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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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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嚏——”坐没坐相地瘫在太师椅上的唐逸欢,忽然觉得鼻子一痒,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差点没掉下凳子,倒是让原本昏昏欲睡的神智清醒了不少。
“啊少爷,现在还有些春寒,小心着凉啊!要睡的话多披一件衣服吧!”唐青立即上前半步,关切地探问。
唐逸欢却不领情,狠狠地白了唐青一眼,骂道:“睡你个头啦!没见本少爷在认真看账吗?”
看账吗……可他拿了茶点到账房后都在旁边站半天了,就没见少爷手中的账本有翻过一页半页……唐青硬是把要冲口而出的话咽回肚子,垂手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唐逸欢稍稍坐直身子,又努力将目光胶着在账本上。
然而,那一个个墨色的字体却像是会跳舞一般,在眼前蹦来蹦去,就是不入脑子。
“可恶——”唐逸欢不由得低咒一声,明明每个字分开看都懂,合在一起却完全不知所云。
本以为看账是件很简单的事,还觉得殷向晚定下一个月的时间是摆明看轻他。没想到,不过是一串数字,却让人如此头大!
真难为殷向晚和唐默每个月都要看一大堆这样的东西……
这个念头不经意地跳进脑海,让唐逸欢愣了愣。
自唐老爷过世,唐家偌大一盘账目就由殷向晚全权负责。一直以来,他都将此事看得理所当然,觉得这本就是她该做的事情,而且也不过是小事一桩。直到今时今日,当他首次接触到账本,唐逸欢才不得不承认,殷向晚一介女流,能把唐家庞大的家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实属不易。
唐逸欢手上薄薄的账本似乎变得有千斤重,令他的手臂也垂了下来,目光有些呆滞地凝在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察觉到主子的不对劲,唐青又忍不住上前一步,细声探问:“少爷,你……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唐逸欢兴致缺缺地扫了桌上的精美点心一眼,竟提不起任何胃口,有些烦躁地摇摇头,他又埋首于账册之中,努力地研究着那堆彼此间看似毫无干系实际上又互相牵连的数字。
如果那个女人都做得到,他又有什么理由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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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项怀之,殷向晚回归正题,跟廖大掌柜一一对起账目。
几个账面上有出入的地方廖大掌柜都给出了解释,殷向晚没有过多的责怪,只是吩咐他下回小心点别再犯。
银楼每个月卖出的商品其实不过数件,但价格昂贵,而且饰品的价格多有回旋,要从中耍些猫腻并不难。这当掌柜的,必须是信得过的人。殷向晚看了满头大汗的廖大掌柜一眼,已经暗自留了个心眼。
“那麻烦廖大掌柜将账册重新整理过后,再送过来一趟吧!你知道,唐家家业那么多,只要出了丁点纰漏,总账就会乱掉了。”殷向晚微笑,说得客气。
但廖大掌柜一点不敢轻怠,连声应道:“是是,是我糊涂,先前弄错了账目,给殷姑娘添麻烦了!”
向晚轻轻摆手,道:“没别的事,我先回去。”
“姑娘的马车还没回来呢!我遣人送你回去吧!”廖大掌柜殷勤地说。
“不用了,今儿个天气好,现在时辰尚早,我慢慢走回去吧!等会阿予要是来了的话,就让他直接回唐府好了。”
一出云翔银楼才发现,云层很厚,朗朗晴空阴沉了下来,但却一丝风都没有,想来正酝酿着一场瓢泼大雨。向晚琢磨了一下,估摸这雨一时半会也下不下来,便放心地朝着唐府的方向走去。
这条道上平时少有人行走,只偶然有马车“嗒嗒”经过。远处有几家农舍,偶见炊烟袅袅,沿途有附近的农户挑着自家种的菜果在路边摆卖。
殷向晚背着手,慢慢踱步,享受这几近奢侈的闲暇时光。她当上唐家总管不过两年时间,唐家物业之多,就算一天走两家也得走上个把来月。刚接掌碧玉算盘时,不少元老级掌柜不服受一个小姑娘管辖,诸多刁难。如今虽然情况好得多,但她也仅是刚刚坐稳总管的位子,尚且来不及培养自己的亲信帮手,即使有一个唐默从旁协助,很多事情还是不得不亲自来。
因此,她每日的工作不是跟账目打交道就是要到唐家各商号巡视,再就是纠正一下唐家大少爷一些太过火的行径,哪能有机会这般优哉游哉地在郊外小道散步?
