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章十二 玄霄·无邪缘浅 ...
-
眼前陡然陷入无边黑暗的刹那，玄霄明白自己被欺骗了。
辟邪阵法素以灵敏柔韧的特性著称，对于布阵人的能力亦是一大挑战，若要不惊动布阵人而从阵外破阵，即使是某位赫赫有名的上古大妖莅临也颇需一番功夫，对方能轻易得手的原因只有一个——它在阵内。
更为麻烦的一点在于，锁妖咒一般多用于实力相差悬殊的对象，虽然不知它是如何躲过连番探查，但此妖能悄无声息地连破三咒，显见实力与太清真人不分伯仲。
“暗梦之域……”
玄霄深吸一口气，死亡与魅惑的气息钻入鼻腔，潮湿而腐朽，如同毒素一样渐渐沁入骨髓。他一咬舌尖，两手捏诀立于原地，死死绷紧身体，全神戒备着周身如野兽般意欲择人而噬的阴冷黑暗。
难道……果真如师尊所说，对妖物的一时心软只是个错误？
眼前混沌之色陡然像潮水般向两边拉开，一只高挑纤巧的紫色异兽在虚空中缓缓踱来，姿态高贵而优美，妖冶又雍容，一对龙角云纹如波，瑰丽若天海浪涛，长尾如星河悬空，似猎猎旌旗无风自动，双眸间充满了兴味与不可一世的傲慢。
“这……才是你的真身。”
玄霄皱眉承受着惊涛般呼啸而来的妖气，那浓郁的怨毒之意几乎令他的五感全部丧失：“你将师尊引往东山，只单独抓我一人，到底有何目的？”
梦魅在他身前几尺顿住身形，足下步步绽放紫色奇蕊，热烈盛开又转瞬凋零腐败。似鹿非鹿的妖兽低头看向他，目光愉悦而怜悯，静了片刻，它竟悠悠开口，声若琴吟：“水格火德之相。”
玄霄浑身一震，轩眉冷视道：“与你何干？”
梦魅歪了歪脑袋，神情像是无辜又像是嘲讽：“可为我所用啊。”
黑发幼童眼睫一颤，胸中心思急转：
这只梦魅将他抓来此地，却只是站在数尺外与他说些废话，料想定有什么东西阻拦了它。若是再过片刻，只怕性命堪忧，然而此时实力过于悬殊，若他态度强硬，恐有令对方图穷匕见之危，只能……
“我一直无法理解，你是如何骗过师尊与师叔的探查……那只死去的梦魅又是怎么回事？”
妖兽眼中闪过狡黠之色，似是看穿了他心中所想，却只低头道：“在那老傻瓜动手前一刻与那小崽子互换身躯不就可以了？为了能得到你，我此番可真是不惜血本。你的师尊大人实是不易相与，得知你们上山后，我特意折损功力生了那两只小东西，一只死在你眼前，另一只么……料想现在也已被你师尊杀了罢。”
“至于妖气……你可知上古有一异宝，唤作‘帝女翡翠’？我便是用它……”
“还有一事，你怎能断定我们不会杀死幼兽？”
“断定？呵，我不需要断定，我只需要向你们的良心说几句体己话就可以了……”
话音未落，玄霄身前一道金光暴涨后陡然熄灭，身侧万千咒符同时现形，化作无数碎屑纷扬落地。
他脑中一道电光闪过——原来它所忌惮的是彦清的万咒符阵！
玄霄猛地连退数步，却惊觉两者间距离竟纹丝未动，双足如陷泥沼，万点寒星已在面前散开。千钧一发之际，红芒陡然炸裂，护体玄炎如怒龙般在他周身盘舞而上，将梦魅逼退数丈。
“这便是你的底牌？天生火德，果然玄妙，只是人心一物么……”
玄霄眼前骤然一花，万千光影交叠而来，如浪涛般冲刷他的神智——
“妖孽！”
“水火相生之命凶险万端，生有异象……”
“‘天柱倾塌了……’”
“‘昆仑之巅……’”
