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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26. 心猿意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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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一片苍茫,乌云深处有小金蛇般的闪电游走。蓝飞一会拨弄枪,一会盯着海图发愣,终于忍不住咒骂“最恨大海了”。阿凛沉默依旧,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除了焦躁还生出一股茫然无措,仿佛先前的搏杀已拼尽全力。
深海无垠,令人麻木。背后的搭档开始说“咸湿”段子解闷。这在古惑仔间最寻常不过了:暴力、女人、毒品。但蓝飞说起女仔总是翘起尾音,带着情窦初开般的欣喜雀跃,那把声难得轻柔,春梦一般,掺着憧憬与不自知的臊意。他说,我中意的女仔要有一头黑漆漆的长发,白裙子,大眼睛好身段,对旁人是最警醒的雀鸟,对自己是靠在臂弯的伊人。
“阿凛,阿凛?”蓝飞喊了好几声才叫阿凛回神,“马达太响了,你说什么?”蓝飞走到他身后,揽住肩膀,沉稳的气息在耳根徘徊,分外清晰,“我说,如果这次有命回去,我们就退了吧。”“依你。”他应了声,忽然嚼出字意,“你是说退出帮会?!”
“是啊。”蓝飞笑望着兄弟,只觉脸上暖洋洋的,不由一怔,发现二人呼吸几乎同步,如此近的距离下仿佛魂魄交融,酿成难言的默契。他本能地靠近,大半个身子压在阿凛宽阔的肩上,喉咙莫名一个吞咽。零星的水珠落在鼻尖,扰得人醺然发痒,蓝飞触电般弹开身子,指着天边惊呼:“下雨了!”
阿凛从“金盆洗手”的意外中转醒,觉得额前一片濡湿,分不清汗水还是雨水。定了定神,他疾呼:“你打开手电找找,那岛应该不远了。”“好!”蓝飞暗自庆幸,又不知庆幸个什么劲,海上风雨可不是过家家!
涛声越来越大,船身开始摇晃。蓝飞将手电绑在右手腕。一边抓牢扶杆,尽量用体重维持船身平衡。阿凛在微弱的灯光下凭风向操纵航向,奋力使船头迎着风,顶着浪,把马力加到极致,抵住后退的压力:一定要争取在暴风雨之前登陆,否则船一打横,立刻便会被浪潮掀翻,就此倾覆。
阿凛虽然竭尽全力,船身还是猛烈停顿,底部发出嘶哑的控诉。他摆弄片刻,意识到船搁浅了——下面有陆地!他把想法喊出来,用绳索捆住腰,另一头栓在船上,跳下海用力推船,蓝飞则接手掌舵。二十多分钟后,黑魆魆的岛屿如巨龟般浮出海面。二人受了鼓舞,更加卖力,终于摸到了突出的礁石。“我上去看看。”阿凛接过蓝飞抛来的手电和匕首顺着礁石攀援,在高处眺望片刻,给蓝飞指了个较浅的滩涂。二人一拉一推,总算把快艇弄上岸。
刚踏上陆地蓝飞就“噗通”跪倒,挣扎着站起来,没等迈步又要趴下。阿凛连忙拉住蓝飞手臂,可他自己也被浪打得双腿战战,猝然发力只叫两人齐齐摔倒。蓝飞猛吸了口气,飞快从阿凛掌心抽出左手,就见勒住折骨的枪带早没了踪影,拇指斜吊在腕上,疼得他胃部抽搐,忍不住俯身干呕。阿凛勉强抱住他,一言不发,细细擦去钻进额头伤口的海沙。“别看。”蓝飞推了推,只觉阿凛的手臂围得铁桶一般,不得已放弃挣扎,挤出个笑:“皮外伤而已,你再不放手我就憋死了。”
阿凛闷声应了,晃晃悠悠拉起蓝飞。两人用绳拖着船,相互倚着,一深一浅走向岛中心。小岛还没义帮堂口大,四下光秃秃的,除了石头还是石头,浪涛在漆黑的礁石上撞碎,高高喷涌。“那边有个坳窝避雨。”阿凛精神一振,开始挑拣船上可用之物:两把枪,五发弹;一卷海图,逃生必备;一袋花生,泡得发胖;一瓶烈酒,解渴取暖。
“没了?”蓝飞被大雨浇得说话也不利落,“我记得有块帆布可以遮雨。”“大概被浪冲掉了。”阿凛比了比石坳,招手道,“把船横在外面正好挡风。”蓝飞磨蹭一会,实在冷得无奈,只能帮手拖船,和阿凛一道挤进狭窄的坳窝。
两人肩靠肩坐着,打开酒瓶你一口我一口取暖。石壁与船身隔出蚌壳似的空间,却是救命稻草。阿凛将酒放在地上,脱下湿透的衣服拧干,掏出打火机试了试,可惜没有挡子弹的洋货好用,彻底废了。他叹口气,看了眼面壁的蓝飞,奇道:“你不脱吗,会着凉。”
“……我在试火机。”蓝飞一拍脑门,如蒙大赦,“用花生油试试。”他捡了几颗湿淋淋的花生倒进酒瓶盖碾碎,从衣服上拔下一根线引着,无比耐性地摁起打火机。“我们没有别的吃食,花生也能抗一下吧。”阿凛看他过家家似的举动,不解道。
“烤焦了更好吃。”蓝飞惊喜指道,“你看,真的着了!”他边喊边扯下一片衣角小心借火,咽了口口水,“天亮后我们弄点木头——苔藓也行,烧只海鸟尝尝。”他肖想一番,不禁按了按干瘪的肚子,大骂那群海盗没人性,连水都没给他几口。
阿凛静静听着身边人的呼吸,忽然舒开眉头,不再焦急地设想今后的困境,于是得空问:“怎么忽然想退?”蓝飞瞥了他一眼,飞快低下头,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硬道理,只得道:“我发誓了嘛,难道食言做太监!”他早后悔自作主张接下这趟差事,深知阿凛不会怪自己,道歉的话无从出口,憋闷之余不知怎么想起旧事,“你记不记得师兄怎么走的?”
