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岸花（网）》曲罢

1、全文（初稿）

　　凌紫风那一掌掴在文谨脸上的时候，坐在堂上的灰雁子几乎将手中的细瓷茶盏倾翻。她慌慌张张将茶盏放回桌上，回避着母亲凌夫人那里投过来的目光，那目光里含着些责备之意。
　　一大清早的，三哥凌紫汐那里便来禀报，马场里一夜遗失了五百马匹。主管马场看护的恰恰便是文谨。凌家马场自从父亲被天鹰堂暗算之后，便由大哥紫风一手掌管。父亲凌天巍过世后，凌家马场的生意清淡了许多，以前的主顾都被天鹰堂拉去。如今这单生意还是由在朝为官的二哥联系，为军中提供军马，可非儿戏。
　　“混帐！”凌紫风的眼光冷冷掠过堂下文三叔的脸。文三叔仍然一动不动的坐着，眼光低垂，只有放在膝上的双手在微微发抖。
　　“左使大人帐下要马匹五千，如今倒好，好端端一夜失去马匹五百，你让我凌家马场从哪里弄这五百马匹充军……”凌紫风的声音分明有些颤抖。他诘责的目光在三弟脸上迥寻，而凌紫汐却毫不在意的把眼光瞥向别处。
　　文谨垂手而立，低头不语。穿堂里吹过来潮湿的风，令这议事堂显得阴暗而腐败。
　　灰雁子在文谨鼻翼的阴影里看见一丝淡淡的血痕悄无声息的滑落。
　　“昨夜雨大的紧，文谨还加派了人手。你不能一味地只怪他……”凌紫汐终于出声说话。“不过就少了几百匹马么？犯得着如此！”
　　“你！”凌紫风额上青筋暴涨，“你说的轻松，你以为是寻常的商贾买贩，军中无戏言，定了五千，少一匹都是杀头的罪。如今少了五百，你凌家够杀上多少次？”
　　“紫汐！”一直坐着沉默不语的凌夫人忽然起身，“事关凌家生死，你如今且和大哥好好合计，而不是斗嘴！”
　　“合计！三弟眼中几时还有我这个大哥？这个家我是不管了，有人精明能干，这个家就由他来当……” 凌紫风在旁冷哼一声，拔脚即往后堂而去。
　　凌夫人连连呼他不住，眼望凌紫汐由不住一脸凄然之色。
　　“母亲！”凌紫汐抬眼望向凌夫人，眼里有恳求之意。但凌夫人威严仪态令他一阵心慌，低了头淡淡道，“孩儿知错了！”
　　凌夫人转头看向堂下文三叔，话语中隐有一丝谦然：“文三哥，你带小谨先回去。既然昨晚又是那匹野马作怪，我看你是不是派人下去在附近山谷之中察看一番，说不准那几百匹马就是被那匹野马带入三合谷中去了……”
　　看见的熄灭了
　　【没有人能逃得过，命运的捉弄】
　　暮色来临之前，八少爷罗飞羽来到私塾门前。很安静，没有朗朗的读书声，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站在院门口。
　　他从马上下来，看见梳着两只犄角瞪着眼睛看他的那个小男孩。小男孩双手叉腰，脸上所呈现的是满心的不悦和厌恶。
　　小子，叫姐夫！罗飞羽上前拧了一把小男孩鼓鼓的脸蛋，嘻嘻坏笑。
　　小男孩咧着嘴挣扎着，双手双脚乱动，竟将罗飞羽的腿踹的生疼。罗飞羽悻悻地松开手，小男孩马上呸地朝他啐了一口。
　　肖琴心呢？罗飞羽抹抹脸上口水，弄不懂这个半大小子究竟对自己有什么仇恨，以至于每次都以这样恶劣的态度对他。
　　不在！小男孩甩甩脑袋，蹭地跃到垂花门后的半截矮墙上，回头来向他扮个鬼脸。
　　罗飞羽懊恼发怔的时候，就听见噗哧一声笑。西厢的轩窗上很快地晃过一个美人的脸。
　　琴姑娘！你弟弟怎地总对我这般无礼？你也不管管……
　　活该！那美人探出头来，似笑非笑。你要找爹爹，他在书房！
　　罗飞羽摇摇头，对于肖家姐弟，他总是无可奈何。就这么地又把他打发了，连话都不愿多跟他说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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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风咝咝吹来，吹走了巷道里燠热浑浊的气息。
　　那个孩子忽然就从墙头上窜了下来，吓得凌紫恩失声大叫。连头上的钗子的也掉了下来。姐姐，我帮你捡。小男孩看着她的眼神有些羡慕，甚至还有些迷醉。
　　凌紫恩微笑着看那男孩弯下腰替她捡起地上的钗子。
　　姐姐！你的钗很好看啊，我姐姐就没有！小男孩不舍的把那翡翠嘴儿金凤翅的钗子递到凌紫恩手里。
　　你喜欢的话，拿去送给你姐姐好了！凌紫恩也不知为什么会喜欢这个孩子？她的心忽然隐隐一痛，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了。
　　不，姐姐会骂我的！