“‘天地间最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
血海、巨浪、烈焰、漩涡、玄锁、星河、神龙、洪荒……
无数场景纷至沓来，脑中如有劫火燃烧魂魄，又像有寒冰入髓剔骨，痛得撕心裂肺。
黑发幼童身形一晃，周身玄炎挣扎翻涌着微弱下去。梦魅略一侧首，悠然举步上前，头顶云纹龙角越来越亮……
一声似凤非凤的清鸣如光亮般划破暗梦，玄霄挣扎着睁开眼，隐约见到一线珊瑚般耀眼的火红光芒掠过眼前，以雷霆之势直扑梦魅而去。
“你！你是……七……”
“霄儿！”
一道人影飞身扑来，猛地拉住玄霄护在怀中，来者正是玄唐：“有没有怎么样？凝神！气归玄谷三穴，心无杂念。快，我们走！”
金眸赤翼的红色巨鸟与梦魅在不远处缠斗不休，其鸣如凤，其形似凰，绚烂夺目的火羽若天边朝霞染空，又似人间殷红血泪。
玄唐匆匆看了一眼那只仙禽，抱着玄霄冲向唯一光亮处，身后忽有异响破空，一道银光直追而上，来势汹汹，狠戾无伦，声如落雨般“哚哚哚哚”连破十数护体术法，重重击碎玄唐镇于空中的退妖符。
少年闷哼一声，一口血箭冲喉而出，脚下踉跄几步，又扎挣着跑了起来，强自笑骂道：
“妈的，还好老子学诡术时没有偷懒，不然刚刚那下就得归位。嘿，十二年修为能在几千年大妖手中捡回一命，真是赚翻了！”
逃、逃、逃，快逃！
身后的缠斗声不绝于耳，身前的路却依旧漫漫无期。虚空中看似短短几步的路途却无比遥远，玄唐抱着玄霄一路奔向渐渐合拢的结界破裂之处，心中暗叫不妙。眼看光亮愈来愈暗淡，猛然间一簇白光破开暗梦，伴随人声而来：
“臭小子，你带着人先走！去找玄唐和夙瑶汇合，退回阵中，师兄他很快就到！”
彦清一把拉过两人，用尽全力推出暗梦之域，身形却被猝然涌上的黑暗之色吞没：“快走！”
“老鬼！”
“少他妈废话！快给我……”
暗梦之域再次收拢，隔绝了一切声响。
“我去！那老鬼真妈不要命了！”
平日里若是有备而来倒也还好说，现在他的护体符阵给了玄霄，事出紧急又来不及多加几道符咒，他的剑术更是不过泛泛，对方可是修为两千年以上的梦魅，这样进去简直是……
“靠！现在只能希望那只破鸟比较靠谱了……”
玄唐抹去嘴边血迹，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声，望着彦清消失的地方连退数步，带着玄霄转身冲入树林。
“井，那孩子早已跑了，你也适可而止罢。你主子莫非没有告诉过你少管闲事么？不过映了一缕神念下界，还妄想在我的梦境中与我争锋？”
比夜色更为浓郁的黑暗中，一只紫色异兽在虚空间来回跃动，姿态若踏空御风般轻灵优雅。它侧身闪过一道赤红玄炎，银色的双眸盯着火鸟道：“此间万物自有天命在身，你若执意插手，难道不怕神罚降身？”
巨大的朱鸟倏然一振双翼，引颈高亢长鸣，声若九天翔凤，火羽璀璨的金红光辉在黑暗中愈发绚丽恢宏，恍如烈焰焚尽世间万物，又似天辉傲视穹宇万千星辰，神威自生兮浩浩，神光自成兮魂魂，令人不可逼视：
“妖孽，汝命数将尽，此乃冥冥天意。天道玄妙，即便尊贵若吾主亦不可置喙，汝当好自为之，莫要再生妄念。”
“哼，何必道貌岸然，惺惺作态？凡人的几条性命，尔等神祇又岂会看在眼里？你若是怕天谴神罚，就老老实实呆着，看我究竟是不是命数将尽！”
