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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一章(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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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王珣当年逢人就念“谢末婢的真身是一桶浆糊吗”的第一听众,谢安的首席幕僚、卫军长史王献之,这一回也承担起了多事亲友们的全部嘱托,抱着自己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好笑心情,在出了谢家的门之后,便拍响了对面——也就是乌衣巷南的某一家——的门。
正在挑灯夜读兼练字的王珣,随手披上黑色大氅,迎出正堂来接。清瘦,黑衣,中等身量,在仲秋月色下,就好像一道静默的影子,倒衬得本也不胖的献之,四五奴僮扶持之下犹如一个庞然大物。兄弟相见,一面携了彼此的手互道寒温,一面登堂入室。周遭已渐渐重归于寂,如同王珣微微下垂的眼睑掩去的神情。邻家门前方才的车如流水、马如游龙,仿佛与这边都没有关系。
“你可知阿末今晚新得了个儿子?”两下刚一坐定,献之便扬声笑道。
轻轻“哦”了一声,王珣扬声唤来贴身婢子,抬眼看献之,依旧轻声问道:“阿兄今夜,是要烫了酒来,还是煮茶来?”
“有酪浆么?”
“阿兄这是为难我。问一问二,你偏答了个三。”
献之一时有些失语,觉得周遭似乎冷了下来,打了半个寒噤:“……阿弥呢?”
王珣笑,转头令婢子按往日老样子办,又望望献之,和颜道:“咳得不轻,早都睡了。阿弥自那件事以来,三天两头病一病,阿兄又不是不知。”
点一点头,献之目送婢子出去的方向,问:“你还让她端茶送酒?”
“为什么不?这是她的职守。”
“可她是休元的母亲。”
“休元为什么叫休元?”王珣轻笑,“阿兄还不知道?”
献之在心里叹一口气,终于悟到:在这儿提姓谢的家有好事,今天的确依旧不宜。
王珣长子名弘,生在他爹已知将要升迁为秘书监的那个月,因此得名,既愿他前程广大,也愿他胸襟开阔,更希望能在家族之中推扩出一片新气象,为重回朝廷的父亲带来好运气——其字“休元”,正是“好的开局”之意。
自然,这还带着对某些旧事的深深怨念。
献之知道,也就是王珣所谓的“那件事”。在并不宽阔的乌衣巷中,这一件事,已然划下深深的鸿沟。因为,那是其中一家和另一家的绝婚。
王珣的元配,是谢安的侄女;王珣的弟妇,是谢安的女儿。然后,因为某些至今搞不明白的缘故,谢家先后写了两封离绝书,先给王珣,再给他弟弟□□,把两位年轻的夫人,都带走了。年少一些的□□当时就大病一场。王珣那时,隐隐也猜出了些大概,亲自投书求见谢安,只说:若因我之故,罪止我一人之身,何至于如此连累阿弥。
对方的回答是:我女儿不会再见你兄弟,请回。
建康朝贤纷纷传说:如此决绝,怕是因为王珣和彼时的大司马桓温,走得太近了。但谢家没有解释,王家也不打算听到解释。只是,王珣身上这一场因缘,原是献之亡父所撮合,未免让献之看着有种说不出的遗憾了。
王珣家中,正室的位置,至今依然空着,连长子生母也没有妾的名分——对虚幻的念想何其固执,对身边的人又何其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