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似海深》解佩

20、 第五话 乾坤惊变 （7）

　　在幽深的黑暗里，他不停的追逐、追逐……
　　生怕一停下脚步，就会失去她的踪迹，他答应过她，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会和她在一起！
　　可是，漆黑的暗夜，没有光亮，看不清道路，他要到哪里去找她？
　　子菡……子菡……
　　你在哪里，要怎么才能找到你？
　　一时间，他觉得他仿佛看见了他心灵深处最不愿触及的地方，那隐隐作痛的旧伤此刻正裸露着，无法再隐藏。
　　那是他真实的心！

　　空气中刹时漫起冷寂的气息。

　　他却在冷寂过后，看到她翩然行来……

　　恍惚间，她似踏着夜色款款行来，依旧一袭白衣，一头乌发，依旧是那白莲的容颜，弱柳的身姿。飘飘然的，如神如仙。

　　行至他身前，她静静地看着他，一如那个月色清冷的夜。

　　而后，她，微微一笑，说：“我是……真的……你的……”

　　无边的黑暗吞没了她的言语，然而，他却分明看见，她唇边一朵绝美的微笑。在沉寂的夜色中如此清晰，美得令人触目惊心。

　　……
　　“子菡……”

　　再次醒来时，身边的她已消失无踪。一切仿佛是一场梦，梦醒后，她烟消云散了。只有身边还残留着菡萏的香气，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弥漫着，暗示着她曾经真真正正地存在过……

　　胸前伤口的清凉感觉，让陶醉清醒了许多，记起了昏倒之前发生的事……

　　“子菡……子菡呢？”

　　他惊慌的回望，身边早已失去了她的踪影，他被帝君带走了吗？

　　“陶哥哥，你别担心，好好养伤！”

　　一个熟悉的音色在耳畔响起，陶醉猛的一激灵，粉色的身影映入了眼帘，同时风中送来一阵野姜花的甜香……

　　“花姑子，不要打扰陶贤弟休息！”