“姑娘,这梨子又大又甜,买两个回去尝尝吧!”经过一家农户,那大娘立即就招呼生意。
向晚停下脚步,转身看去,大娘笑容可掬,手上拿着一个比拳头还大的梨子递过来,说:“要不姑娘你先尝尝,好吃的才买,不甜的话我不收钱!”
向晚还不及反应,手上已经被塞了大梨子,一阵清甜的果香扑鼻而来,她笑笑,和善地说:“好,大娘就替我挑两个吧!多少钱?”
“不贵不贵,一文钱两个。我给姑娘挑大的啊!”大娘边说着,边拿纸包起挑好的梨子。
“谢谢啊。”殷向晚掏出荷包,正要拿钱的时候,很突兀地,产生到一种被人盯着的感觉。她立即扭头向后方看去,空荡荡的小道上,除了摆卖的农户,没有其他人。
也许是多心了,谁会跟踪她呢?殷向晚只当自己多心,不在意地接过梨子继续走。
然而,不知是怎么回事,那种被人盯上的感觉一直萦绕不散。可她三不五时回头,又确实看不到可疑的人。
但那种感觉骗不了人,八年安逸的生活,并没有磨钝向晚的直觉,两年来跟各商户斗智斗勇,她想不敏锐都难。一定是有什么不对!
思忖着,向晚加快脚步,眼见马上就能赶到市集那头,一颗斗大的雨珠滴落在她脸上。毫无预警地,一颗又一颗雨滴骤然洒下,道上商贩纷纷挑起担子躲避,向晚微愕,这雨水比她预期更早地落下,环顾四周,竟无一可以避雨的地方。
这下可真狼狈了!早知该留在银楼里等阿予过来的。殷向晚有些懊恼,却别无他法,看着街道上的摊贩几乎在转瞬间就挑着担子跑光,她只能提起裙摆,继续往市集方向走去。
然而没两步,砸到身上的雨珠却停住了。一把油纸伞撑到她头上的同时,男人阳刚的气息骤然袭来。
向晚没有回头就低笑叹道:“是我退步得太厉害,还是师兄变得太强?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师兄接近呢!”
衍风擎着纸伞走在向晚身边,低头对她一笑,没有回话,眉宇间有不易察觉的忧色。
殷向晚向来敏锐,对方极细微的情绪变化,她亦能很快发现。心绪一沉,她故作轻快地问:“师兄,怎么见着我,你似乎不大高兴?”
“向晚——”衍风唤她一声,却欲言又止。
“师兄想说什么就说吧!”
