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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一把孔雀翎的扇子吸引了托勒密的注意力,他把目光投射到床的另一边。那里坐着那个波斯男孩,一连几天,不分昼夜地坐在那里。托勒密猜想他大概有二十三岁了,但是对于一个太监,很难分辨他的年龄。大概在16岁的时候,一个涉嫌谋杀大流士的波斯将军把他献给了亚历山大,以昭示清白。作为国王身边的宠臣,他了解波斯的宫廷。他留下来向史学家们讲述那些故事,并从此再也没有离开亚历山大的身边。

      不过现如今,很难在他身上看到那著名的迷惑了两代国王的美貌。他那双大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甚至比创伤那个人还要憔悴。他穿得就像个仆人,他是否觉得别人注意到他就会把他赶出去?托勒密有些惊讶:他到底在想什么?就在同一张床上,他还跟大流士躺在一起过。

      一只小蚊蝇在亚历山大大汗淋漓的前额上飞翔,那个波斯男孩轻轻地赶走它,然后放下扇子,拿起毛巾沾了沾水盆里的薄荷水,温柔地擦拭着那张一动不动的脸。

      一开始托勒密并不喜欢亚历山大房间里的异国情调,也非常不适应波斯宫廷的风格和礼节。但是他很快习惯了周围的一切。出于对将要发生的危机模模糊糊的担忧和预感,他不由得生起了一丝怜悯。他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

      “休息一下,Bagoas。让别的侍从来代替你。”有一大群太监——不光是大流士甚至还有Ochos时期的残余殷勤地走了过来。托勒密说:“他现在什么都不知道了,你知道的。”

      Bagoas抬头看看四周,脸上的神情就好像人家刚刚宣判了他的死刑。

      “算了。”托勒密温和地说,“当我没说过。这是你的权利,你想留下来就留下来吧。”

      Bagoas纤细的手指搭上自己的额头,终于没有人来打扰他了。他再一次把目光回到亚历山大身上,轻轻摇动着扇子,赶走巴比伦炎热的空气。托勒密刚刚说,他可以留下来了。Hephasition死后,他早就麻木了。

      就在床边的巨大的桌子上,像个祭坛一样摆满了Hephasition的塑像。那些半身像,全身像都是哀悼的朋友们,献媚者,还有和死者争吵过的人送来安抚亚历山大的悲哀。全部由著名的艺术家,精心雕刻而成。有的Hephasition是用青铜铸成,做成战神的样子;有的穿这黄金的铠甲,有象牙雕成的面孔;有的用彩色的大理石做成,戴着月桂花冠。有人为了清理出一块地方放医生的东西,有个小小的Hephasition像被碰倒了。飞快地瞟了枕头上那张脸,托勒密伸手把它扶正。

      让它们等着吧,他很快就会来了。

      2

      这细小的声音吸引了攸梅尼斯的目光,但是他很快把头扭开了。

      托勒密嘲讽地想:现在你还怕什么?哦,是的,他(指Hephasition)有时候是有点傲慢,但终究他还是唯一一个理解他的人。接受现实吧,攸梅尼斯,他对亚历山大好。我从他们在学院的时候就看出来了。他是他生命的一部分,他们两个都很清楚。你所憎恨的骄傲正是亚历山大的救赎:从不奉承,从不强求,从不嫉妒,从不失败。他爱亚历山大,而且从不利用他。他在亚里士多德的课上和亚历山大一起进步,他从不故意在比赛中输给亚历山大。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如果他能和亚历山大说话的话,他会像个男人一样告诉他,他从来没有害怕过他。是他把亚历山大从孤独中拯救出来,谁知道他还拯救了些什么。现在他死了,看看我们还剩下什么?如果他还活着,我们今天都在苏萨大肆庆祝,哪管那个预言说什么。

      Perdikka用手抵着一个外科医生的背,把他推上前。那个吓坏了的人战战兢兢地把手放在亚历山大的额头上,摸摸他的脉搏,嘴里嘟嘟囔囔地退了下去。在亚历山大还能说得出话的时候,他禁止这些医生靠近身边。甚至当他头脑已经开始不清醒的时候,也没人敢来治疗他,生怕他们会被控告说毒死了他。好吧,现在他已经不能吞咽了。愿神诅咒那个夸夸其谈的白痴,托勒密想,要不是他丢下Hepaistion跑去参加竞技会,Hepaistion根本不会死。要是我也会把他吊死。