　　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肖离！十岁！
　　肖离困惑地望着凌紫恩，他看见这个衣饰华贵的美丽妇人眼角滚落出一串串晶晶亮的泪珠来。凌紫恩温软的手指轻轻抚过他支棱的发髻上，好孩子！她说。然后她把钗子放进了他的怀里。
　　冗长的巷道里，她的影子随婆娑的树影跳舞，长长的裙裾拖曳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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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时候，我们活在时光隧道的两端。】
　　阳光里有许多灰尘在飞舞，罗飞羽的身影在凌紫恩的视线里拉长，然后在影壁上折叠。
　　四嫂！他说。不错，她是她四哥的妻子。她是他四哥用五百匹腱马换来的妻子，罗家是凌家的救星，而她不过是搭起这个桥梁的牺牲品。
　　罗家老四在她嫁过来不到一年，就去了阴曹地府。那一年里，他不停的咳嗽，咯血。那些淋漓的血液，在痰盂里飘浮着，腥臭而秽暗。那以后很久凌紫恩看见血渍都会晕眩恶心。她很快的从下人嘴里得知，她的丈夫早患了肺痨，娶她过来不过是为了冲喜。
　　这桩姻亲让罗家堡和凌家马场关系紧密起来，天鹰堂由此有了忌惮，很少再打凌家马场的主意。
　　四嫂！凌紫恩却还在怔怔发楞，她看见罗飞羽身后站着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满面胡须，但是样子却并不粗蛮。他的眼光从罗飞羽肩头掠过，射进凌紫恩心里。
　　他拱手施礼，四夫人！
　　那眼光清透，凌紫恩的呼吸停顿。仿佛看到晴朗天空下冰莹的雪水在潺潺流淌，雪水河的那一端站着他，他向她伸出手。
　　这是天鹰堂的文谨文少主！罗飞羽向她引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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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灰雁子！离开凌家马场其实没有几年，为什么感觉却已过了几个世纪？
　　这个名字罗家堡是没有人知道的，忽然在耳畔响起，竟觉得陌生。眼前的人已经变了，文谨原来你没有死！
　　是的，我没有死！那么多人想我死，我却没有死。
　　不，你已经死了！如今的文谨跟凌家马场再也没有关系。
　　文谨哈哈大笑起来，没有关系吗？我们应该是仇人！
　　仇人！凌紫恩抬起脸，文谨靠她那么近，那么近。雪水河畔的记忆倾泻而出。浸骨的雪水扑在雪白的大石头上，撞出细碎的水花，然后跌下去，粉身碎骨。
　　她的眼泪随着那些水花一同坠落，跌在雕着莲花的地板上，在花瓣中央碎裂。
　　仿佛听见文谨绝望嘶哑的呼喊，灰雁子，灰雁子！她眼睁睁看着文谨被拖走，投入囚笼，可是却什么也不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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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消失的记住了
　　【生命其实很低贱，会很轻易的结束。】
　　一步，两步！她忽然感到晕眩。忽然间什么也看不见，眼前白茫茫一片。她继续往前走，脚底下已经虚浮了。可能撞到了什么东西，但是她却感觉不到疼痛。
　　倒下去的那瞬，她听见文谨慌乱急切的声音。
　　她望着天空，天空上白衣的男人抱着一个紫衣的女孩在转圈。
　　门窗紧闭着，屋里充斥着浓烈的药香。有低言密语从厚厚的帐子外面传进来，空气里流动着一种隐晦不明的气息。
　　什么？有了……孩子。
　　那是母亲压抑着的声音，杯盘碰撞着哗啦啦响成一片。母亲撩开帐子用审视的眼光看她，他——是谁？母亲撩着帐子的手在不停的颤抖，眉间一片愠恼之色。
　　有泪涌出来，她从泪光里望出去。看见阴影底下一动不动坐着的那个男人，那是她的大哥凌紫风。
　　他和夜的颜色一样，在那个秋雨萧索的夜晚，他为她找来了药。
　　吃了它！一切都会过去。
　　不吃！药碗跌碎在地上。抬头看那熟到极致的眉眼，那眼里已经不再有温柔。
