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有所思》云翼风澜

63、第十六章（2）

　　这个人，王珣知道，虞雁自然也知道。

　　雷氏豫章人，原是中朝司空张华好友之一、丰城令雷焕的远支宗属。也是张华热心，意欲助雷焕等南土书生在洛京多博得一席二席，雷焕亲族也欲多结交洛京贵游，其时王导尚当青春，长者面前素好商好量，因得此妾，亦颇礼重。雷家两汉本修儒学，深通纬候，吴国平定前后，丰城紫气上冲斗牛，正是雷焕一眼认出，是龙渊、太阿剑气。两剑皆为欧冶之剑，龙渊故事常关信义，太阿则常与君王并提，宛如威权自身，故而掘出两剑之时，雷焕记得张华曾告之“少时有相者言，吾年出六十，位登三事，当得宝剑佩之”，便赠以太阿，而自佩龙渊。其后张华横死而太阿不知所踪，雷焕之子途经延平津，宝剑跃出，化而为龙，与江中另一龙蟠萦游去，此事震动江东，人人皆知。雷氏亦颇知诗书礼仪，斋中侍奉郎主读书，略似今日王珣身边阿鹤一般。元帝初登极时，王导也因积劳成疾，久久不愈，一度竟似将不起，有一名叫戴洋之人说是建康冶城占据申地，而王导属猴，本命在申，因而被其克伤。王导初是将信将疑，后来雷氏私下也如此对他说，好友郭璞来函也这么说，一时决心下定，从西边迁冶城到石头城东，顺手将故冶城做了自家西园，说来奇怪，这病也即渐渐好了。此后王家从家主到内人仆役，对雷氏皆更为崇礼，雷氏又确实聪敏灵变，通晓事机，以至王导晚年雷氏颇预政事，而在朝贤私下的传说里，有了“尚书”之名。
　　虞潭之母孙太夫人在时，王导等人登门拜谒都极礼敬，是以王导也曾被问起：爱妾预政，身为书生这脸上怎么挂得住。不过王导当日神情恭谨姿容沉静，麈扇闲挥一笑言他，无论孙太夫人还是虞潭这话生生就接不下去，只得任由他滑走。事后虞潭只跟亲故摇头，说江左夷吾名不虚传，当年管仲身边就有个名叫婧的爱妾，聪慧颖达，甚至跟管子荐了宁戚；王公那是海岱之间的名流，想来连这个都仿效乡贤。
　　……

　　如今虞雁静静笑着，弯弯的眼，望着自己的夫君。
　　回避即是不智；况且，为了免得他日横生事端，本是自己先将家中繁琐俗事尽皆提前知会于她——王珣微微眯了眼，也笑。
　　“夫人，初次相见，就来取笑我了。”
　　虞雁欠欠身，还是礼数周全，柔柔地笑。
　　“那婢子是亡母留给我的遗赠，如前所告，算我私产，原非是妾。亡母丧期刚满未久，所遗就这点念想，我也不想草率扔弃。我自然不会允她冒犯夫人——任何时候，任何地点，任何原因。但夫人若是当我的面这样调笑我家领军的生母……她可真是侧室，不是先祖父的婢。”
　　虞雁依旧笑，轻轻欠身：“妾失言，知错。侍中勿怪。不过，还是希望，择日一见荀记室。”

　　淡淡一声“荀记室”，真是波澜不惊。
　　她稳稳接下了这个家里前头所有的既往，也重新标识了每一个人的位置。那标识的法子，本即由王珣提出，虞雁的顺势接受，或许只是三吴女子的温柔，正如她雅言中褪不去的软侬吴音。然而，会稽之地，卧薪尝胆，江潮万丈，即便越女掌心也是出过名剑的。
　　王珣也即欠身还礼，笑言：“自当如夫人愿。”

　　来日方长。自己眼皮底下，料来不至出什么大事。
　　一则不损朝事腹心，二则不伤自家庶子，家事即可太平。

　　虞雁又深深欠一欠身，道：
　　“妾在家是后妻子，知道世情难当。年少无知，有赖侍中。”
　　王珣无法反驳，也完全没想到反驳，再一次伸手相扶。

　　一夜无话。他是拥着夫人睡的，但也就只是和衣拥着而已。同僚的女儿，年纪几乎也能做自己的女儿，身形又如此单薄，拥着即如一个孩子，为夫人宽衣他比夫人还如释重负，只觉是替她解除枷锁。但虞雁似乎如此即已知足一般，梦中一直依靠着他。他不知道这是新婚女子依靠夫君，还是迷茫中仓促地依靠某位长辈。自许风流半世他竟一时不知道该拿这女子怎么办。
　　连着几夜都是如此。因此，当他得知王国宝匆匆抗表上书，拿着“王珣、虞啸父如今已为翁婿，服亲不相临，缌麻服亲，不可同省为官”的说辞强烈要求皇帝调他出京，而皇帝默然良久也十分无奈地准了……居然难得地觉得：
　　王国宝一贯捣乱，也有知道自己苦衷、意外能帮得上忙之时。

　　当然，这应该是一种错觉。

作者有话说

　　雷焕和雷尚书以及雷次宗的关系仅限本文范围内有效。
20140630修一个细节笔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