      也许是医生的动作打乱了死神的步伐,那静止的眼睑跳动了一下。托勒密和Perdikkas一起上前,但是有人比他们更抢先一步。那个坐在床边的沉默寡言的波斯男孩,本来人人都忘了他,现在忽然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他放下扇子,亲密地向亚历山大靠过去,那长长的黑发落到枕头上。他温柔地说了些什么,亚历山大的灰色眸子忽然睁开了。好像有什么拨动了那像瀑布一样的黑发,Perdikkas说:“他的手可以动了。”

      不过一瞬间,那双眼睛就闭上了。Bagoas就像被刺穿了一样,还傻傻地盯着它们。Perdikkas的嘴绷紧了,所有的大人们都还在这里看着呢。不等他上前去叱责,那个波斯男孩又不动声色地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拾起他的扇子。要不是扇子还在动,人们大概会以为那里坐着的是座象牙雕成的塑像。

      攸梅尼斯回过头来看着托勒密,但是后者把头扭到一边,他不像人家看到自己几乎快哭出来了。反而是Peukestes从床边走过来回应他:“罗克珊(Roxane)知道吗?”

      巴比伦宽广的后宫是一个回廊式的建筑,包围着一个种满百合花的池塘。这里一片宁静,但却有惊人的不平衡。在一个纯女性的世界里,唯一的少数几个男人也是太监。

      居住在后宫的女人们没有一个看见过将死的国王。她们听说过他的种种,她们让他居住地舒适又不受打扰,她们在等待着永远不会来临的宠幸。

      这里有大流士留下的女人们,也有Ochos王时期留下的残余。她们在Ochos死后,没有被赶出后宫的大门,多少保持了些体面。按照以往的传统,她们将一些老太监拉拢在周围,憎恨着大流士的女人们,诅咒着那个她们怀疑和主人的谋杀案有关的篡位者。

      对于大流士的妾们来说,那又是另一番景象。她们来到这里的时候,不过十四五岁,最多不过十八岁。她们全知道后宫的那些把戏:谣言和密谋;行贿来换取君王的临幸;珠宝的样式;因月事来临丧失机会时的绝望和忌恨;在争宠者面前收到君主召唤的胜利感;侍寝第二天收到的赏赐...

      长期没有君王的到来,让巴比伦的后宫开始松弛。苏萨有西西冈比斯太后主持大局,后宫次序有条不紊。但是这里,她们很少见到大流士,根本没有见过亚历山大。有那么一两个女人居然敢和外面的男人私通,一起逃跑了。要使在Ochos时期,疏于防范的太监们肯定难逃一死,他们选择保持沉默。有些女孩在无聊之中居然互相暗生情愫,一个女孩甚至被情敌毒死。当然这也被掩盖下来,那个后宫总管迷上了大麻,最不喜欢别人打扰他。

      但是,在许多年后,带着辉煌的战绩和一身的伤痕,国王回来了。后宫从沉睡中惊醒过来。太监们慌成一团。尽管现在是严冬,但巴比伦的气候却如同温暖的春天。后宫准备好一切,但是他却没有来。很快,谣言传到宫廷。他的一个童年好友(有些人说是他的情人)刚刚去世,这让他发了疯。等他好不容易恢复神智,Kossaians山区的战争又爆发了。后宫又陷于了无生机中。最终还是传来他到来的消息。伴随着马匹和大象带来的大地震鸣声,宫廷迎来了许久不见的国王驾临。

      第二天,国王身边的首席宦官宣布将来视察后宫。所有人都发着抖等待一个令人敬畏的大人到来,结果,出乎意料的是,来的是个年轻人——恶名昭著的Bagoas,侍奉了两代国王的奴才。

      他穿着宫墙内从未见过的丝绸衣裳,象孔雀翎毛一样泛着微光。他从头到脚都是纯粹的波斯人,这在巴比伦人看来有些许不时髦。但是十年的宫廷生活让他的礼节像古代的银器一样优雅。他毫无尴尬地和大流士时代一起共事的太监们打招呼,充满敬意地向尊贵的贵族老妇们行礼。接着他开始做正事。