“天道轮回，岂容更改？米粒之珠，也敢与天地争辉。”巨大的朱鸟冷冷凝视梦魅片刻，浑身华彩灿若千阳照世，凛凛生光。它抬眸瞥了一眼远处的彦清，终是化作一道金红流光冲霄而去——
“汝若执迷不悟，今夕必是汝魂飞魄散之日。”
梦魅看着它远去时划出的一线彩云，扬了扬头颅，冷哼一声，转眸看向网中仅剩的猎物，缓缓眯起双眼：
“我偏要执迷不悟，你又待如何？”
在树林中不知奔跑了多久，玄唐和玄霄恰巧与正在四处搜寻的玄震迎面相遇。因玄唐受伤不能御剑的缘故，三人只能拔步向着山谷阵法处一路狂奔，却在树林边缘遇上了一脸焦急的夙瑶。
“夙瑶师妹，你怎么出来了？”
“呆子，你没事吧！”
玄唐将玄霄放在地上，气喘吁吁道：“废话！能有什么事，倒是你这傻妞，出阵来找死么……唔！”
“阿唐？”
少年突然皱眉捂住心口，急退数步，后背重重抵在一颗树上大口喘气。他的背后并无伤口，众人却分明看见一条血线顺着树干缓缓流淌下来。
“阿唐！你……”
“玄唐！”
玄唐猛烈咳嗽了几声，对着冲上前来的两人嘶声大吼道：“都别过来！退后！”
“什……”
“我说他妈的退后！别问为什么！把霄儿也带走，别靠近我一丈之内！”
玄震迟疑一下，还是依言照做。玄唐瞪着眼睛看到他们退出一丈之外，方才摇头苦笑道：
“哎哟，真倒霉。老子这下真的要归位了，居然是‘七恨’。”
玄震与夙瑶浑身一颤，脸色陡然惨白。
人间七恨，不忠、不义、不仁、不孝、不贞、生离、死别，世间怨恨盖生于此。
“七恨”入体者，尽尝世间百苦，心智逐渐迷失，终至非人非妖，药石无用。
玄唐喘了几口气，汗湿的长发垂落在耳边，眼中神色已然开始变幻，隐忍、痛恨、狂喜、挣扎、阴狠、暴虐之色一一闪过，最后归于苦涩的笑意：
“妈的，老子以前辛苦想好了应该在死前用的台词，居然一下子想不起来。这下只好随便凑合着用了……”
“阿唐！”
“哎哟哟，阿震你让我说完嘛。”
少年哈哈一笑，裸露在外的皮肤渐渐泛起黑斑，继而逐一崩裂，条条血线顺着脸颊和手臂流下，转眼染红了道袍。
玄唐轻笑着，眸光扫过众人，最终轻轻落在玄霄身上：
“小霄儿，对不住啊，师兄以后……可能没办法再替你束发了……也看不到……你长大了……”
玄霄只觉一颗心如坠万丈寒潭，周身冷得发麻，像是一道沉重的魔咒禁锢灵魂，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他怔怔地看着玄唐的脸，似乎是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在此刻还能笑得这么灿烂。他曾以为自己可以承受所有命运加诸己身的苦难，却不知道很多时候，自己的错误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无法挽回的伤害。
“还有阿震你……”玄唐转眸看向玄震，咧嘴笑道：“我玄唐一生任意妄为，只有你能懂我心中所想。人生得一知己足矣，有你这个兄弟，老子很骄傲……”
“……所以，阿震，拔剑吧……”
“……阿唐？”
“拔剑，趁我还没有彻底丧失心智，杀了我。”
玄震深深吸了一口气，微颤着声音道：“不要这么快放弃，也许还会有转机。太清师伯很快就……”
“靠！老子像是会随随便便就放弃的人吗？阿震，来不及了，是真的来不及了！”玄唐的怒吼声陡然响彻林间，平日里悠闲的调子变得焦躁又嘶哑，“等老子入了魔，这里谁他妈能拦住我？你吗！少婆婆妈妈的，你难道要看着女人小孩一起来陪葬！”
