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61、第十五章（4）

　　听婢仆传报□□回到自己家宅，汪夫人急忙迎出来接着，却见他面带怒容，大步而来，唇边原本的柔和微笑登时僵住。
　　□□很快觉察不对，深吸一口气，敛了怒色，和言问她家里有无甚事。
　　汪夫人摇头，答他道：“一切皆如常，并无大事，只是第一从未见夫君这样生气，第二没想到夫君还是为对家这样生气。”说着又有些泫然。
　　□□看她这样，也猜是自己脸色不善，她确实受了惊吓，执了夫人手，低声道歉，连道第一次也即最后一次，夫人信我这最后一次。
　　汪夫人又摇摇头，说，最不最后，原也是夫君一心一念的事情，只是原本满心欢喜想告诉夫君，佛祖或许是显灵了。
　　□□怔了一怔。夫人有喜，这原本的确该是高兴的事，他也就展眉笑起来了；只是，忽然记起那日路上遇见的胡僧，又不觉惘然。

　　巷子对面，谢玄离车，冒雨依然肩舆入内。刘夫人见他如今这般光景，一时几乎落泪。众人坐定，说几句絮语，沉默一阵，又都望着院子发呆。那雨越下越大，始终也不停。
　　谢琰就开声问前线战事。然而毕竟当日兄弟并肩杀敌，两下实在默契，寥寥几句，想说的话，彼此心里都已了然，于是又沉默。隔了一会，帘外传呼，巷中积水怕是要灌进来。谢瑶起身，唤了名候着的家奴拿了伞，说我先去前头看看，就出了门。
　　谢玄应了声“这样挺好”，忽然想起在王荟家中的事，忽一扬眉，转头对刘夫人与谢琰道：“说来，有一怪事。”便把先前发生的，大略都讲过一遍。刘夫人也觉奇怪。谢琰则道，管他存心好坏，既有人情，都领了来也无妨，料来对家更不敢相害。

　　谢玄就笑：“风闻郗景兴在时，对家曾送了一斛交趾明珠给他夫人，但直到如今这未亡人也未动一颗，说要留待嗣子成家，赠与新妇，自己绝不佩戴。阿末，你可曾想过为何？——
　　“郗景兴那夫人，姓周。”

　　郗夫人周氏，是昔日尚书仆射周顗的曾孙。谢琰心头一凛。
　　周顗之死，一面是死于王敦之手，另一面，也是亡于王导之口，虽然王导事后悔之不及，也难怪周氏对王珣所赠如此处置：你东亭侯是明珠赠与郗夫人，我便存着给与你无怨仇的郗夫人；然而，周家女儿记着你家先人，也实在不敢领你的情。

　　兄长的意思……终究是觉着对家令人捉摸不透，纵死也不欲领对家的情吧……

　　隔了一会，谢琰却又开口：“亡父故非伯仁。”
　　“唉，阿末。你毕竟丹心侠义，还须记着小心你对家那只黑衣的狐。”

　　“黑衣的狐”是当年桓温幕府僚佐取笑王珣的话，因他信佛，常是一身黑色，人亦慧黠机警。谢玄回来一说，谢安还曾颇感不悦，觉得把对家夸得聪敏如妖，是折了自家智慧睿哲的锋芒，因此就坚持叫王珣“阿瓜”。——当然，除了刘夫人，家里也没别的人跟着他。
　　连曾为王珣弟妇的谢琛，也惯了称王珣为“黑衣的狐”，直到如今。

　　谢琰道：“阿兄放心。”话音里却多少有些不以为意。

　　大雨连绵了几日。大雨里王荟回了会稽，谢玄也归去了他光荣与梦开始的京口。王珣、□□兄弟那日一同和其他亲故去送叔父，王荟就拉着王珣手，低声耳语，笑着问他既然未婚夫人单名一个雁字，六礼用雁，要不要从那谁家里抓几只鹅来代替。王珣闻之大笑，摇头，也低声耳语道：
　　“子猷会杀了我的。”
　　“那，要是子敬，会送你野鸭子吗？”
　　叔侄两人这么说笑着，就此别过。待到这阵雨天过去，大礼之日，也就和着晴朗日光一起到来。没有刻意的大举操办，依旧宾客盈门。王雅等人纷纷来道喜，都知道王珣这段因缘本是皇帝的恩宠。在家守丧的故友王恭并未亲至，也遣人来贺喜。连王国宝的兄弟王忱，也来道贺。虞啸父遣送财物不少，王家聘礼更厚。侯门联姻，原是京师人士无聊时，一场又一场被围观的景致，这一场也不必例外。
　　建康此时已过了盛夏季节，白日天气还热，夜里却开始渐渐转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