      他没有提到什么时候国王才有时间驾临后宫,毫无疑问他看得出任何事情都按礼节安排整齐。但是他还是婉转地指出一两个小缺点——“我相信在苏萨应该是如此这般”,当他问道王妃们的住处时,总管们终于露出放心的神色。这些住处与别处不同,有自己的庭院和精巧的装饰。由于多年的遗弃,有几处长满了干草和蔓藤,堵塞的喷泉里飘着绿色的浮萍。当然,在他到来之前,这一些早被收拾干净,但是还是不能驱走那废弃的味道。一言不发地,Bagoas皱了下鼻子。

      王后的房间还是非常豪华,大流士自己是个奢侈的人,同时也是个慷慨的人。Bagoas环顾四周,他的头不由得微微偏了一下。这么多年来,他不自觉地从亚历山大那里学到了这个小动作。

      “很好,”他说,“各方面都没有问题。你们知道,罗克珊夫人正在来巴比伦的路上,国王很希望她一路舒适。”太监们竖起了耳朵,罗克珊怀孕的消息已不再是新闻。“她大概七天后就会到达。我会指派一些事,找些灵巧的木匠来。注意看好他们的活儿。”

      宦官停了片刻,目光回到王后的房间,然后面无表情地说:“把这些房间暂时封闭起来。只是不时来透透气和喷喷香水。你们有大门的钥匙,对吧?很好。”没人敢开口。他接着温和地说:“没必要让罗克珊夫人看见这些房间。如果她问起,就说在整修。”他转身离去,就像他来的时候一样优雅。

      当时,他们都在暗道Bagoas肯定在报复。国王宠爱的人们总是互相敌视。更有谣传说在她结婚的时候,她妄想毒杀他。但看到国王可怕的愤怒后,她再也没敢尝试过。

      但是送来的家具和幔帘都是最贵重的,完工后的房间也是极具奢华。“别担心过分铺张,”Bagoas说,“那就是她的品味。”

      等她的队伍到达巴比伦后,从马车上走下的是一位年轻的美人,高鼻深目,黑发闪着蓝光。她的波斯话很流利,尽管带着大夏口音,她身边的大夏随从没有一个敢纠正她。巴比伦对她来说就像印度一样陌生,她毫无异议地住进为自己准备的房间,但是批评道它们没有Ekbatana的宽敞,还好更漂亮。

      第二天,国王的老侍从庄严地宣布国王的到来。

      太监们都幸灾乐祸地观望着。要是Bagoas是自作主张的话,那下场就好看了。国王的怒火虽说罕见,却很可怕。但是,他只是按不熟练的波斯礼节问候了他们一下,对罗克珊的房间不置可否。透过那些裂缝和空隙,一路到头都有年轻的女孩在向他暗送秋波。据说对于一个西方人来说,他非常英俊(金色的头发在巴比伦不吃香),可惜他不高——一个致命的弱点。但是他看上去远不止32岁,因为他头发已经开始出现灰色。他们以为他会留下过夜,但是他只停留片刻就离去,时间还不够一位夫人沐浴和穿衣呢。

      这次又燃起了那些年轻女孩们的希望,她们擦亮了自己的首饰,翻出了自己最好的化妆品。有那么一两个女孩子在苦闷中变得很肥胖,现在只好天天一边以泪洗面一边拼命节食。整整一周,整个后宫的人都翘首以待。但是国王没有再来。相反,Bagoas又出现了,这次他和后宫总管单独会面。王后房间的沉重大门再次开启,他们走了进去。“是的,”Bagoas说,“没有什么缺少的。不过那里,那里,还是那里,换一换。”

      幸好总管已经派人去取了(他们现在再也不敢考验他的耐性)。它们很是华丽,Bagoas举起一条镶满珍珠的面巾:“这,我猜是斯塔泰拉王后的?”

      “这是她没有带走的,大流士觉得没有什么可以配得上她。”

      除了他的生命以外....他们中出现尴尬的一瞬间。他在伊索斯战场上把她丢下,留在敌人中间。Bagoas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在那些华贵的织物上划过:“我从没见过她。亚洲最美的女人——这是真的吗?”