　　灰雁子，你要听话！他低声呵斥，似乎早已失却耐心。终究是腻了烦了，再也不被哄着宠着疼着了。疼着的那个是她，灰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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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宇尽头处，一抹血色云烟。那山沉没在夜色之中，看不分明轮廓。
　　风很大，将她身上的披风高高抛起来，寒意一点点从肌肤渗透下去，冻结了心脏。
　　抚着小腹的手指僵冷，那里的生命已经消失了。他不容那个生命留下来，不肯乖乖的吃药，那药便下入了她的食物中。
　　还记得那个夜晚。
　　空荡荡的屋子里黑沉沉、冷冰冰。他在黑暗深处的床上翻身起来，用低沉的声音问她，是谁？
　　那声音带着秋夜的寒意，冰冷彻骨。
　　她踯躅着，终于回答，是我，我来看寒儿。
　　他缓缓走出来，嘴角若有若无一丝笑意，却是苦涩的。
　　你茗姐姐带幼寒回娘家了。
　　他说，灰雁子，这阵子你瘦了很多。他温暖的手抚上她的面颊，微微有些发抖。
　　于是她的眼泪流出来，他揽住她，偎入他怀中，情不自禁像儿时那样抱住他的腰，希望他永远宠溺着她。
　　他反手搂紧她，在她耳边低低的说，灰雁子，我要疯了，我要疯了——
　　真的就疯了，忽然间狂乱的吻住她，仅有的理智在这瞬间被远远的抛开去，癫狂而疯乱的一夜。
　　他们是着了魔，之后的很多夜晚，他都像幽灵一般潜入她的闺房，隐秘而痛苦的偷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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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站在天涯海角，听见土壤萌芽
　　【他保守着那些隐晦的秘密，触动它们的人成为阴谋的牺牲品】
　　给灰雁子看病的郎中死了，被人杀死在马厩里，最先发现他的人是文谨。
　　病中的灰雁子并不知道这一切，她睡了醒，醒了睡，苍白的像一张纸。有时会看到他的身影，在黑黢黢的暗影里，他撩开帐子就那么看着她，忧伤而绝望。
　　再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不——别走！她在恍惚中哀求。
　　哐啷，杯盘落地，杏儿惊慌失措的叫，大公子。
　　他的眼光在杏儿脸上微微停顿，有些许淡淡的不安，他说，不要紧，好好伺候小姐。
　　终于清醒过来，母亲来看她，摒退下人追问她，那个人是谁？是不是文谨？
　　死死咬住被角，那个人是谁？不能说，无论如何都不能说。
　　是不是文谨？我知道他最近跟你走的很近。母亲抓住她的手，连呼吸都颤动起来。
　　不是。怎么会是文谨？她苦笑，那软弱可欺的男孩，可能是喜欢自己的吧。
　　在她最苦痛的日子里，他常常来陪她说话。他们一起骑马去雪水河畔，他从雪白的大石头上跳过去，然后伸手给她。
　　过来啊！灰雁子，我拉你。
　　她跳过去，几乎失脚落入河中，他一把将她拉上去，她扑入他怀中，听到他的心脏扑通通的跳。
　　她靠在他肩上坐在山头，他们一起看日落。
　　在他们的身后，一骑白衣静静伫立，久久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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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杏儿在一个如血的夕阳里死去。
　　jian/杀她的那个人被当场捉住，是文谨。
　　灰雁子站在围廊底下，看着文谨被捆起来拖走，他被拖走的一刻，在大声呼喊，灰雁子，灰雁子，我到底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要这么害我。你们兄妹俩合起伙来害我，害我……
　　凌紫风勃然色变，堵上他的嘴，堵上。
　　她怔怔看向大哥，他却不看她。
　　母亲跟他的谈话，在偶然间被她听到。
　　那个人是你！是你！母亲的声音里有着不可置信的愤怒，她拿绢子掩住嘴，将哭声狠狠堵回去。而他就那么直挺挺的跪着。
　　母亲捶胸痛哭，送我去老二那里，我不要呆在这里，你们这些龌龊事情，我眼不见为净。