　　跟在粉色身影背后的，却是玄色的知音……

　　是他们，竟是他们救了自己！

　　看着花姑子，陶醉不由痴了……

　　********************************************************************

　　幽幽冥宫，清清菱镜。镜中，有一张绝美的脸。
　　只是，那清冷如冰如月的容颜上，挂着深深的忧伤。
　　她却在微笑，微笑……
　　只要你能快乐的活着，我牺牲幸福又有什么不可！
　　低头，看着手中锋利的匕首，在森森的冥宫中散发着寒芒，我笑了，笑的像一只即将涅磐的凤凰，一只扑火而去的蝶。
　　“什么事这么开心？”
　　不知何时，重华突然出现在身后，柔声的问。那一刻，我的脸上闪过一丝凄凉。
　　“重华，对不起，我骗了你。
　　我，不会，作你的新娘！”
　　心中默念，手却迅速将匕首藏起。头也不回，依旧用平淡无波的语调回答：
　　“没什么……”
　　伸手揽过子菡的颈，雪白的衣上墨色的发倾泻而下，犹如薄薄山泉。
　　横里一只手伸过来，捧起我的头发，镜中却见，原来是他手里拿着一把木梳，正轻轻帮我梳着头发。
　　“我帮你把头发束起来。”
　　………………………………………………
　　我静静的坐着，没说什么，也没有拒绝。
　　现在，我的生命，即将走向尽头，拒绝与接受，又有多少区别？
　　“我……”重华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怎么了？”
　　回首，却见他一张俊脸眨眼间便红了个透，活象个红彤彤的桃子。
　　他忽然从身后把我拥进了怀里，刚要回头，就瞥见那个曾经狂傲一世的帝君把脸埋到自己的肩上。
　　“子菡，你知道吗，我已经诏告天下，册立你为后！后天，后天就是我们大婚的日子，你开心吗？”
　　“恩。”
　　镜中的我幽幽的笑了，带着一丝绝灭的笑了……
　　**********************************************************************
　　天宫，一片祥和。
　　午后，年轻的天帝悠闲的坐在窗前赏景，手中还擎着装满甘露的玉杯。
　　他无疑是一位非常好看的男子，在风中披着一袭白色斗篷的尊胜，真的风神俊秀，这样的男人从骨子里就散发出一股淡泊宁静的气质，一举一动，温润如玉，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就失了心魂。
　　仙家的园林里，汇集了天地间的奇葩。
　　看过了“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的牡丹，赏过了玉堂春睡的海棠，触目所及尽是天下名花仙种：那艳治的芍药，素雅的白兰，妖娆的红杏，还有灼灼其华的粉桃，如月如雪的白梨……不多时，便可花香染衣，沾一头一身的花气。
　　可是品酒赏花的天帝，却有些厌倦了那些妖娆艳丽的名花异草独独把目光停留在一只含苞待放的白莲上，久久不曾移开视线……
　　千枝万树的绯滟，红尘梦醒的繁华，都难及她清浅悠远地一笑。足以令梅花失尽孤冷，令幽兰褪尽清丽颜色，令菊挫了那高洁冷傲的性情。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亭亭而立，果然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痴痴的看出了神，他不由轻轻叹道。
　　“陛下！”
　　侍卫长雷霆突然在外禀奏。
　　“什么事？”
　　被搅了雅兴的天帝显然有些不悦，没好气的问道。
　　却瞥见雷霆小心翼翼的走进来，呈上了一份奏折。
　　“陛下，冥帝的奏折。”
　　“哦？”
　　年轻的天帝忍不住蹙眉，天界与冥界一向分割治理，极少有往来，冥帝怎么突然有信给他？
　　带着重重疑问，天帝翻开了奏折……
　　……………………………………………………………………………………
　　看着看着，尊胜有些揶揄的笑了。
　　“想不到，重华这家伙居然要娶后了，刚当上了冥界的霸王，心中一定很得意吧……”
　　突然，他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看到新娘的名字，脸色骤变！
　　“砰……”
　　天帝手里的玉杯摔了个粉碎，甘泉仙露洒了一地，窗外莹莹碧绿的，是一株仙姿国色的莲。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是她？

　　霎时，一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在纱帘后面，迅疾如风，飘忽如云。
　　“陛下，发生了什么事？”雷霆忧虑地跪在门外。
　　“下去，不要来烦我！”殿内随即传出天帝的咆哮声。
　　雷霆噤若寒蝉。

　　过了好久，方听见那道沉稳的声线从一片火药味中传来：
　　“雷霆，准备一份厚礼，你代表朕前去向冥帝道贺！”
　　“是！”
　　雷霆在门外干脆的回答，然后转身就走。
　　“等等！”
　　天帝忽然又叫住了他，他急忙转身，恭恭敬敬的听命。
　　“记得带上冷傲，让他和你一起去！”
　　雷霆一向不动如山的脸上忽然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
　　“是！遵旨！”

　　望空，可以看到天帝忧虑的眼神。
　　有些事情，是不是来得太快？而有些东西，真的无法挽留……
　　犹记得绛珠草的誓言：

　　——我愿与你一同眠于梨花树下，化为梦中缠绵的一双蝶。
　　　
　　********************************************************************
　　在闭关修炼前的那一刻，陶醉最后眷恋的回望了一眼白头山，长长的叹了口气……
　　杨墨尘的话言犹在耳：
　　“陶贤弟，能不能救出子菡，全靠你自己了……”
　　几天前，杨墨尘得到了重华将要和子菡成亲的消息，大吃一惊，急忙去找花姑子商议。两人担心陶醉有事，才匆匆忙忙的赶到白头山。果不其然，他们在偕老湖边发现了已经昏迷三天的陶醉……
　　幸而救的及时，伤重的陶醉才侥幸逃出鬼门关……
　　在杨墨尘的帮助下，陶醉恢复的很迅速，但是，离子菡和重华成亲的日子也不远了……
　　子菡是为他委屈自己的，所以，他一定要救她！
　　“陶贤弟，你记住……”
　　杨墨尘临走的时候，殷殷嘱咐
　　“妖精修行有三道：天道，媚道和玄道。”
　　陶醉选的是最后一个。
　　天道，靠吸取日月精气修行，五百年成精，一千年成仙。但之后的修行将停步不前。
　　媚道，用的是阴阳互补之术，修的为魅邪之道，五百年成精，而永世不能成仙。
　　而所谓的玄道，共分九层。每层是九百年，一共是八千一百年。修行玄道，对修行者的禁制极为苟刻，要无欲，无求，无思，无念。修行过程中，一丝一毫的心神动荡都会令修行前功尽弃。轻则功力全失，沦为废人；重则走火入魔，性命不保。
　　天道千年成仙，玄道却需万年才可得道。然玄道是王者之道，一经练成，便可随心所欲，于呼吸之间增进功力，修为一日千里。