      “谁见过全亚洲的女人呀?不过,很有可能。”

      “至少我见过她的女儿。”他关上箱子。“把这些东西留下,斯塔泰拉夫人可能需要(斯塔泰拉王后的女儿,亚历山大的二老婆)。

      “她已经从苏萨出发了吗?”总管抖抖索索地问。

      Bagoas很明显注意到他语气的变化,故意说:“等酷热过去,她很快就会来了。国王很希望她一路舒适。”

      总管倒吸一口气,那些老宦官们纷纷交换着不言而喻的眼神。(这里暗指斯塔泰拉也怀孕了)

      “现在,一切安好。”还是总管先开口道,他的目光瞟向另外一个房间。“但是等这个房间打开,就有话说了。你知道我的意思,国王打算告诉罗克珊夫人吗?”

      有一瞬间,Bagoas精心打造的优雅外壳裂开了,露出里面深沉的悲哀。但是他很快又把它掩盖起来:“我会提醒他,如果我可以的话。现在不太容易,他正在筹办好友的葬礼。”

      总管很想问是否国王因此发疯了一个半月的传闻属实,但Bagoas的气势更加强硬,发出警告的色彩。很快总管便将好奇心丢到一边。他们曾说起这个Bagoas,如果他愿意,他将是宫廷中最危险的男人。

      他离开了,再也没有回来过。后来传言国王好友的葬礼比传说中塞米勒米斯(古代传说中的亚历山大述女王)葬礼更豪华。他的火葬台竟有二百英尺高。但是,用总管的话来说,比起当王后的房间开启那天罗克珊的怒火,他相信那个火葬台的焰火还很渺小。

      在她山上的家乡,后宫的宦官都是家养的奴隶和佣人,他们知道自己的本分。而在宫廷里,那些侍从的古老礼节让她觉得很傲慢。她曾叫人鞭打总管一顿,但是狂怒地发现没有人敢动手。她派一个老大夏太监去向国王告状,却得到回复国王去幼发拉底河了。等他回来,她又试了一次。但一开始他很忙,接着他又不舒服。

      她确信自己的父亲会帮自己报仇,会把那个可恶的总管杀掉。但是他的属地远在印度的边境,等收到他的回复,她的儿子都该出生了。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安慰。她对周围的侍女们说:“让她来吧,那个苏萨的高个子。国王不喜欢她。如果他必须这样做来安抚波斯人,我又能怎么样?每个人都知道我才是他真正的老婆,他儿子的母亲!!”

      那些女侍却暗中说:“如果那是个女孩,没人会愿意当那个孩子。”

      国王还是没有来,罗克珊的日子越来越长。这里是她丈夫的帝国中心,如果她愿意,她可以跟后宫的女人们娱乐。但是波斯的典雅让她惊慌,那些世故的交谈让她头皮发麻。没有人愿意跨进她房间的门槛,在他们眼中,与其说她可怕,还不如说她傲慢。终于有天让她找到一条古老的裂缝,可以让她偷听到她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所以就这样,当亚倒下九天后,她听到了一个侍从和后宫宦官的闲聊。从中她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国王病入膏肓,快死了;二是大流士的女儿有了小孩。毫无延迟的,她叫来她的宦官和使女们,裹上面纱,推开那个目瞪口呆的后宫守门人:“我要见国王!”

      宫里的太监们飞奔而来,但是他们无法阻止她,只能跟着她跑。她是国王的妻子,不是他的俘虏。她乖乖呆在后宫仅仅因为她根本没想过要离开。

      在战战兢兢的太监的带领在,她在宫廷里穿行,沿途吸引了不少震惊的目光。她从走廊上,庭院里,大厅里席卷而过,直到寝宫。这是她第一次走进这个房间,他从来没有召唤她来到这张床上,每次都是到她的住处去。用他的话来说,这是希腊的习俗。

      她在高大的门厅处停住了脚步,盯着那张有邪神雕像守护的大床。这里像觐见厅一样挤满了人:将军们、医生们、侍从们,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只是退开一步让她奔到亚的身边。他紧闭的眼睛,他微弱的呼吸看起来了无生机。她在他面前的时候,向来知道每件事都在他的控制之下。她从来没有这么惊慌失措过。

      “Sikandar!”不自觉地,她完全恢复了原始的口音,“Sikandar!”