“是男人就拔剑！”
玄震定定看着他的双眼，两人深深对视片刻，玄震垂下眼睫，踏步上前，长剑缓缓出鞘。
“呵，这才像话……呼，妈的！快靠过来，快点！”
玄唐开口笑了几声，猛地一蜷身抵在树干上，浑身剧烈颤动，开裂的伤口间隐约可见白骨森森，血流不止，模样惨烈之极。
“我勒个去，没想到老子的死相居然这么壮士……咳咳！呼……阿震，动手，快动手！”
一道人影冲上前来，劈手夺过玄震手中的剑，寒光倏然一亮，长剑当胸穿过，将那浑身浴血的少年死死钉在树干上。
鲜血顺着剑身缓缓滴落下来。
玄唐眯眼看着一脸的冰霜却双眼赤红的少女，艰难一笑道：“夙瑶……”
“玄唐，你只能死在我手里。”夙瑶死死盯住他的双眼，白着脸轻声重复道：“你只能死在我手里。”
少年微微勾唇，笑骂道：“傻妞，你丫又刺偏了，我会死得很痛的好不好？”
“我管你妈死得痛不痛！”夙瑶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忍无可忍地咆哮着，分明热泪盈眶，却固执地不肯落下：“都他妈一样、一样是死了，哪还有什么痛不痛啊……”
玄唐极清浅地笑了一声，缓缓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少女脸上登时出现一道触目惊心的血迹：
“……对不起啦，傻妞。我可能没办法……等你长大啦……”
“没办法和你一起下昆仑……没办法……一起去浪迹天涯……没办法……看到你穿嫁衣的样子……”
“我这一生……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后悔……我只是觉得有点遗憾……”
“只是好遗憾……”
“……真的……好遗憾……”
少年的声音逐渐变得轻不可闻，置于少女颊边的手缓缓垂落，昔日明亮的双眸终于合拢，额前长发划过脸庞，遮住了他的表情。
林间仿佛陷入永恒的寂静里。
“……小霄儿，初次见面啊，恭喜恭喜，同喜同喜啦……以后你就跟着我啦，师兄罩着你啊！”
“……不愧是我打扮的，看小霄儿多可爱~”
“……你师兄我‘诡术目录’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小霄儿要不要学……”
“……哪天师兄给你带播仙镇的糖团……小霄儿你不要这么冷淡嘛……”
“……太清师伯！此事全是我的错，与霄儿没有关系……”
“……要我说呀，小霄儿要快些长大，待你可以御剑的时候，师兄就带你去看海，可好？”
未来或许如海天广阔，明日的朝阳或许绚丽，少年们的梦想或许曾经似锦如画。
他们本可能在十年后把酒言欢，本可能共游长空并肩天涯。他们本可能一同探索世上所有的新奇，一起分享生命中每一次点滴进步的喜悦和惊叹。
然而所有昔日的誓言，未来每一个动人的可能，都已随着生命的终结烟消云散。
尘埃落定，如旧温柔终成空。
黑暗，潮水般涌了上来。
“暗梦！夙瑶、玄霄！快走！”
玄震猛然从悲痛中惊醒，扬手镇起两张咒符，拉起两人跌跌撞撞地向着林外狂奔而去，嘶声喊道：“快点！回辟邪阵里……快、快！它要追上来了！”
追上来了……彦清……那个为老不尊，一直骂着笑着叫着的彦清……
玄霄的意识慢慢滑入无底深渊，眼前隐约有红光闪烁，脑中无数人声交织成浪，剧烈冲刷着他的意识。