　　记得梦中子菡决灭的眼神，绝美的笑，他无法，扔下她不管……
　　所以，陶醉最后选的是玄道。绝情，绝欲，绝念的修行之道。

　　无数个无眠的夜，要将深植心中的思念连根拔起，让那温暖脆弱的角落沦为一片荒芜冷寂之地，让那个动听的名字再也无法于那片天地中弥漫出不息的白雪。
　　他知道，自己可以的，绝对可以做到的。
　　这个世上，如果连如此眷恋的人都可以让他从记忆中消失，那么还有什么是他无法办到的呢？

　　很讽刺，救她的第一步，却是忘记她。
　　但是，他必须做！
　　他傲然立于仙雾飘渺的清修洞口，一身夺目的冷丽光华。
　　他冷眼回望，来路柳絮茫茫，仿佛纷落不息的雪。
　　春尽了，花落了，人散了……
　　绝了情，断了欲，灭了念，葬了思。该忘的，都忘了，不该忘的，也要忘。
　　唇际逸出一丝微笑，他自信，他可以的……
　　*************************************************************************
　　古琴斑驳，风轻轻吹起浮动的帘子，仿佛一卷卷的波浪……

　　……………………………………
　　相思似海深，旧事如天远，便流尽、万万千千泪，更惹人、愁肠断。
　　要见无因见，拚了终难拚，若是前生未有缘，待重结、来生愿。
　　……………………………………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正是凤凰木恣意绽放的季节，硕大的树冠，燃烧似的，一片嫣红如火，寻不见一丝一毫的绿意。

　　而我，就坐在凤凰木下抚琴。

　　素衣，墨发，清眸，在一地火焰般耀目的落红中恍然如仙。

　　院内的凤凰木又开得触目惊心，一树争峦夺焰的红。

　　凤凰木的花开，如同凤凰的涅磐，非致之死地，方能后生。

　　繁花焚尽一切，来年又重生，周而复始。那是它所选择的生存方式。

　　而我选择的，将是一条不归路，无法重生，只有死亡！

　　夜，渐渐沉暗，而跳动于我眸中的两点幽火，却如同自焚的凤凰，燃尽生命，舞着，舞着，在黑夜中渐渐暗淡，终化为灰烬。

　　那一刻，我，心若死灰。

　　那一夜，冥宫里传出一阵继一阵高亢的琴音，音阶扶摇直上，响彻云霄，久久徘徊在碧落苍穹之间。

　　听过她抚琴的宫人都说，子菡姑娘的琴从未如此激越，象殷切地想要诉说什么，一声声，一弦弦，感天动地，催人泪下。

　　院内那棵凤凰古木，在悠悠琴音，沉沉黑夜中自焚。一夜之间，无语地火了一树的红。狂花燃成烈焰，一转眼，又融雪成泪，落花成冢。

　　生命辉煌与凋落，仅在刹那之间。

　　然而，这一次，不再是涅磐，也不再有来年繁花绽放的重生，这仅仅是绝望，所以，毅然选择了死亡，永远的，真正的死亡。

　　红颜弹指已终老。

　　心神激荡间，只听得一声脆响，弦，断了。

　　我幽幽的笑着……

　　帝君说，明天，我是他的新娘。

　　可是，他没料到，我，没有，明天。

　　因为，今天，我的生命，即将结束……

　　轻轻抬起手，那把寒光闪耀的匕首，直直的，吻向我的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