　　母亲走的时候没有看她一眼，车马辚辚，蜿蜒而去，只留下深深的辙痕。她跪下去，埋头低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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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待昙花再开，把芬芳留给年华
　　【最终会怎样，不过又是一场骗局】
　　罗家八少，飞羽公子，是替他四哥同凌紫恩拜堂的人。挑开盖头那一刻，他的确惊艳于四嫂的美貌。
　　可是眼下，他要娶肖琴心进门。
　　凌紫恩抱着手炉，大红缎面的绣鞋尖在杌子上一下下的点。
　　你娶谁我不管，但这罗家堡往后若有什么风言风语的，可跟我没有关系。
　　天气还不是很冷，但她却冷的发抖。
　　罗飞羽轻轻的笑了，当然跟你没有关系。你是我的四嫂，应该替兄弟好好打点才是。
　　凌紫恩别过脸去，恨他这涎皮赖脸的样子，肖琴心，是那个私塾先生的女儿。他凑近前来在耳边低低蜜语，我总不能娶你，你可是我的四嫂啊！
　　她拿了手炉狠狠砸过去，你给我滚。能怎样，又能怎样？不过又是一场羞辱。
　　他一闪避开，窜出屋子外去，言语间冷漠如冰，别坏我的事，否则，你该知道有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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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谨与她再次相见，在十里凉亭。
　　半山腰间，云蒸雾绕。
　　文谨喝茶的时候，仍然盯着她看。眸子那么清那么亮，里面映出她的影子。
　　她有些赧然，微微转过头去。
　　文谨却无声的笑，脸上再没有当初的青涩与羞赧。
　　我有五年未曾见你，你倒变得害羞了。他身子后倾，靠在椅背上，双手在胸前交叠。眼中有审视的意味，你来见我，是有求于我吧。
　　她猛然抬头，眼里泠泠有冷光闪动。
　　替我杀了肖琴心。
　　为什么呢？文谨站起来，看着她，微微吸一口冷气，你果然变了，变得更心狠了，当年害我的时候，似乎还有些不忍。我是不是还在自欺欺人，你那时怕就这样心狠。我记得小时候，你拿鞭子抽我，可真是老实不客气，一鞭狠似一鞭。
　　我——
　　她无语，来错了，他是记着仇的，怎可能帮她。
　　我可以帮你，但是，你要跟我说老实话。文谨认真的说，当初为什么要害我？
　　不是我。不是你？你派人给我送了信，叫我去后山坡见你，可我到了那里……他吸气，微微眯眼，脸上的肌肉有些扭曲。
　　我到了那里，看到的却是杏儿的尸体，然后赛武他们就忽然出现，jian/杀杏儿的罪名就这么做实到了我身上。那信上的字，分明是你的，你还敢说不是你。
　　原来，原来一切是这样的。凌紫恩在发抖，不能控制的发抖。
　　文谨忽然冷冷一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天忽然晕倒，我看见你裙子忽然间都红了，全是血……给你看病的郎中临死前爬到马厩里，他跟我说，凌家六小姐流/产了，凌紫……紫……
　　他没有说出杀他的那个人是谁？可是我知道。
　　凌紫恩仰起脸来，眸中早已泪光盈盈，她恳求他，文谨，不……不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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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彼岸没有灯塔，我依然张望着
　　【是双刃剑，伤了你也伤了我】
　　肖琴心死了。
　　死在去河边浣衣的途中。
　　肖家治丧之时，罗飞羽闯入四嫂的房中大闹。
　　不管罗飞羽说什么，凌紫恩都只是淡淡的笑，最后她对气急败坏的罗飞羽说，你凭什么说我杀了她，有证据么？
　　罗飞羽恨恨地看着她，会找到证据的，你等着。
　　那么我等着就是。玫瑰花被一瓣瓣揪下来，揉碎，血一样的汁液顺着雪白的手掌淋漓流下去。
　　几天之后的一个夜晚，从墙头上跳下一个十来岁的男孩。
　　他拿着匕首冲进凌紫恩的卧房，看到凌紫恩时却呆呆发愣。
　　凌紫恩微笑着看他，轻轻的说，你是那个叫肖离的孩子？
　　怎么会是你？肖离眼光迷离，你原来就是罗家堡的四夫人。送他簪子的美貌女子果真是杀姐姐的坏人？内心里那坚强的壁垒一点点消融，他迟疑着。
　　凌紫恩温柔的点头，是的。