“其实,看到你现在这样的生活,我本是不欲打扰的。”衍风叹一口气。
“师兄这怎能算是干扰?难道你原本打算一辈子不再出现在我面前吗?那也未免太过无情了!”向晚皱起眉头,抱怨地瞥衍风一眼,似乎他哪怕只是闪过这样的念头也是罪大恶极。
“笛儿,你与萧儿都是自小跟着我的。几乎是从我懂事起,身边就有你们两个陪着,当初那样的分离,我又何尝愿意?”衍风柔和地看着向晚,眼中有着兄长般的怜惜,“其实我在三年前到过柳京,那时看到你过得这般自在,我便知足了。”
“所以……你就这样看我一眼然后偷偷走掉?”殷向晚倏然停下脚步,不敢置信地瞪着对方。
雨水打在伞上的“滴滴答答”忽然成为仅剩的声音。
片刻,衍风才长舒一口气,定定地回望向晚,说:“那个时候,我真心以为,完全地摆脱过去,成为一个完整的殷向晚,才是对你最好的。”
“你——”向晚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她真切地知道,衍风所做的也是为了她好,但多年的情谊,岂能轻易抹杀?即使不再是主仆,不再是师兄妹,难道就不能好好坐下来叙旧?半天,她才闷闷地吐出一句,“师兄有时实在太过自以为是。”
“是啊,回去以后,你师姐也是这么说我的。”衍风不以为忤地笑笑,但眼中的笑意马上就被忧虑取代,沉声道,“但我这次再到柳京,出现在你面前,却是不得不为之。”
他沉重的语气,让向晚也不由得正色起来,敏感地问:“师兄,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我之前……遇上他了。还是那个样子,什么人都不认得,却一见着我就立即扑杀过来。”衍风眼中闪过一抹沉痛。
虽然没有言明是谁,却已叫向晚脸色霎时变得苍白无比。素来镇定自若的眸内,竟掠过惧色。
衍风换了一手撑伞,另一手握了握向晚骤然冰冷的手,道:“我没事。毕竟……我也不是当年那个完全无力抵抗的少年了……只不过,他也跑了。”
殷向晚低着头,雨水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她极力压抑住心头腾升的恐惧,却仍是止不住微微发抖。
衍风握着她的手更加用力,像是想把自身的热量传递过去一般,疼惜地说:“晚儿,没事的,那些都已经过去了。师兄现在已经有足够能力保护你们两个。”
殷向晚深呼吸一口气,强自抑下惊惧,勉力扯了扯唇角,说:“那……师兄这次到柳京,是因为……他也来这里了吗?”
衍风一顿,诧异于她的敏锐,犹豫片刻,仍是点了点头,说:“所以,我不得不来提醒你……他当年入魔甚深,认定我们三个徒弟要谋取他性命,不惜痛下杀手。如今他心魔未除,我怕他还是会找上你。”
“不过,在找到他以前,我都会留在这里,绝不让你再出事的。”他又加强语气加上一句。
“可是,师兄呆在这里的话,师姐怎么办?”向晚抬头,蹙起的眉心流露出浓浓的担忧。
“寒儿……也就是萧儿,她现在在一个很安全的地方。在那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得到她,你别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向晚虚弱地挤出一丝微笑,发冷的手在衍风的紧握之下终于有了些许温度,只是脸色依然苍白,喃喃地说,“师兄,他……你自己也要小心。”
衍风张了张唇,没来得及说话,就听到马车的“踢踏”声由远而近。果然,不一会,朦胧细雨中就出现一架马车,朝他们的方向过来。
“吁——”一见殷向晚,唐予立即拉了缰绳让马匹停下,他认出了向晚身边的男子正是之前在一唐间见过的那位公子,正想开口招呼,却猛然看到他们交握的双手,吓得瞪圆了眼睛,张着嘴巴说不出半句话。
“你家的马车到了,你先回去,自己万事小心。”衍风没有错过唐予的瞠目结舌,却不以为意,松开了向晚,拍拍她的肩膀,让她上车。
看到唐予,殷向晚才慢慢恢复了正常神色,问:“师兄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吧!”
“不必了。”衍风忽然扯下腰间的黄龙玉牌,不由分说地塞到向晚手里,说,“若是出了什么事,就拿着这块玉到金通当铺去,他们能找到我的。”
向晚几乎是被半推着送上唐予的马车的,帘外的雨虽变小了,但仍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她攥紧手中的玉牌,绕在边上的盘龙正中,是一个草书的“风”字,狂跳的心似乎安定了一点,只是那种发自心底的寒意还是无法抑制地向四肢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