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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西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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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又上了路。
这一路上又是风餐露宿,白天里我跟在他们后面,时不时得记着他们的言行,过的是吃不饱、走得累的白天。晚上他们睡了,我得将白天里匆忙记下狗屁不通的东西整理好,写进史书中,过的是睡不饱、手酸疼的夜晚。
行罢多时,忽见高山挡路,真是个根接昆仑脉,顶摩霄汉中。三藏即快马加鞭,进入此山。我们正在山间游玩景色,一抬头,见那松篁一簇,楼阁数层。
得,又不是一间普通人家。
“悟空,你看那里是什么去处?”三藏道。
“那所在,不是观宇,定是寺院。我们走动些,到那厢知端的。”猴子答。
近了些,但见那里松坡冷淡,竹径清幽,宫殿森罗,楼台飘渺。山门左边有一通碑,碑上有十个大字:万寿山福地,五庄观洞天。
不知他们是不是都爱这样标榜自己的住所。我记得猴子的花果山也是这么写着:花果山福地,水帘洞洞天。真没新意。
我们一起走进去,没多久,又见二门上写着:长生不老神仙府,与天同寿道人家。
这家主人该是有多么自负虚荣啊。
果然,猴子瞧不惯道:“这道士说大话唬人。我老孙五百年前大闹天宫时,在那太上老君门首,也不曾见此话说。”
……老是提自己大闹天宫,猴子虚荣心也挺强的。
八戒却一心只想着斋饭,道:“且莫管他,进去!进去!或者这道士有些德行,未可知也。”
到了二层门内,只见里面急急忙忙走出两个小童儿来,控背躬身,迎接道:“老师父,失迎,请坐。”
他们聊了起来,猴子忍不住反驳了几句,三藏怕那童子和猴子吵闹起来,便道:“悟空,且休争竞。我们既进来就出去,显得没了方情。常言道:鹭鸶不吃鹭鸶肉。他师既是不在,搅乱他做甚?你去山门前放马,沙僧看守行李,叫八戒解包被。取些米粮,借他锅灶,做顿饭吃,待临行,送他几文柴钱便罢了。各依执事,让我在此歇息歇息,饭毕就行。”
放马本来一直是我的事,猴子这么一去,我就彻底闲下来,在他们偌大的关宇走来走去散心。
逛着逛着,眼前突然多了一处花园,种着的翠竹、绿柳、乔松、丹桂、梧桐、白千叶桃、黄九秋菊、牡丹、木槿、芍药、君子竹、大夫松、梅花、海棠多不胜数,诚所谓人间第一仙景。
逛过了花园,我继续向前走,又来到了一片菜园。和花园一样,种着的菠菜、芹菜、竹笋、冬瓜、南瓜、葱、姜、蒜、韭菜、蒿菜、葫芦、茄子、萝卜数不胜数,应当是自种自吃的。
再往前走,又见一层门。推开后,只见有一棵大树,青枝馥郁,绿叶阴森。一阵风吹过来,露出那枝叶间的果子。那果子如同三朝未满的小孩,手足俱全,五官皆备。看上去就像许多个孩子被挂在树上,随风摇晃。
我刚刚走近那树,就听到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于是急忙躲起来,见那两人正是叫做清风、明月的小童子。
“咦,这门怎么是开的?明月,莫不是你忘了关?”清风拿着一个金击子,转头有些责备地对明月说:“万一被那和尚四个嘴脸凶顽的徒弟瞧了去怎么办?”
哦?有什么事要瞒着我们?
“我……”明月想要辩解,清风却已经准备要爬树,道:“罢了,下次注意便好。我们先打人参果给那和尚吧。”
……对了,我哪里嘴脸凶顽了!
他们取了两个果子,被躲在一旁的我看得清清楚楚。待他们走后,我跳上树,仔细打量着只看过人家吃的人参果。
三千年一开花,三千年一结果,再三千年才得熟,短头一万年方得吃。似这万年,只结得三十个果子。有缘的闻一闻,就活到三百六十岁;吃一个,就活四万七千年。
我使劲嗅了嗅,只闻到果香,并无什么特殊的味道啊。
在我纠结着要不要偷吃时,被关上的门再次被打开。
我立马再次藏了起来……我容易么我。
猴子?
猴子蹿腾着爬上了树,把金击子敲了一下,那果子扑的落下来。他也跳下来跟寻,既然不见,猴子又跑到草中找,更无踪迹。
猴子百思不得其解,自言自语道:“蹊跷!蹊跷!想是有脚的会走,就是也跳不出墙去。我知道了,想是花园中土地不许老孙偷他果子,他收了去。”
听到这话,我终于忍不住“噗”了一下。
“何人躲在那里?快些出来,免打!”他厉声一喝,仿佛他是在看管果树,而不是来偷果子一般。
我急忙出来捂住他的嘴,“蠢猴子,你那么大声想把清风、明月引来还是要把师父引来啊?”
猴子哼了一声,扒开我的手,但音量还是小了些:“你躲在那里干甚?”
“嘿,我要不躲着看清楚那两个小童子是怎么取果子的,你就算把这树上的果子全打下来也吃不着。”说罢,我将这果子五行相畏说与他听。
“这果子倒金贵,待老孙打几个去。”他又跳上了树,这次,他一只手使击子,一只手将锦布直褂的襟儿扯起来做个兜子兜住。
等他取罢,我们便离开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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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刚到厨房,八戒就笑容满面地迎上来,活像个见着主顾的老鸨,“哥哥,可有么?”