　　那么是你杀了我的姐姐？肖离忽然咬牙切齿起来，明晃晃的匕首在微微发抖，锋利的剑尖发出森冷的杀气。
　　你姐姐是谁？凌紫恩大为好奇。
　　就是肖琴心，他们都说，是你杀了我姐姐。
　　原来是八少爷要娶的人，凌紫恩恍然大悟，叹了口气，慢慢走过去，抚摸那男孩的头发，男孩子缩回了握着匕首的手，抽了两下鼻子，我想可能不是你杀的。你是个很好的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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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飞羽在屋子里暴走，低声怒吼，我要杀了那个女人，杀了她。
　　文谨却深深陷入椅子里不动，轻言道，不要着急，你若是杀了她，凌家立马会和你翻脸，对罗家不利。
　　怕什么？凌家马场今非昔比，能奈我何？
　　你别忘了，凌家老二还在京里做官。何况肖琴心并没有死。
　　罗飞羽顿住脚步，小心翼翼地探听文谨的口风，那么你要怎么办？
　　我是要报仇的，我知道凌家一个天大的秘密，可惜却一直没有证据，咱们的第一步已经成功，何必着急呢？除掉了凌紫恩，你才能放心的娶别人哪！她是你心上的一根刺，虽然疼，却不至于要命，得慢慢来拔。
　　文谨从椅子里面站出来，在罗飞羽肩上轻轻一拍。你要除的只是凌紫恩，可是我的仇人却是凌氏一家，所以我不能着急，你也不能着急。既然你当初敢冒着风险勾引她，那现在就暂且承受几天这不良的结果好了。
　　罗飞羽微微一惊，脸上飞红，惭愧的低下头去，嘀咕着，我并不知道这女人会这么麻烦。
　　文谨冷笑，她不麻烦，只是可怜而已，可怜……
　　心里猛然间一痛，也曾有过那样幸福的时光，他与她相依相偎，被一片金红色的霞光笼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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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刷白了头发，紧握着我火把
　　【一切原本是宿命】
　　七月十五，祭祖，上坟，点河灯。
　　凌家带信过来，是不好的消息，大嫂洛茗病逝。凌紫恩接到那消息时，呆着半天没动。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她一时之间分辨不清，只觉得心口如被刀扎，痛不可挡。
　　夜里翻来覆去，不能入眠，脑子里全是大嫂洛茗清浅的笑意。茗姐姐是疼她爱她的人，在她被逼出嫁的时候，洛茗是唯一反对的那个人，她抱着她说，灰雁子，苦了你了。可是如今她死了，她并不希望大嫂死掉，一点也不想。
　　第二日回娘家奔丧，上马车时，却见罗飞羽率一队人马跟随在后。
　　她掣开车门帘对罗飞羽妖媚的一笑，你怕我飞了不成？带这么多人。
　　罗飞羽驰马走近，正色道，这阵子马贼猖獗，怕路上有麻烦。他的一本正经让凌紫恩颇不习惯，便露了鄙薄之色，将那帘子放下的瞬间，却看见肖离跟在马队后面。
　　她招手，那孩子走过来叫她，姐姐。你怎会在此？她讶然。
　　我来送姐姐一样东西，送的是描着金牡丹的胭脂盒子。
　　凌紫恩笑笑，你哪里来的这个东西？那孩子也笑，我在牧场里帮着喂马，挣了钱买的。她叹一口气，道谢，暗想，其实我是用不着这东西的，到底是孩子。但这么小的孩子居然知道买胭脂讨好女人，心里跳了两跳，手里的帘子便撂了下去。
　　凌家马场一片凄清的白色。来迎接她的是三哥凌紫汐，他与罗飞羽客套话一大堆，与凌紫恩却无话可说。只淡淡的交待，六小姐一路劳顿，好好伺候歇息。
　　她在人群中迥寻，却始终没有他的影子。
　　凌紫汐得空的时候前来看她，他说，灰雁子，你在那边还好吗？
　　灰雁子微微垂了头，眼泪忽然间吧嗒嗒滴落，落在金丝银线刺绣的衣襟上，溶进去，不见。声音是涩的，她问，大嫂是怎么死的？
　　凌紫汐叹气，病死的。灰雁子，你在罗家受苦了。
　　她别过脸去，悄悄拭泪，却笑着，为了凌家，受苦又有什么？凌紫汐的睫毛微微颤了一颤，没有说话。
　　大哥他怎样了？问这话时，她几乎有些小心谨慎，紧张地察看三哥脸色。
　　凌紫汐忽然咳嗽，站起身在屋内走了几步，眉头微皱着，他还好，只是你别去见他，灰雁子，为了凌家，不止你一个人牺牲，你该知道，我牺牲了友谊，我们凌家对不住一个人。这些原是我不愿意的，可是没有办法。我们都不能做凌家的罪人，你不能对不起死去的爹爹。