      他的眼睑深陷,毫无血色,微微地动了一下,但是没有睁开。她看着他干裂的嘴唇,肋骨上深深的伤痕。“Sikandar!Sikandar!”她用手紧紧拽住他的胳膊,狂叫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继而哽在那里。一只手伸过来,拿着毛巾擦去他嘴角的血沫。他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她头脑一片空白,只觉得一把现实之剑插进自己的身体,阵阵寒气从刀刃处升起。她再也不能抓住他了,他再也不能引导她的人生,他再也不能决定任何事,不能回答她即将提出的那个问题。对她来说,对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来说,他已经是个死人了。

      她开始发出哀号,拉扯着自己的衣裳,击打着自己的胸膛,甩着自己的头发。她扑在床上,抓着被单,把脸埋在那具身体上,但是她丝毫感觉不到那具还活着的身体里的生命力。有人开口了,一个年轻的,轻柔的声音,一个太监的嗓音。

      “他还听得见,这会打扰他的。”

      接着一只有力的手抓着她的肩膀,把她从床边引开。她本该认出抓着她的是托勒密,但她的目光穿越了那张大床,定在那个说话的人脸上。就算她没有看见,她也可以猜到。在印度,他站在亚的旗舰上,猩红色的衣服迎风招展,闪着金光。就是那个令人憎恨的波斯男孩,比自己更熟悉这间从未踏足过的房间;他也是希腊人的那些惹人恨的习俗之一,尽管他丈夫从来不提。

      他身上仆人的衣服,他脸上疲惫的神情,她毫不关心。不再吸引人的欲望,他倒变得发号施令起来。这个屋子里的将军和总督,本来都应该听她的,本来应该叫醒国王回答她,宣布她的孩子为继承人——这下可好,他们反而顺从地听那个舞男的话。她倒变成了一个闯入者。

      她用自己的目光诅咒他,但是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她身上。他正吩咐一个奴隶去换水和毛巾。托勒密放开自己有力的双手,取而代之的是侍从的手,小心翼翼、带着恳求地把她引出门去。有人捡起她掉在床上的面纱,把它扔给她。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她开始放声痛哭,击打和撕咬着身下的软垫。她的女侍们鼓起勇气和她说话,哀求她小心自己的身体,以免给婴儿造成损害。这让她恢复了神智,她吩咐别人拿来马奶和无花果。

      黑暗降临了,她蜷缩在自己的床上。到最后,她的眼泪也干涸了。她起身,在庭院里来回踱步。在巴比伦炎热的夜里,地上洒满斑驳的月光,喷泉的拍击声仿佛阴谋者们的低语。她感到自己腹中孩子有力的踢打,她把双手放在自己的肚子上,轻轻地说:“安静些,我的小国王。我向你发誓...我发誓...”

      她回到床上,昏昏沉沉地睡去。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群山的怀抱,住在一千英尺高的悬崖上父亲的索格代亚纳城堡中。马其顿人将他们团团包围。她向下看着雪地上的那些人群,像黑暗的阴影汹涌而至;那些星罗密布的火堆发出令人眩晕的黑烟。起风了,她听见峭壁间发出的呼啸声。她的兄长在叫她,训斥她,抓住她的肩膀摇晃她....她醒了。

      使女放开她的肩膀,一言不发。

      她睡得很晚,庭院里的阳光灼热。尽管风飒飒而过,但是带不走世界上的嘈杂声——时起时伏,就像它经过东方的群山时苍白的声音....但是这里是巴比伦。

      那个声音隐隐约约,安静又升起,渐渐地近了。后宫掀起了巨大的哀悼声。那个女侍看见她醒了,立即发出悲哀的哭喊,泣不成声地说着大夏自古流传的安慰首领寡妻的话。她们一边哭一边看着她,应该是由她领头唱挽歌。

      她温顺地直起身,拉扯着自己的头发,击打着自己的胸膛。还在小时候她就知道这些歌词:“天啊,天啊!天空失去了光辉,雄狮一般的男人倒下了。当他拔出短剑,千万个武士都在颤栗;当他张开双手,黄金就像海里沙一样倾泻。他一旦开怀,就像太阳一样照耀大地。狂风卷过群山,他策马奔向战场;他经过的地方就像暴风雨扫荡而过。他的盾牌是人民最好的保护。他陷入黑暗中,他的房间失去了他的踪迹。天啊,天啊...”

