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第二章（4） ...
-
第四次请战表，终究递上去了，但朝廷迟迟没有回复。
谢琰自己是侍中，门下主官之一，当值时有权替君王代管行玺。连他都没看见——也没听说——朝廷有回复的动静，那约莫就是……真的没有动静了。
如果宰辅不是他父亲，大概他是会生气的。可是……父亲的性子，他了解。
很有希望……让他老人家又给忘了。
益寿还小，但也粉嫩粉嫩的，在母亲怀里看见父亲，会很开心地咯咯笑了，伸手讨抱。谢安刘夫人也很喜欢这个最幼的孙儿，有次过来次子、新妇这边坐，戳戳孩子脸，便又笑道：“阿末，你的儿子，数这个最像你小时候。”
谢琰夫人一时惊喜，不自禁地偷眼望了望身边的良人。谢琰笑笑，正想答话，他母亲又接了一句：“不过，他比你小时候还漂亮。”
无以相答，唯有扬声大笑。
秘书阁依然安静如水。
前方战报，襄阳又遭苻坚所部劫掠，朝野震惊。看到归看到，没人问，就不说话，是秘书阁中人如今的本分。不过，只要离了秘书阁，进了乌衣巷南的老宅，大门在身后沉沉阖上的那一瞬，秘书阁的主官，便会变成另一个人。
三十三岁。获封东亭侯，近十年。
远离鼓角争鸣的军府，也已逾十年了吧……
襄阳以至中原的地图，他弱冠之年，是见过，也摸过的。那时他还在桓公幕中，是核算安顿士马钱粮的主簿，府中军政要务，也多代管……
图上山川，当还记得少许……
“阿鹤。”灯下，他低声唤身侧随侍的小婢。刚放下笔的修长手指，轻轻敲了敲面前的漆案。名为鹤的婢子会意地起身，细碎步去细碎步回，为他捧来一只不大不小的青瓷罐子，细细地在案头满铺上一层米粒。男人的手指随之闲闲捻捏着这些米粒，漫不经心地在眼前划出千里之外的江与山。
他对着这些米堆出的关河形胜，默然沉思。
阿鹤侍立边上，手里依旧捧着罐子，静静望着自家郎主。手执图卷、灯下冥思的，或许才是最本真的他吧——却只属于他指尖划出的世界，不属于任何人。
往日无第三人时，郎主也曾闲说过，尚书台里的郎官们，若逢当值，宿于台省，朝廷便会遣两名端丽女侍，专为郎官添香司衣。郎主从未任职尚书台；他自己身边，倒是用惯了阿鹤。他母亲想再令其他人来，都让他婉拒了。
是的……用……惯了……
阿鹤识文断字，阿鹤有他亲手教出的一笔好字。在这书斋里，阿鹤会最快地为他找到所有他想找的东西。以及，阿鹤不会在他一个人想事的时候，随便说话。
再教出一个这样的婢子，换掉阿鹤，不是不可以，只是俗务又开始多起来，再教一个，没空，也嫌烦吧。王珣自己心里有数，阿鹤也隐隐能猜出怎么回事，于是两下都不必解释。
哪怕阿鹤已经是他长子的母亲。
哪怕阿鹤半年多后，又要做他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今年廿二，初相见时她不过十三。那时阿母知道他刚失了夫人，遣这个婢子到他身边来，他却直到两三年前，才想明白母亲的用意。于他而言，其实最初的最初，又不过是要把这个女子变作真真正正自己的人，才好放心留她在身边研墨展纸。他信自己终会有一日重掌机要，须在身边留个可靠还无法里通外人的记室，于是相中家婢中这名母亲早逝、父亲是谁都不知道的懂事孤女。
——如果能做一个还算不错的主人，她便不会离开吧？
“把东西放下吧。你也可以坐下了。”
灯影一跳。沉思的人眉头一蹙，记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
阿鹤放下瓷罐，发间顺手抽下一支细细银簪，跪坐案前，轻轻挑一挑灯芯。一切又归于静。
灯光一阵一阵地跃动，照得沉思的人面色明晦不定——他忽然一笑，伸手把案上所有一把抹平。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第二章（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