　　她白皙的双手握成拳，撑在雕花木几上，微颤。我知道，我会很快离开，拜祭完大嫂马上就走。
　　他踱到门口，却站住了，抬头眯眼看天空的太阳，既然回来了，还是呆几天再走吧。
　　鼻中酸涩，有凄怆的味道，她哀求他，三哥，让我见见幼寒。幼寒是大哥的儿子，她的侄儿，没出嫁时，她几乎每天带着寒儿玩耍，寒儿有着清秀的眉眼，那眉眼之间有大哥的影子。
　　我会安排的。凌紫汐低头迈出门槛，走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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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堂幽暗，夜风吹来，白色蜡烛幽蓝的火焰便颤动不休。满屋摇晃着她的黑影，连耳上的坠子都在墙壁上摇来摆去。
　　她跪在灵前，良久不动。口唇歙合，吟念着，谁也听不到她在说什么。
　　恍惚之中，重重白帷后有人影飘动，脚步声窸窸嗦嗦靠近，她猛地站起身来，仓皇四顾，却不见一人。
　　怔忡间，有人拉她袖子，一个童稚的声音在唤她，姑姑。
　　她低头下去，一个小小的人儿站在脚边，正仰头看她。又黑又亮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影子。俯身抱住那孩子，眼中已满是泪光，寒儿，你还认得姑姑。
　　你的要求我已满足。凌紫汐不知何时而来，他抚着幼寒细软的头发，望向她的目光却是冷漠的。当年是他竭力要与罗家联姻，五百匹腱马卖了灰雁子，却救了凌家马场。
　　与大哥紫风，向来是不合的，直到出了文谨的事情他们才走到一块。
　　文谨背负的罪名不单是杀人，另外一个罪名其实比杀人重的多，那个罪名让文家二老一起丧命。那是劫军马，抢军资的大罪，足够连坐。
　　凌紫汐明白，文谨的第二个罪名其实是为他背的。文谨的确是去抢了一支马队，但幕后主使之人却是他，凌家三少凌紫汐。马场忽然少了五百匹马，他不甘心，派文谨带人去抢劫马队，妄图立功赎罪，扳回自己在凌家马场的地位，没料到却闯了更大的祸端。
　　凌紫风大惊之下，迅速做出了一系列的补救措施，这补救措施便是丢卒保车，于是牺牲了文谨，之后又牺牲了灰雁子。
　　罗家来求亲时，凌紫风并未同意。跪地哀求，晓以利害，那些隐秘的事情被一点点剖开来。他悚然看住他，终于无奈答应，由你，由着你们便是。他的脸色在瞬间灰败下去，眼中有大恸之色，仿佛被人生生剜去了心肝。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凌家，果真如此么？
　　隐隐然总觉得要发生什么事情。大嫂的死难道就是报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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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来我对自己说，我不害怕我很爱他
　　【其实他也很爱你】
　　她抱着寒儿离去。
　　他却从暗影里走出。
　　堂上的棺材里睡着的是他的妻子，她就这么死了，忧郁成疾，阖然长眠。
　　对洛茗他是有愧的，她其实知道一切。
　　一开始他以为他喜欢她，可是新婚之夜，他却把她当成她，他在她耳边模糊地叫，雁子……
　　她用一种古怪而恐惧的眼神看他，他能感觉到她在战栗瑟缩，可是他没有在意。
　　渐渐地，她沉默，郁郁寡欢。
　　他全没有留意，他只担心那个任性的妹妹。灰雁子自他成婚后整日介往外疯跑，他怕极了，便叫文谨跟着。
　　看着文谨与她越来越亲密，他却越来越心痛。恨那个不知好歹的小子，恨不得要他去死。
　　后来有了寒儿，洛茗的脸上开始有了笑容，她也不再出去，每日都来看小侄儿。
　　这样的日子并没有多久。
　　没有多久。
　　他在她灵前忏悔，茗儿，我对不起你。

　　一个丫鬟走来添灯油。
　　朝他作揖比划，她不会说话，也不会写字，只会用手势表达最简单的意思。
　　他看出那意思：小少爷有事。
　　快带我去。
　　穿过花厅，迂回几道回廊，到了那阁楼前。
　　哑巴丫鬟指指亮灯的阁楼，他想也不想，便迈步进去。
　　阁楼里充斥着幽幽的香味，很熟悉，是她的味道。灯下，却没有小少爷，只有她。
　　她正打开一盒胭脂，胭脂盒子上是金色的牡丹。
　　灰雁子，他喃喃的唤，却不敢再往里去。
