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二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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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向晚坐在床沿，一只手尴尬地定在了半空。
因为床上的伤者非常不配合，眼看她以手心蘸了药酒往自己脸上而来，却故意别开了脑袋，摆明拒绝她的好意。
殷向晚的手僵了一阵，自若地放了下来，淡定地说：“少爷想跟我怄气的话，不必以自己的身子作为代价。”
唐逸欢仍是不理不睬，固执地将目光放在墙壁上，就是不愿意回头看向晚一眼。
殷向晚等了一会，还是等不到回应，轻叹一声，道：“少爷，你知道这种方法对我是没用的。大不了我就再放肆一回，把你敲晕了再给你上药。”
“你威胁我？”这回，唐逸欢总算有了反应，迅速扭过头来，狠狠地瞪着向晚，眼中燃起了怒焰。
“如果有别的办法，我又何尝想用这等下下策呢？”向晚微微一笑，不愠不火地说。
她越是表现出若无其事，唐逸欢就越是怒火中烧，重重一掌拍在床上叫道：“殷向晚！你还真是反了是吧？”
然而，在他吼叫的同时，向晚的手心已经正正地按上了他额头淤青的地方。
“咝——”唐逸欢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知道痛，以后就别随随便便跟人动手，尤其是当对方人多势众的时候。”殷向晚嘴里这么说着，手上还是放轻了力度，轻柔地替他揉开额上的瘀伤。
唐逸欢心里又来火了，一手挥开殷向晚，怒斥道：“本少爷的事要你管！”
向晚仍是不恼不怒，放下手，定定地看着唐逸欢，像是在哄一个闹别扭的娃娃般包容地说：“我是你唐少爷家的总管，我不管你，还管谁呢？”
这句话，听在唐逸欢耳里，奇异地一点一点化开了他的懊恼，似乎，还隐隐约约地夹杂了一丝不知缘何的欢喜。
看他虽然不说话，但表情也不再抗拒，殷向晚拿过一块软布，倒了点药酒在上面，小心地抹上他眼角的伤处。
这一回，唐逸欢总算安静了下来，不吵不闹，虽然不时被药酒刺激到伤口疼得猛吸气，却还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一动不动地任向晚给他上药。
“现在知道痛了吧？”殷向晚听见他的吸气声，手劲一再放轻又放轻，轻叹一声说，“到底有什么事，非要搞到大打出手不可呢？”
唐逸欢抿抿唇不作声。
“少爷不愿意说就算了。”等了一会没有回应，殷向晚也不追问，放下手中的软布，伸手去脱唐逸欢的上衣。
“你干什么？”唐逸欢一惊，条件反射地揪紧衣领缩到床头，戒慎地看着向晚。
“检查一下少爷有没有被人打到内伤，看是不是需要请大夫过来！”殷向晚横他一眼，二话不说就强行扯了他的外衣下来。
“这……这种事，也用不着你来啊！”唐逸欢惊叫一声，已经无力阻止。
“少爷，请问您这是在害羞吗？”殷向晚把他的衣服一把甩到床尾，挑高了眉毛询问。
“你……你一个姑娘家的……知不知羞啊！”
殷向晚却毫不理会，手掌已经按上他赤/裸的上身，边说：“反正少爷似乎也没把我当女人看过，就请你这会继续保持那样的风格好了。被人打成那样，也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不亲自检查过，叫我怎么放得下心？”
殷向晚的手有点微凉，贴在他的胸膛上却像是生起了一把火，肌肤上的触感滚烫滚烫的，一直燃烧到脸上。而她的嗔怨分明带着关切，将丝丝暖意一点一滴地注入心头。
殷向晚按捏了一阵，松一口气，说：“还好没有伤到筋骨，躺下，给你上药。”看来张县令的儿子虽然没大脑，但那几个随扈倒还是保有几分理智，手下留了情，没敢真的对唐家的大少爷下重手。
柔软的手心抹上药酒，力度适中地摩挲在唐逸欢身上淤青的地方。室内一度出现静默。
“喂！”改换成趴姿的唐逸欢突然开声。
“嗯？”
“你到底，是什么时候学的武功？”他的脸朝着床的里侧，声音闷闷的。
原来，还是在介怀这件事。
殷向晚手上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又开始揉散唐逸欢后背上的青紫，说：“很早以前……在进唐家以前，我就是在山上学武功的。”
“……学武？”唐逸欢有些讶异，殷向晚是在他十二岁的时候被他叔叔带到唐府里来的，他一直都以为向晚只是叔叔在路上滥好心捡到的小孤女。
但如今听来，又似乎并非如此。他的叔叔唐放是唐家的一个异类。唐家自他以上九代人无一例外都是经商的，然而，唐放从小对算盘不敢兴趣，却喜欢舞拳弄掌，让唐家长辈头疼不已。
有一天，一个所谓的“江湖高手”路过，看中了唐放的“骨骼精奇”，愿意收他为徒。有头有脸的唐家自是不会放任他出去漂泊江湖，只是没想到，在重重戒备之下，唐放还是自己偷跑出去了，自此跟那江湖人一起消失在柳京。
直到多年以后，在唐逸欢爷爷的殡葬仪式上，唐放才复又出现，重新与唐府恢复联系。以后，每隔几年都会回家一趟。
上面的故事，都是唐逸欢偶尔听老爹讲起的。但他自己是颇喜欢这个不常回家的叔叔的，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跟他说很多不曾听过的奇闻轶事，有时兴起，还会耍几套威风得不得了的武功给他看。
拜唐放所赐，唐逸欢不像唐老爷子那样对“江湖”二字充满厌惧，甚至是有一点向往的。然而，如今听殷向晚说她之前是“学武”的，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却骤然升起。
所以，向晚在入唐府以前，也是混迹“江湖”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原本温热的心霎时变得冰冷，“江湖”，一个对他而言仅仅是听说的陌生词语，离他的生活多么遥远。