黑发幼童摇晃着停下脚步，撑住膝盖不断喘息，额前赤芒如同活物般生长蔓延，逐渐加深舒展，最终化为眉心三瓣烈火般的红莲纹样，清晰如烙。
他睁开双眼，黑眸中火焰跳跃明灭，疯狂而残酷。
现实总是如斯惨烈，命运似障似劫，劫难避无可避。
身后传来夙瑶的惊呼，玄霄猛然旋身抬手击去，一道血色玄炎冲霄而起，将那比夜色更为浓重的黑暗都灼烧殆尽。
“真奇妙，居然有些长进。”
眼前的空间陡然扭曲，夜色盘旋翻涌，若苍龙咆哮，一对瑰丽的紫色龙角破雾而出。
梦魅的银眸在墨色中睁开，似是嘲笑又像是怜悯：“耽搁了一会儿才来，万请见谅。方才那老家伙滑溜得像只泥鳅，不过么……再强大的力量，也永远担不起人心。”
美丽的妖兽在一片黑暗中踏空而起，长尾划出幽幽光芒，垂眸俯视的姿态似是睥睨世间万物，又像是冷眼看尽红尘百态：“呵呵，想知道么？我只是给他看了看那小子蜂窝一样的死相，那老傻瓜就和我拼命了，你说蠢是不蠢？人呐……”
玄霄抬起黑红交织的眼眸，眼底无悲无喜，只是望着它冷冷一笑，足下一条赤龙猝然化为遮天蔽日的烈焰火海，声如巨浪裂岸，带着灼烧魂魄的温度雷霆般席卷而去。
“不错，当真不错。不过要伤我的话，你还得走近些才……咦？”
梦魅睁大眼睛，看着那黑发幼童冷颜振袖走来，步步稳若山岳，毫无犹疑。
“玄霄！”
“玄霄师弟！回来！”
黑暗的触角卷上他的脚踝，如情人般温柔地将他拥入夜色之中，梦魅悠然走到玄霄面前，低头笑道：
“心灰意冷？或是……复仇心切？你可别忘了，是你要留下那只妖兽的……水火相生，天命凶煞……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
……真正害死他们的……是你……
害死他们的是你……
是你……
一阵剑啸长吟倏然自天际响起，太清真人的声音如奔雷滚滚，若遮天云雾般沉沉压来：“妖孽，放开他！”
梦魅仰头一望，侧身闪过数道剑芒，黑雾翻卷涌动中将玄霄拉到身前，面对着御空而来的白发老者笑道：
“这位剑仙，你我二人境界相近，谁也奈何不了谁。你修为近仙，寿命远超常人，不过一个弟子而已，你又何必与我拼命？”
太清忌惮梦魅伤及玄霄性命，只得立于空中怒喝道：“一派胡言！速将老夫弟子交还，饶你一条全尸！”
“呵，痴心妄想。”
“冥顽不灵！”
一道剑光自空中疾驰而下，直取梦魅首级。妖兽仰天长嘶，浮光一闪，腾空贴身而上，动若惊鸿照影，掠如游龙入水，转眼便与太清缠斗在一起。
弹指刹那，剑光紫芒漫天纷飞，万千劲气交错纵横，数道流光自空中重重砸落，轰轰然如山峦震颤，天地变色。
太清真人与这只梦魅本在伯仲之间，胜负仅悬于一线，此时却因玄霄落入敌手而投鼠忌器，无法纵情施为，很快落入下风。
两者交手迅如闪电，眨眼间千招已过，梦魅甩头以巨角撞开一道剑芒，有些不耐地长嘶一声，数十银芒呼啸着自四面夹击而去，清辉闪烁，浮光掠影，虚实难辨，其中一道却赫然是令玄唐惨死林间的“七恨”。
“师尊！”
白发老者拂袖挥开十数寒芒，幽蓝剑魄与澜渊剑两相合一，剑形若有似无，剑辉一闪便格于身前，与另一道银光铿然相交，声若金铁，锐响直刺脑中，令人昏眩不已。
太清真人毕竟回剑匆忙，一时间连退数丈，面色青白不定，终是张口喷出一道黑血。
“真可惜，居然挡住了。不过纵然‘七恨’未入体内，这怨气也起码散去你十数年功力。此番你胜不了我，快滚罢！”