　　她呆住，手上的胭脂盒子滚落下去，铺落一地红粉，有股奇异的香味升腾起来，合着先前幽幽的香味在屋子里盘旋。
　　她盯着镜子里那修长的人影，泪水扑簌簌流下来。
　　哥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本不该这么说，他却顺口就说了出来。胸中莫名躁动起来，忽然之间觉得很热。
　　不觉中他已走到她身后，这屋子里有股魔力，叫他情不自禁。他伸手按住她肩头，镜子里映着两个人影，清俊淡雅的一对璧人。
　　她柔软的手指抚上他青筋微暴的手背，哥哥，你不该来看我。
　　心里轻轻的一抽，他说，是的，可是，他弯腰揽住她，轻柔的抹去她脸上泪痕。我对不起你，害你嫁到罗家，受那样的苦。
　　我不怪你……她这样说，翦水秋瞳盈亮明净，全是他的影子。
　　很小的时候她曾说，哥哥，你的眼睛里有个我。
　　他说，你的眼睛里也有个我。
　　相视一笑，猝然拥抱在一起。忘了一切，这俗世的一切道德教条，叫它们去见鬼吧。
　　忽闻嘣然大响，阁门大开，忽然间有数十根火把亮起。
　　从外面陆陆续续走进一拨又一拨人，直至把阁楼挤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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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很快的放开她，却已经晚了。
　　人群里有一拨人是洛家的人，他们盯着他，是愤怒而痛恨的眼光。
　　有人轻笑道，我所说的大秘密，便是如今大家看到的。
　　凌家兄妹乱/伦/tong/jian，形同禽兽，猪狗不如。
　　那人走到人群中间，火光照在他脸上，是文谨，他刮去了胡须，玉树临风，俊秀挺拔。
　　人群中嘤嘤嗡嗡，交头窃语，无耻、败类之类的话语充斥耳边。
　　凌紫汐的声音忽然响起，是谁放了天鹰堂的人进来？
　　罗飞羽微笑道，是你啊！天鹰堂的人是跟着罗家四夫人一起来的。
　　灰雁子乍然站起，你——你们——
　　耳旁乱哄哄一片，她瞪大眼睛看着那两个得意洋洋的男人，只觉天黑下去，黑下去，无边无际。
　　洛家的人对着凌紫风怒吼，茗儿是不是被你们兄妹害死的？有人上前揪住凌紫风的衣领，恨恨逼问。
　　凌紫风脸色惨白，却依旧镇定自若，冷冷看着文谨，你终于回来报仇了？不过你报仇的方式很卑鄙，你叫人在这屋子里放了什么？
　　合欢香！这香并不是我叫人放的，而是令妹自己随身带着的。
　　灰雁子喃喃质疑，我自己带的？
　　文谨用脚踢了踢地上的胭脂盒子，这个不就是么？
　　她猛地后退，想起肖离纯真无邪的笑容，一切，一切全都在他们的控制之中。可是，自己为什么要打开它呢？是因为那哑巴丫鬟说自己太憔悴么？
　　文谨好似看透了她的心思，淡淡地笑，即使你不打开，那金牡丹也会自动散发合欢香。
　　凌紫风凄然一笑，好毒的计。
　　好毒？当年你害我时，岂非更毒？你们害我也就算了，居然连我爹娘都不放过。你为了瞒住你跟灰雁子的丑事，杀了多少无辜的人。
　　丑事？我大哥跟灰雁子不过是兄妹之情，有什么丑事？凌紫汐忽然冷笑。
　　哈哈哈哈，兄妹之情？你问问这里的众位英雄好汉，方才他们在干什么好事？
　　干了什么好事？凌紫汐眼光往文谨脸上一看，又朝凌紫风灰雁子上下打量，哼了一声，他们两人衣冠整齐，又能干什么好事？
　　文谨一滞，却仍笑了，算我疏忽，真该等他们上了床再来捉奸，那才好让大家开眼。不过，这已经够了。他击掌，人群里缓缓走出那哑巴丫鬟来。他朝她微笑，小纯，你告诉各位英雄，当年灰雁子忽然一病数月，是为什么病了？
　　哑巴丫鬟看了凌紫风一眼，点了点头，忽然开口说话，那不是病，六小姐是流产了。
　　凌紫风猛地闭上眼睛，旋即又睁开来，苦笑道，原来你没有哑。
　　不对，我哑了，被你毒哑了。只不过又被文少爷找人医好，为的就是今天。你杀了郎中，又杀了杏儿，然后毒哑了我们几个平日在小姐跟前服侍的人。
　　凌紫汐狂怒，你胡说什么？忽然飞身纵上，一掌劈向小纯。罗飞羽迎上，将他格住。
　　文谨微笑，继续说，小纯，你们大少爷平日是怎么关照你们的。
　　小纯看看软软靠住椅背的灰雁子，目中微微有怜惜之色，大少爷每逢少奶奶不在之时便会放我们假，还会赏银子。小姐出事之前有一晚上，我在外面侍候，听见里面有东西摔碎，正想进去看，却听见大少爷的声音，大少爷说，灰雁子，你难道不明白，我们不能有孩子。
　　人群中哗然大作，凌紫风面色灰白，转目看着灰雁子，过了半晌才道，原来那天晚上听我们说话的人不是杏儿。他笑了笑，这又怎样？我喜欢灰雁子，我是喜欢自己的妹妹，那又怎样？