就好像坐在床边的向晚，也突然变得遥远一样。
“还有呢？你跟我叔叔是什么关系？”唐逸欢的嘴巴一张一阖，问题几乎是未曾经过大脑，就径自从嘴巴里跳出。
殷向晚想了想，决定还是选择性地告知当年的真相，轻轻地说：“唐叔……是我的师叔。当年，我师父练武时走火入魔，觉得我们三个徒弟想要谋害于他，对我们痛下杀手。幸而师叔及时赶到，将我们从鬼门关救下……我的师兄师姐受伤太重，师叔无法一次照顾我们三人，便把我送到这里，求唐老爷子收留我。随后把师兄师姐带到别的地方去疗伤。”
原来……是这样。唐逸欢的记忆回转到八年前，那是个寒意初生的夜晚，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殷向晚……
年少的唐逸欢那晚翻来覆去睡不着，在床上翻滚了大半天，最后觉得与其在这眼光光地看着帘帐等天亮，不如到庭院去走走，说不定还能生出一点睡意来。
于是，他从床上爬起，披了外袍走了出去。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三更时分，就连仆役们也都睡下了，清冷的月光映得空落落的院落更为凉寂。偌大的唐家庭院里只有风吹树梢发出的“沙沙”声，以及外面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打更声。
然而，快走到浣霞湖的时候，唐逸欢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
奇怪！这种时候，还会有谁？他侧耳一听，其中一个声音是他老爹的，另外一个赫然是……小叔叔！
小叔叔回来了？唐逸欢一阵欣喜，就想冲出去，但脚步还没开始移动，就听到唐放说：“大哥，那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她以前的名字是不能再用了，你给她取一个吧！”
孩子？唐逸欢深感好奇，悄悄地拨开一点挡在前方的盆栽，猫着身子躲在后头偷看。
在湖心凉亭内面对面站着的果然是唐老爷和唐放，而在唐放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
“嗯，我会照顾好她的。”唐老爷应了下来，抬头看了看，凉亭上的牌匾龙飞凤舞地书着“向晚亭”三个字，他半蹲下身子跟小女孩平视，慈祥地笑道，“小姑娘，我以后叫你向晚可好？”
小女孩没有动作也没有回答。唐老爷继续说：“不要怕，以后你就住在这里。我有个儿子比你大三岁，你们会玩得来的。”
听到自己被提起，唐逸欢更努力地探头过去想听得更清楚，却脚下一滑，碰到盆栽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谁？”唐老爷警觉地看过来。
唐放笑了笑，转头正对着唐逸欢藏匿的方向，朗声说：“欢儿，别躲了，出来吧！”
“呀！”暴露了目标，唐逸欢只好抓着后脑勺走了出去，“小叔叔你怎么知道是我？”
“当叔叔这些年出去是白混的啊？从你走近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了，不过是没揭穿你而已。”唐放疼爱地捉乱侄子的头发，放声大笑起来。
唐老爷皱起眉头，问：“大半夜的你怎么在院子里游荡？”
“我……我睡不着。”唐逸欢讷讷地回答，一双眼睛忍不住瞟向了唐放带回来的那个小姑娘。
那是个很漂亮的小女孩，面容白皙秀净，五官十分精致，可是，俊俏的脸蛋上，却什么表情都没有，眼神很空洞，像是完全没有焦点一样。
就像一个漂亮的瓷娃娃。
第二天唐放就走了，那个漂亮小姑娘留了下来。
唐逸欢还记得，开始的时候，殷向晚是不笑的，也不说话。不管什么人去逗她，她都没有任何回应。若不是她还会动动手脚吃吃饭，他还真以为她是尊栩栩如生的瓷娃娃了。
不过他对她倒是好奇十足，即使得不到回应，还老是每天跑到她面前跟她说话聊天，有时甚至可以自说自话说上一整天，这对于凡事只有三分钟热度的唐大少来说简直是桩怪事，就连唐老爷子也啧啧称奇。
直到某一天，他为了讨向晚欢心，爬到树上去掏鸟窝，却不小心掉下来摔断了腿，她那才第一次有了回应。小小的躯体，不知哪来的力气，硬是把高出半个头的他给背了回去。
似乎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殷向晚会跟他说话了，哪怕只是简单的应答。再后来，她变得越来越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也越来越多，也愿意跟着他到处去野。
回想起过往，原来，曾经有那么一段时间，殷向晚竟是他最亲密的玩伴。如果不是后来唐老爷子发现了她的管账能力，自此把她带在身边学习培养，不知道现在的他们，会是怎样呢……
唐逸欢皱了皱眉头，突然被自己这个想法震住，他好端端地去想那些没用的事情做什么？无论如何，现在他们都不可能回到过去了。
清了清嗓子，他把所有回忆都甩到脑后，抬头问：“那现在呢？你的功夫一点也没生疏？”
“练武已经是一种习惯，到了唐府以后，我也没有放下过。”只不过她大多会挑没什么人的地方自己练，因此至今唐府上下没有一个人知道他们的殷总管竟是懂武的。
唐逸欢的嘴角牵起嘲讽的笑容，翻身侧躺在床上，盯着向晚凉凉地说：“殷总管，你可真能干，管着那么多账本，还有时间去练武功。看来我爹当初的碧玉算盘没传错人啊！”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二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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