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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西行(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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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走!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猴子在喊完这宣言后,追赶那妖怪去了远方。
我揉揉因踢那妖怪而有些疼痛的膝盖,感慨练过的和没练过的就是不一样。我踢了他小腹那么多脚,他竟然一点痛的表情都没有,反倒是我的膝盖挺疼——当然,不排除他皮糙肉厚的原因。
我想了很久,发现我根本就不知道那高太公将我的住所安排在了哪。夜已经很深,找人问是太不现实的事,我也不能一间间屋子推开来看吧。
于是只好到了马圈。
小白龙本来闭着眼,因有声响而睁开了眼,见到是我,他打个响鼻,又闭上了眼。
“嘿嘿,龙三太子啊……我又没地方睡了,你行个方便吧?”我笑着讨好他。因猴子有时会因“施主家不够大”“你去看马别让人偷了”“你写史书点灯到太晚了”“男女授受不亲”等等等等理由,将我赶出屋子,我便经常跑到小白龙这里来讨位置。而小白龙一向都会很好人地……
“啊,谢谢谢谢。”不对啊,我刚刚好像看到小白龙翻了个白眼……马也会翻白眼的吗?
幸而小白龙毕竟是条龙,身上非但没有任何异味,相反,还有股我说不出是什么味道的淡淡香味……像是大海般悠扬,又像是山谷般深远。
“龙三,你睡了吗?”躺下没多久我就睁开了眼睛,看向旁边的白马,看到他缓缓地睁开眼,瞟我一眼,又闭上,像在说“有什么废话快说”。
“龙三,你变成人嘛~我这样跟马说话,我自己都感觉自己有病欸。”我摸摸他的蹄子,再接再厉道:“你天天是马的样子不烦吗?变人嘛,变人。”
在我数十分钟的坚持下,小白龙变成了人……这次我是真的看清他有翻我白眼了。
他着一身白袍,边缘用金线勾出繁复美丽的花纹,如果仔细看的话,还能发现臂膀处用银线勾勒出龙舒利爪图。明明是一样的白袍,偏偏被他穿出了一股贵气。他的黑发被头冠一丝不苟地箍住,露出他那张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的脸。
“对嘛,这样看多舒服。”我乐呵呵地靠在墙边,他依旧是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有点像被压在两界山的猴子。
“龙三啊,我刚刚见到那个妖怪了,我这才知道原来自己不算丑。”我依旧乐呵呵地说。
他的目光不比猴子的凌厉,却比猴子的更加透彻,仿佛能在一瞬间深入人心。他开口,声音如月光般清冷:“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想啊,这妖怪并未做什么坏事,反倒为这家人干了许多好事。这几年挣了许多家资,皆是他之力量。可是,因为他不是人,所以高太公要花重金请人将他除去。”我想继续乐呵呵地说,但我的声音却在一点点变低,“那如果,这个妖怪不是妖怪,而是某位天上的神仙……那么,即使他不曾帮这家人耕田耙地,收割田禾,不曾挣得家资,这家人也会将他捧若明珠,宝贝得不得了吧。”
“可妖怪和神仙不是一样不是人吗?那到底是什么造成了这种情况?……佛不是说,众生平等吗?”
“因为人的偏见,几千年留下来的以一概全的文化传统,这是一时无法改变的事实。这也是我们取经的一个目的。”小白龙答。
然后他在墙的另一头坐下,闭上了眼,似是倦了:“睡吧。”
过了很久,我渐渐阖住了双眼,在睡着的前夕迷迷糊糊地问道:“你当真有忤逆?”