“哪一个?”
蓝飞一笑,“叫我服气的师兄可只有一个。”
“阿昌?”
“是啊。我们当中数他功夫最好,最精明,谁料到竟是第一个走,就因为在家上厕所没带枪。”他笑叹一声,“从那以后我洗澡都揣把刀。”
“那是因为他嗜赌欠债。”阿凛不解其意,本能地辩道,“我们不一样。”
“也许吧。”蓝飞这才侧头认认真真地看着阿凛,“以前我总以为自己把得住,心里有计较,后来才发现想得容易做得难。再干下去,我怕和他们一样变成……”他猛地住口,转视前方,讪笑道,“喂,你欺我头疼吗,劝我退的分明是你。”
船身在微弱的火光中投下大片黑影,外面雷声轰隆,闪电迷离,仿佛刀口舔血的生活,分明那么近,偏偏恍如隔世。蓝飞靠低了些,伸长腿,眼中溢出憧憬,“我打赌你一定想过上哪养老,说来听听。”阿凛笑起来,笑声在石壁的鼓荡下盖过了外面风吹雨打,“你跟我?”他半真半假地问。
蓝飞失笑,继而大笑:“分明是你跟我。”
他们四目交汇,忽然看清彼此眼中的热焰,一个低头一个仰首,双唇碰触,岁月静好。他听到自己心脏狂跳,撞得喉咙一起一伏,那声音叫嚣着不够,不够。于是他擒着男人肩膀倾身压倒,缠着他的舌,允着唇与齿,绑着绷带的手掌掠过他清晰平直的锁骨,顺着流畅有力的肌肉一路向下。凉凉的雨滴砸在脚跟上,溅湿交叠的身躯,带着腥咸而腐败的气味,却浇不灭肌骨熨帖的热焰。男人剧烈的喘气低低哑哑,流沙般叫人下坠。他便毫无保留,尽情沉溺。天晓得他们吻了多久!勿需多言,情意牵萦,只消唇齿相依,气息相黐,待那最撩人的喘息化作最激烈与畅快的呼喊。
蓝飞猛然惊醒,激灵灵打了个寒战,忐忑地瞄向阿凛:他靠在石壁上,双目紧闭睡得黑甜,双腿屈着,裤子完好。蓝飞往后一倒,浑身散架——还好,还好只是个荒唐的梦。他不住地安慰自己,胸口却涌起一股怒火,带着自我厌弃与恐惧,烧得头疼欲裂。那是春梦啊!为何对象偏偏是他?不不不,为什么对象竟是男人?难道自己被那变态海盗揩了油,气炸肺,暗地却中了蛊,虐上瘾,非得找个倒霉鬼压倒,扳回,变本加厉,这才能捡回面子,重振雄风?他骨子里竟是这样忸怩又卑微么?!蓝飞捶着脑门不愿相信,更怕叫兄弟看穿,更现龌龊。煎熬之下,他蹑手蹑脚钻出石坳,只想朝大海干吼。
阿凛是饿醒的。他睡得太沉,对搭档的离开一无所知。大雨已过,阳光投进缝隙,像一把金色细剑。他清醒片刻,推开横挡的船身,舒展手脚,尽情感受温暖与干燥的晴天。岛实在太小,他一眼就看到地上摆着步枪和酒瓶,蓝飞蹲在石块搭成的“灶台”前,手里擎着匕首,刃上插了一只烤得金黄的海鸟,灶边还码着大小不一的海蚌。也许太过专注,脚步声让蓝飞微微一震,随即兴致勃勃地招呼同伴:“马上就好,你先补点水吧。”
阿凛和蓝飞并排坐着,啜了口烈酒,忽然笑道:“马尔代夫。”
“什么?”
阿凛望着远处,语气又轻又柔,生怕碰碎金色的幻梦,“我一直想去马尔代夫。阿爸说那里的岛是绿色,沙是白色,四周的海水从浅蓝到深蓝,一层一层荡开。每座岛的四周都被浅浅的礁湖绕着,像个花环……”阿凛沉醉在“家”的憧憬中,蓝飞却盯着他漆黑的眼睛出神,仿佛见了银色月下泛着雾气的深海,的确隽永美好,却藏着诱人沉溺的漩涡。
“你觉得怎么样?”阿凛伸手晃了晃,试着问,“阿飞,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我?”蓝飞从没想过这个问题,脑中却立刻浮现覆着皑皑白雪的靛青色高山,一峰连着一峰,满眼苍翠的针叶林,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幽谷,不时有飞鸟盘旋而起,直冲云霄。“……加拿大?”他绷紧的神经似乎放松了些,“我听人管它叫滑雪天堂。”
阿凛点头应道:“那我们就夏天到加拿大滑雪,冬天去马尔代夫游泳。”
“这么阔气,”蓝飞哈哈大笑,“你中□□啦,大哥?”
阿凛耸耸肩:“你可以去酒店当大厨卖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