      她把手放在膝盖上,歌声嘎然而止。那些女人们都惊讶地看着她。她开口道:“好了,我已经哀悼过了。”她挥手让其他人走开,只留下首席侍女:“去叫芭堤雅夫人来。”

      “谨遵您的命令。”她怎么知道Ochos最有地位的妾侍的名字?但是没有时间发问了。

      靠在她的裂缝旁边,后宫的混乱清晰可闻。有些人还在为国王哭喊,但大部分都在窃窃私语。不一会儿,芭堤雅出现了,还穿着十五年前为Ochos做的丧服,身上散发着草药和木材的味道。大流士死的时候,她就没有穿。Ochos统治了二十年,而她从小就跟着他了。她现在五十多岁了,曾经的优雅已化作憔悴。在他死之前,她就已经被留在巴比伦呆了好久,而他带着年轻的女孩们去了苏萨。但是,她毕竟曾经统治过这里的后宫,她永远忘不了那些日子。

      她们之间按传统哀悼了死去的国王片刻,芭堤雅赞美他的勇猛、公正和慷慨。罗克珊按规矩回应她,轻轻地哭泣着。然后她抹干眼泪,听芭堤雅说着俗套的安慰话:“这个孩子就是他留给您的纪念。你会看他长大,变成跟他父亲一样的...”罗克珊打断她的客套话:“如果他能活下来的话,”她又抽泣起来,“如果大流士的家人不杀掉他的话。但是他们不会让他活下来。我知道,我知道!”

      芭堤雅秉住呼吸,回忆打动了她那张干瘦的脸:“哦,神阿!那些日子又回来了吗?”

      其实Ochos靠肃清了自己的兄弟姐妹夺得了王位,却死于毒药。

      罗克珊把自己的头发一甩。“他们怎么不能?是谁杀掉了病中的Ochos王?是谁杀了年轻的Arses王和他的兄弟?是谁杀了Arses还在哺乳的小儿子?是谁在这之后,杀掉了国家元老,只为了让他闭嘴?大流士。亚历山大告诉我的!”

      (“我过去是这么想的。”亚历山大不久前是这么跟她说的。“但是和他交过手后,我发现他根本没有那个勇气,甚至比不上国家元老的手段。他杀了他不过是因为他害怕他。这就是那个男人。”)

      “国王是这么说的吗?阿,真是公正的雄狮!”她的声音一下子拔高,又开始悲泣起来。罗克珊作了个停止的手势:“是的,他帮你的国王报了仇。但是谁帮我的儿子报仇?阿,如果你知道的话。”

      芭堤雅抬起眼睛,黑色的眸子里闪着好奇的光:“夫人,怎么?”

      罗克珊轻声告诉了她。

      (后来罗克珊和芭堤雅联合起来,骗来亚另外一个妻子,毒死了她)

      (这里是马其顿人开始权力争斗,先是争论谁是国王,后来又开始抢夺亚的尸体。Perdikkas和托勒密抢先一步来到亚身边保护他)

      菲利普(亚父亲的私生子)走了进来,Meleager陪着他。一个人死后,他的家属必须来照料他。在菲利普看来,说什么政策阿动机阿都是毫无意义的,他就知道自己的任务。

      “亚历山大在哪里?”他对着守在床边的人们叫道,“我是他的兄弟,我来帮他下葬!”

      将军们默不作声地咬紧了牙,倒是卫兵们发出了受到凌辱的怒吼声。在他们心中,亚历山大还活着。他们叫喊,仿佛他不过是在战场上受伤倒下,而这些打扰他的懦夫在他还站着的时候根本不敢出现在他面前。他们的叫喊声让骑兵团里的年轻人想起来他们当卫兵的日子:“亚历山大!亚历山大!”