我的声音很小,就如同梦呓般。小白龙不答话,我以为他没听到,又懒得再问一遍,要重新堕入梦乡之际,才听到他答:“……不曾。”
我用尽自制力抬眼看了看他,下一秒就陷入了一片黑暗。
啊,小白龙在月光下,真漂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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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我是被小白龙的蹄子踹醒的——你看,这些人总是这样,蹄子或鞋子有些脏了,总喜欢在我身上蹭干净。好在我身上穿的虽然是白衫,却是从天庭带来的,只要我法力不断,它就不会脏,不然西行之路,我就必须洗衣度日了。
我瞪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蹄子,站了起来。
原来是昨天的妖怪,他把菩萨劝善的事情,细陈了一遍。听过后,师父焚香望南礼拜,以谢观音。那妖怪从新礼拜师父,又拜了猴子,以猴子为师兄。
“……欸欸欸,那我们呢?我不是应该是他师姐,你也应该是他师兄才对吗?”我站在院门口,牵着白马,看着一院子视我们为无物的人和妖不爽道。
“你少说几句吧。”白马口吐人言。
“难不成还是我错了?”我不满小白龙的得过且过。
然后他不再说话,冷眼看着我。
……对,不是我错了,也不是小白龙错了,更不是师父他们错了。
师父是观音派的取经者,猴子和这个叫八戒的妖怪是观音亲点的徒弟,他们之间才是真正的师徒,他们的关系是亲近的、密不可分的。而我是菩萨一时兴起安排的随行的史官,负责记下他们的举动罢了。小白龙就更地位低下了。他不过是西行途中的一匹马,脚力而已,做着徒弟们不屑做的事情,一路驮着师父。
我还想让贵为弟子的八戒来拜我们,这真真是不知好歹。
“你还回来啊?我听昨天你对八戒说了句‘你若上天,我就赶到斗牛宫。你若入地,我就追至枉死狱’,又一夜未归,还以为你们……”我话还没说完,就被猴子狠狠地敲了下脑袋。
敲得好,敲得好啊,怎么不再大力些,把我一下子敲聪明不就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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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此,三藏已经收了个八戒。再往前行,过了黄风岭,到了流沙河,又收了沙僧。这取经的一行人才算到齐。
这时,因为三藏总是被人说是花和尚,所以我穿着男装,将长发束在脑后,十足的书生模样。再看看沙僧,虽然是黑脸红发大胡子,可仔细看他的长相,其实也是很精致。
“五个美男子加一只蠢猪啊。”我用可怜的眼神看着八戒。
“嘁,想我老猪,当年在天庭也是一表人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就是现在,想俊也不难啊!哪容你这小丫头……要说你吧,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似的。”八戒挠挠下巴,道。
“你的搭讪手段也太差了吧?”我笑道。
沙僧接上了嘴:“对啊,二师兄,我也觉得在哪见过史官。”
“墨染原是天上的玉女,许是你们认识。”三藏笑道。
“哦,就是屁颠屁颠跟在玉帝身边的小丫头嘛。”八戒仿佛恍然大悟般拍了下手掌,仔细地看看我,又道:“不对吧?那个丫头……看起来比你聪明漂亮多了。”
八戒先笑起来,接着是马前的猴子也笑了起来,然后沙僧也笑了几声——我说你们笑都要轮着来啊?
就连小白龙都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竟是笑意。笑?还笑?下个奚落的就是你了。
果然,被我掐了耳朵的八戒抱怨几声,又将目光移到了小白龙变的白马上,开始抱怨行李如何如何重,不如放几件在白马上。
“你说他是马哩!他不是凡马,本是西海敖闰之子,唤名龙马三太子。只因纵火烧了殿上明珠,被他父亲告了忤逆,身犯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姓名;他在那鹰愁陡涧,久等师父,有又幸得菩萨亲临,却将他退鳞去角,摘了项下珠,才变做这匹马,愿驼师父往西天拜佛。这个都是个人的功果,你莫攀他。”猴子耍着棍子道。
“哥哥,真个是龙么?”沙僧闻言道。
“是龙。”
八戒不信,道:“哥啊,我闻古人云:龙能喷云嗳雾,播土扬沙:有巴山越岭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怎么他今日这等慢慢而走?”
猴子笑道:“你要他快走,我叫他快走个儿你看。”
说完,他拿起金箍棒,作势要打那白马,慌得小白龙四只蹄疾如飞电,搜的就不见了。
活该,让你总是拿蹄子踢我!
我再一抬头,发现身边的八戒和沙僧都不见了,唯独猴子的声音远远传来:“快跟来!别掉了队!”
我连忙踏上云,追赶这一伙跑得比云还快的家伙。
他们终于在一个山崖处停下,那里有一簇松阴,内有几间房舍,粉墙泥壁,砖砌围围,断然不是寻常人家住得起的地方。
三藏喝退想要进去的猴子,我们这一行人等了许久,忽有一个穿织金官绿袄,着结彩鹅黄锦绣裙的半老徐娘过来,娇声问道:“是甚么人,擅入我寡妇之门?”
“贫僧是东土大唐来的,奉旨向西方拜佛求经。一行五人,路过宝方,天色已晚。特奔老菩萨府邸,告借一宵。”三藏合掌道。
那妇人闻言十分欣喜,以礼邀入厅房,请叙坐看茶。
果然不是寻常人家,这里到处都是垂莲象鼻,画栋雕梁,十分富实。就连那女童捧的都是黄金盘、白玉盏之类的器皿。
我又忍不住多看了那妇人几眼,她真的看起来好生面熟,好生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