房间，只是当他急匆匆地跑过半掩的房门，就那样突然地停住了脚步。

　　拉比不会在这里。少年这样判断着，手却不由自主地伸了出去。

　　少年还记得李娜莉说发现拉比出走时六神无主的模样，那一瞬间他呆了一呆，然而下一秒他开始发足狂奔。

　　身后李娜莉的声音一如当日方舟里那样悲痛和无助，仿佛把全身心的希望都寄托在白发少年身上。

　　“拜托你！亚连君——！”

　　——把拉比、把拉比……！

　　犹记得那日在方舟里，力量足以焚毁三界的火焰瞬间吞噬了红发少年的身形。

　　李娜莉在哭喊，灼热的烈风卷起神之道化雪白的斗篷。

　　“——拉比！——拉比！！”

　　那样几近绝望的嘶吼，混杂了痛入骨髓的情感，在异次元空间里远远地荡了开去。

　　“绝对……绝对不会让你死的！”

　　因为，我们是同伴啊。

　　然而你真的是这样想的么？

　　想到这一点连亚连都不禁微微动摇。那是他一直未曾问过拉比的疑问。

　　“那才是那孩子的真心！”罗德疯狂的笑声中有着报复得逞后的快感。而浑身散发着浓烈杀伐之气的红发少年只是一个字一个字地轻声说道：

　　“我、不是同伴……”

　　他的眼睛如同一口干枯的井，深得一眼望不到尽头。

　　亚连推开房门，地板上那句“さようなら”刺痛了他的眼。

　　“亚连！”舞宴结束后，拉比在散场的人群中叫住了白发少年。

　　“呐，这个还你。”少年指间夹着一张扑克牌。

　　黑桃 A。

　　“拉比，原来这张牌你一直留着啊。”亚连还有点没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先开口的却是恰好路过的李娜莉。

　　拉比有些讪讪地应了一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神情像极了偷藏糖果却被大人抓了个现行的孩子。

　　“谢谢你，拉比。”同样一句话同时出自两个人的口，亚连和李娜莉相视一笑。

　　“那个时候你明明也很痛苦的，我却依然自顾自地任性。”李娜莉垂眼，“一直没能跟你道谢，对不起。”

　　在嘈杂的人流中三人忽然各怀心事地陷入短暂沉默。不远处明显喝多了的科姆伊借着酒劲叫嚣着谁敢碰李娜莉一根指头我就要彻底将他从这个地球上抹杀。而林克则如同一团烂泥一样任由旁人把他抬了下去——原来滴酒不沾的他错喝了库洛利的葡萄酒，一口下去以后就立刻不省人事。

　　狂欢之后的人们以各自的方式宣泄着郁结了太久的感情，而亚连在一片喧闹声中回忆起失去左臂后那段似乎最为黑暗的时光。

　　那个时候自己拼了命想回到同伴们的身边去，然而越是用尽全力地挣扎却越是泥足深陷到更深的迷茫和困惑之中，夜夜惊醒于纠缠不休的噩梦和黑暗。

　　亚连张口刚想说点什么，却被拉比一个肘击打在胸口。亚连揉着痛处看着红发少年笑嘻嘻地挠着后脑说道：“你多心了李娜莉，我那时可根本没担心过这小子。因为——”

　　拉比回头朝亚连笑了笑，不知为何在那一瞬间亚连觉得拉比的眼神像是在托付什么：“因为无论如何，他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

　　拉比咧嘴一笑，碧绿的眼睛便眯成了一条线。

　　手上的眼罩轻轻覆上右眼，世界忽然只剩下一半。

　　流云依然自在地飘过青蓝的天空，不远处后山密林的树顶随着清晨的和风起伏。

　　眼中的景色似乎并没有变化，只是整个世界好像突然偏了一点，再也回不到当初的平衡。

　　拉比，一直以来，你就是这样看着我们的么？

　　亚连想起刚才自己匆匆找到科姆伊，问他为什么拉比会出走。那时的室长倚着办公桌，反问了一个看起来毫无关系的问题。

　　“你知道么亚连君，圣洁是会依据自己的意志选择适合者的。”

　　不等亚连回答，科姆伊自己续道：“我曾经以为圣洁选择适合者的标准是对正义和和平的绝对信仰，但其实好像是我错了。”科姆伊笑了笑，“否则它怎么会选中书翁和他的继承人。”

　　“书翁一族的使命是记录黑色历史。我们口中的正义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纸记录罢了。”

　　“所以我觉得，圣洁选中一个适合者，其实是因为那人心中有着执着的信念。”室长的眼中闪着光芒。

　　“亚连君是为了恶魔和人类，李娜莉是为了保护自己的世界，这都是执着。而对于书翁一族，便是对历史和真相的追求。”

　　“可是现在他的眼睛开始被感情蒙蔽了，内心开始动摇。不再坚定信仰的他才会不再被圣洁认可而无法发动。”

　　“这样动摇下去，不但无法发动圣洁，连书翁都做不了。”

　　“所以他才会选择‘强制’斩断这一切……吧。”

　　笨蛋拉比，你说我不会丢下李娜莉他们，意思是以后就交给我了么？

　　才没那么容易让你得逞。

　　困惑迷茫了那就找个答案出来，不管是继续做同伴还是从此当作未曾相识我们都可以接受。但是你这样的临阵脱逃又算什么？

　　那天在混乱中你还没有还我那张扑克牌，你怎么可以就这么逃跑了？

　　同伴，真的是那么容易就能斩断的羁绊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