“无耻妖孽，大言不惭！你……”
“师尊！”
玄霄猛然扬声，抬起黑眸看向空中的老者，缓缓道：“此事皆因弟子而起，应由弟子一人承担。师尊肩负琼华大任，岂能一身犯险？弟子性命事小，琼华无首事大。师尊恩重如山，弟子永生难忘……此番玄霄无颜回山，一心求死，恕弟子不孝，万请师尊成全！”
太清真人一振长袖，厉声叱道：“休得胡闹！此妖不过一时猖狂，待你彦清师叔赶来……”
玄霄浑身一颤，垂下双眸道：“师尊……彦清师叔和玄唐师兄都已……不在人世了……”
他这话说得极轻，声若微风过耳，难以分辨。然而太清真人何等修为，自是字字入听。
白发老者身形一晃，足下幽蓝剑魄猛然暴亮，光焰万丈。剑意化作气浪席卷山峦，林间飞沙走石，尘土乱舞，霎时万千剑光自长空现形，无数剑尖缓缓指向下方梦魅，似有神将满月弯弓，杀气之森刺痛双目。
太清真人足踏虚空，步步向玄霄走来，银发无风自舞，如穹宇清辉，又似天海浪涛翻滚，声音平静无波：
“成全？彦清玄唐已死，你所求成全之事却伤及自身性命，为师若是成全，又当情何以堪？太清真人一生只得一名弟子。纵你万劫无期也好，魂飞魄散也罢，为师亲口所言，自当一诺一生。”（※）
白发老者隔着万里长空与他遥遥对视，口中剑诀声若雷霆：
“百川入海，千山拜岳，万剑归宗，众相唯吾，诛！”
剑光如天河倾泻般坠入凡尘，万千长啸之声合而为一，势如破天，气震颢苍。
梦魅昂首长嘶，龙角光芒灿若紫阳当空，将剑雨一一化解，竟似毫发无伤。
天地间逐渐归于沉寂，妖兽眨了眨眼，甩头扬蹄笑道：“徒有其表，不过如此而已……哎，你当真如先前所说，一心求死？”
“白痴。”
玄霄抬眼看它，红眸如火，无情若冰：“万剑归宗，众相唯我，此诀自然是——只有一剑为实！”
电光石火间，一道绚烂无伦的幽蓝剑魄交杂赤红炎光直刺梦魅前额，当颅穿过，妖兽身形自头部节节爆裂溃散，余声未绝：
“……不可能……你心念根本未动……怎么可能……”
玄霄略一勾唇，笑意冷酷而嘲讽，眉间三瓣火莲殷红如血：“因为剑自有灵，在剑魄入手之前，我根本不知此事。”
梦魅溃散的形体化为黑雾在剑魄的光辉下疯狂扭曲变幻，一张张神态各异的脸尖叫着闪过，最终变为一名无辜女孩哭泣的脸：
“哥哥，不要杀我……好痛……哥哥，你为什么要杀我……”
玄霄冷冷轩眉，手中玄炎骤然放出剧烈光芒，神色波澜不动。
慈悲为怀？众生平等？
世上所有怜悯本身便是基于不平等的地位，若没有绝对的力量悬殊，任何犹豫或慈悲都会成为高尚者的墓碑。
一次错误的怜悯代价已然太过鲜血淋漓，沉重得必须用尽一生去铭刻，他断然不会再犯第二次错。
黑发幼童冷眼看着黑雾挣扎翻涌，淡淡道：
“还有一事，我猜你很想知道……我玄霄自始至终，从未求死——但求你死！”
妖雾不甘地嘶声尖啸滚动，怨气剧烈地冲击着玄霄周身玄炎，最终化为一道暗芒拔地而起，直上云端。
玄霄在巨大的轰鸣声中闭上双眼，隐约间似是听到太清的声音，却终究支撑不住，慢慢失去了意识。
“天下尽负，万劫无期……逆天之命……终于……开始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章十二 玄霄·无邪缘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