      双方紧张地盯着对方,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氛。就在这时,空气中传过一声微响,仿佛是风吹过窗帘的声音,但是弦一下子断了。一支标枪破空而来,正好擦过Perdikkas的头盔。

      一瞬间,空中飞来更多的标枪。一个近卫骑兵的大腿静脉被击中,倒在血泊中。一个没戴头盔的卫兵满脸是血,蓝色的眼睛大睁着死去。在一个如此狭小的空间,死亡对守卫者们来说就像抽签一样。他们只带了自己的骑兵马刀,那是他们身份的象征,只能在一个完全的礼仪场合上佩戴。

      Perdikkas捡起那只差点击中自己的标枪,把它扔了回去。别的人从受伤的人身上拔下那些标枪,予以反击。为了避开一支标枪,托勒密回退一步,正好撞在某个人的身上。该死的,他转身一看,原来是那个波斯男孩。他的胳膊上有个严重的伤口,鲜血把他的亚麻袖子都浸透了。当一支标枪向亚历山大的身体飞去时,他伸出手臂帮他挡住了。

      “住手!”托勒密的吼声震动了整个房间,“我们是人还是野兽?”

      门外的人还在吵吵嚷嚷,但是随着门内人羞愧的嘀咕声,那些声音也渐渐地低下去。还是一个老兵Niarchos开了口:“就让他们看。”守卫者们攥紧了手中的武器,让开一条路来。Niarchos掀开亚历山大面上的布,然后退后一步,默不作声。

      敌对方畏缩不前,有些后面的人迫切地挤到前面来,但感觉到气氛的变化,赶紧安静下来。终于有个头发斑白的步兵首领站了出来,脱下自己的头盔。有两三个老兵也跟着他站了出来。带头的人转身对着身后的人,举起手来喊道:“停战!”在一种压抑的沉痛中,双方阴沉地怒视着对方。

      一个接一个,高级军官们上前脱下头盔,让人看清他们的脸。守护者们也放下了武器。一个老队长刚开始说话,一直在旁边抄着手的菲利普跳出来说:“那是我的兄弟!”他身上还穿这亚历山大的长袍,但是已经歪在一边,皱得不成样子,“得给他举行葬礼!”

      “安静!”Meleager瞪了他一眼。菲利普缩了下脖子——在他的一生中,被人家瞪称得上是家常便饭——他见怪不怪地顺从地走到人群中去了。那个老队长红着脸,重新开始发言:“先生们,大家都看到了,你们人数众多。我们行事太匆忙,我敢说我们都很后悔。我建议我们和谈。”

      Perdikkas说:“必须有个条件,不许伤害国王的遗体,没有人都必须对着地下的神灵起誓。我发誓等合适的棺材一完工,我就亲自带它回马其顿去予以国葬。如果得不到你们的誓言,休想我们离开。我们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他们同意了。他们也很羞愧。Perdikkas关于葬礼的安排让他们放了心,恢复了理智。就算他们抢了遗体又能做什么?把他埋在花园里?看到那张骄傲的脸,他们已经冷静多了。他还没有腐烂真是一个奇迹。但是你可能以为他还活着。许多人不由觉得背上冷飕飕的,亚历山大就算成了幽灵,也必定是个强大的幽灵。

      他们在高台上宰杀了一只山羊,摸着它的尸体向冥王起誓,如果违背誓言甘愿受到他的诅咒。因为人数太多,黄昏的微光消失好久以后,他们还在火炬的照耀下一个一个上前说出自己的誓言。

      最后一个人发完誓后,走到 Perdikkas身边,一脸冷静:“我行事太轻率。国王的死让我们丧失了神智。明天我们可以再举行一个讨论会。”

      “我也是这么想的,”Perdikkas浓黑的眉毛紧皱着。

      托勒密只说了一句话:“Meleager发誓尊重亚历山大的遗体,但是他有对我们发誓吗?”

      他们终于可以派人去请埃及人来,让他们可以在黎明的时候开始工作。

      而此时亚历山大的卧室里,随着夜幕的降临,亚力山大的遗体开始僵硬得有如石块。波斯男孩手臂上裹着一张血迹斑斑的毛巾,点燃一盏夜灯,把它放在那种摆满象牙和大理石塑像的桌子上。不光地板上因为先前的战斗一片狼藉,有人也曾撞倒在这张桌子上。那些Hephaistion的小塑像们东倒西歪,就像在战场上倒下一样。在昏暗的灯光中,Bagoas深深地看了它们一眼,转身离去。但是片刻之后,他又走了回来,挨个把它们扶起来,摆放整齐。然后,以防自己坐在台子上会不知不觉睡过去,他合上双手,强迫自己看着。他幽黑的眼睛一直盯到最黑暗的阴影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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