猴子笑嘻嘻地将兜里的果子给他看了一眼,又急忙兜住,道:“这不是?老孙手到擒来。这个果子,也莫背了沙僧,可叫他一声。”
八戒着急吃果子,招手叫道:“悟净,你来。”
沙僧撇下行李,跑进厨房道:“哥哥叫我怎的?”
猴子放开衣兜,道:“兄弟,你看这个是甚的东西?”
“人参果。”沙僧马上答道。
“好啊!你倒认得。你曾吃过?”
“小弟不曾吃,但旧时做卷帘大将,尝见海外诸仙将此果与王母上寿。见便曾见,却未曾吃。哥哥,可与我些儿尝尝?”沙僧道。
“不消讲,兄弟们一家一个。”猴子笑道,与他们分起来。
我想这里也没我啥事了,还不如去外面看看白马。刚走几步,猴子便叫住我,“哎,你不要我便分给八戒了?”
“你还给我打了一个?”我瞪大双眼瞧他,“你莫不是发烧了?”
“我老孙又不是不讲道义之辈。”他哼哼道,将果子塞给我,便与他的兄弟们继续说话去了。
我得寸进尺,“你不是都长生不老了吗?你把你的那个给小白龙呗,别啥事都背着他。”
……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我觉得猴子的怒气“腾”地涨上去了。
“你那么爱跟那白马处,怎么不把你的让给他。”他阴阳怪气道。
这猴子,怎么变脸变得这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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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还是没把果子让给小白龙。
……你们别那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分了一半给他的!
吃这么一个果子能活四万七千年,我算了算,分两半还能活两万三千多年嘞,也不亏。
我将果子装在瓷杯中,用清水化开,然后溜到马圈里,又开始催促小白龙变成人身。
“你又有何事?”
“哎呀,别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你看看这是什么?人参果呢。”我将瓷杯给他看。
“如何?”
“我和你分着吃啊。”我答得理所当然。
他冷冰冰的脸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你……你这是做什么?”
“哪有那么多废话。我们有缘一起西行,既然有难同享,就当有福同享嘛。”
他初是怎么也不肯,把我这个好脾气都搞得都有些不耐烦,于是我将脸变成他受不了的色迷迷状,带着笑意道:“还要我喂你不成?”
……我发现我的脸庞越来越厚,已经知道怎么对待小白龙这个外表冷漠其实有些害羞的小孩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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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告诉猴子怎样打果子的时候,我便已经做好了承受后果的准备。反正仙家们又不能杀了我们,顶多骂几声打几下,我们陪个礼也就罢了。
但我唯独忘了,这猴子是个心高气傲的主儿,一点儿受不了别人的气。
其实吧,那清风、明月的话也有些过分,连我们的祖宗十九代都搬出来问候了个不停。但是你猴子气什么?你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么,他骂也骂不到你祖宗啊?你当这两个小孩儿在放屁不就得了。
即使猴子生气了,我也原以为他不过是让这两个童子睡几个月,大不了打他们几下罢了。
事实证明,我将这猴子想得太简单。
这个不简单的猴子,将人参果树推倒了。
那两个童子趁我们吃饭将前门后门窗户都锁住,又在正殿门首处骂骂咧咧了半天,直到天色将晚,才去吃饭。
三藏责备猴子闯祸,威胁要念紧箍咒。猴子笑道:“师父,你莫念,我绝不负你,管情大家一起出去。”
等到了东方月上之时,猴子使个“解锁法”,往门上一指,开了门。我们连夜赶路,只想远离那个道观。
这一夜马不停蹄,直行到天晓。三藏又责备道:“这个猴头,弄杀我也!你因为嘴,带累我一夜无眠。”
其实真要怪,还是要怪那贪嘴怂恿猴子的八戒。但我知三藏素来喜爱那能说又体贴的八戒,只得无言。
猴子也不好发作,只道:“不要只管埋怨。天色明了,你且在这路旁边树林中将就歇歇,养养精神再走。”
说什么养精神,不一会儿那五庄观中的主人镇元子便赶了来,与猴子争斗起来。镇元子奈何了他两三回合,在云端将袍袖迎风轻轻一展,把我们连马一袖子笼住。八戒使钯乱筑,也筑不动。
那镇元子将三藏、猴子、八戒、沙僧个个缚在正殿檐柱上,将马也拿出拴在庭下,与他些草料,行李抛在廊下,却偏偏没将我绑在柱上,只将我捆了起来,放在正殿上。
“嘿嘿,猴哥,你看这镇元子也是个俗人。估计是晓得那丫头是女扮男装,要拿去成亲呢。”八戒笑道。
“呆子,别胡说。”猴子只专心看众仙的举动。
镇元子道:“徒弟,这和尚是出家人,不可用刀枪,不可加铁铐,且与我取皮鞭来,打他一顿,于我人参果出气!”
众仙忙取出龙皮的七星鞭,用水浸着。
一个虎头虎脑,看起来十分壮实的小仙,执着鞭,问道:“师父,先打哪个?”
“唐三藏做大不尊,先打他。”
猴子笑嘻嘻道:“先生差了。偷果子的是我,吃果子的是我,推倒树的也是我,怎么不先打我,打他做甚?”
镇元子也笑,“这泼猴倒有情义,便先打他三十鞭。”
我正认真看殿外的情况,镇元子突然出现在我面前,笑道:“墨染,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