　　灰雁子睁大眼睛看他，脸色比他更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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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紫汐大叫，大哥，你疯了吗？
　　我早就疯了，凌紫风自嘲的一笑，我喜欢上了自己的妹妹，我知道那是大大不该，所以我娶了茗儿，我以为我能喜欢上茗儿，可是，怎么也不成，我脑子里全是灰雁子，我把茗儿当灰雁子……茗儿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可她就是不说，她心里郁气瘀结，慢慢生起了病，我虽然没有亲手杀她，她却是因我而死。
　　你们谁要报仇？他大笑，来吧！有人拔剑凑上前来，骂道，你这禽兽，你们凌家都是些禽兽。
　　凌紫风怔住，眼中有凄迷之色，凌家，蓦地里似有人指着他的鼻梁大骂，你这不肖子，不肖子，你毁了我们凌家。
　　还有什么脸面活着？全完了。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猛地，他朝那闪闪发亮的剑尖撞上去，噗地一响，长剑深深没进去。那人惊恐大叫，你——你——
　　那人弃了剑后退，他吸了口气，冷气咝咝从伤口处往里猛灌。他握住那剑柄，缓缓跪坐下去，平静地对文谨说，我偿命给你。文谨冷冷地看着他，只你一个人的命，太少了。
　　哥哥！灰雁子扑过去，抱住他，什么样的痛楚？洞穿了肺腑，不能呼吸，不能哭泣，甚至不能言语。
　　他瘦长的手指抚过她的面颊，艰难的说，灰雁子，若我们不是兄妹，该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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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家出了这样惊世骇俗的丑闻，没有人再愿意与凌家来往，一时间宾客纷纷不告而别。
　　罗飞羽临走时曾问灰雁子，你喜欢过我吗？没有，从来没有！那为什么和我好？因为太寂寞。那你为什么要杀肖琴心？她抬起头，只不过不想你太好过。
　　他微微动容，心里失落不已，这个女人居然从来也不曾爱过他。她心心念念的只是她的大哥，为了他，她嫁给了一个肺痨鬼。他冷笑道，贱人！你心里想的只是与你的大哥做那些禽兽不如的事情吧！她叽地一笑，那禽兽不如的事情你不是也曾作过？
　　恨不得杀了他，原来一切都是他与文谨串通好了的，只等自己来往网中跳。是她，害了大哥，也害了凌家。
　　罗飞羽脸上红了红，却狠狠瞪她一眼。
　　罗家公开向外宣布，凌家家风不严，屡有秽闻，与之结亲，着实辱没门楣，罗家休凌氏紫恩，自此与凌家再无瓜葛。
　　当所有宾客从凌家马场退出，飞鹰堂的人便长驱直入，惨无人道的屠杀，甚至连幼小的孩童都不放过。幼寒被文谨一刀砍死，无论灰雁子怎么哀求都无济于事。凌紫汐被人拿住，绑在火堆上活活烤死，他每惨叫一声，文谨便会在他身上洒一把盐。
　　叫你死了都要记住，出卖朋友会是怎样的结局！
　　灰雁子不能说话不能动，更无法求死。她被强迫看完这一切血腥的场面，晕去一次又一次。
　　闭上眼睛，却挡不住耳边的惨号。
　　雪水河畔那晶莹澄澈的目光早已不见，没有人再伸手拉她，她跌下去，跌的粉身碎骨。
　　为什么会这样？他已不再是纯良敦厚的文谨，而是嗜血残忍的飞鹰堂二当家。
　　凌家马场所有的人都死了，只留下了她。他疯狂的rou/lin她，不停的问她，你是不是很恨我？想报仇是吧？知道我当年是怎么熬过的么？就是这样……
　　她别过头，淡淡冷笑，你很可怜。你从来就是个可怜虫。
　　那两记耳光预期而来，脸上火辣辣的疼，她却只微微的笑，他用刀比在她脖子上，咬牙，我杀了你，你这个贱人。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要骗我？
　　她等着那刀落下来，却没有。他收回刀去，想激怒我杀了你……休想。他忽然紧紧抱住她，泣不成声，灰雁子，灰雁子，我很想念小时候的那个灰雁子。

　　尾声
　　一年后，飞鹰堂被朝廷与罗家堡合力剿灭。
　　文谨被活捉斩首，灰雁子却在那场战役中失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