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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章二十六 玄霄·虚空命盘 ...

  •   死亡的脚步追随着他们。

      “天降神雷,落!”
      “山摇地动,崩!”

      浓郁的血腥味在昏暗的林间弥漫,两道身影自林木中急急掠过,无数黑影如同阴冷而潮湿的触手般,贴着地面覆上他们的足迹,留下一道道蜿蜒的血痕,凝固的血块在寒月下闪着冷酷的光芒。

      陡然间,数点金光自林间亮起,隐隐形成玄奥阵法。
      “天尊在上,紫电召来,灭!”

      刺目的寒光划破夜空,一阵巨响在山间炸开,霎时紫光暴亮,在地面上清出一块废墟。
      身穿蓝白道服的青年足下一顿,手中长剑倏忽游转,狠狠贯穿脚边之人的胸膛,鲜红的血迹再次尽然浅绿的道服,在布料上缓缓晕开。

      “玄桓,还有多远?”

      另一名青年闻言扫了一眼对方脚下染血的尸体,手中淡金色的符鸟望向东南方,发出几串清脆的叠鸣:“还有三里,他们也在向这个方向赶来。有三……不,四个人。其中应有云天青和一位师妹……有一人受了伤,还有一人……可能不妙。”

      玄震闻言略一点头,手中长剑归鞘,浓眉一轩,神色不怒自威:“玄霄师弟未同天青师弟一起?若有他的玄炎,此等血尸不足为惧。”
      他说着叹了口气:“只是可怜这些蓬莱弟子。”

      玄桓哼了一声,扬眉讥笑道:“敌暗我明,他的玄炎只会成为攻击目标,若是招来杀身之祸算他倒霉。”
      青年抬手镇出一道电网,护在两人周身,转眸斜了他一眼道:“你现在倒是很清楚,遇到他就像个毛头小子。”

      玄桓噎了半天,憋出一声尖锐的冷嘲:“像他这般惹人嫌,看到就想上去狠狠揍一顿。”
      “我倒觉得你恨不能开屏惹他来看。”
      “玄震,你什么意思!”他黑着脸喝了一句,又暗自嘀咕道:“何止像毛头小子,简直就是个白痴,丢死人了。”

      玄震镇出几张退妖符印在树上,也不看他,足下一点向前掠去,声音自前方传来:“我早告诉过你,玄霄师弟的性子倔得很,那日你在众人面前那样说,我便合该教训你一顿,何况他那脾气。”
      “你!玄震,别以为同住过两年就能对我指手画脚,谁稀罕他的好脸色!”他自顾自吼完,恨恨踹了一脚身旁树干,拔步追了上去。

      ……

      一道黑影自林中一闪而过,黑发少年猛然顿足,须臾后笑道:“缘来竟是夙莘,怎么不出来?”

      夙瑶顺着云天青的目光看去,果见一人拨开林叶探出头来,依稀便是与自己同室的师妹夙莘,红妆英气如初,却多少带了几分焦急之色:“云天青?太好了,老娘走了这么久终于找到人了!玄英师兄刚在蛊雕爪下手了些伤,我听到响动便让他等在那里……”

      “蛊雕!此话当真?”夙瑶闻言猛一倾身,吓得夙汐忙上前扶住她,“此等妖物多生于中原,怎会在西域昆仑出现?”

      云天青笑了声“许是这儿土地肥沃”,道:“只有你与玄英师兄二人?自哪个方向而来?”
      “是东北面。啊,玄霄师兄他……”

      少年淡淡一笑:“师兄只是受了点伤,这样说,玄震师兄应该距我们不远……夙汐师妹?”
      夙汐白着脸,抬头望向漆黑的夜幕,颤着声道:“阵眼……阵眼在动。”

      “是七十二幻天阵,阵眼随阵中之人方位而变,每隔六个时辰只有一个刻的停留,乃是十大奇阵之一。”一名青年拖着步子自林中走出,半身都被血色浸透:“夙瑶、云天青、夙汐、玄霄……还有玄震与玄桓没到罢。”

      夙莘见了他,忙上前搀扶,口中道:“玄英师兄,你……”

      “残兵败将,有些狼狈呐。”玄英轻轻拨开她的手,眯着眼温然一笑,勉力走到云天青身边,低头看他怀里的玄霄:“泣血散,还有蛊毒……若是玄桓在便好了,他与青阳师伯学习药理也有些时日……”
      云天青挑眉道:“泣血散所用乃是赤桐木须,若没有凤鸢木兰作药引反而会适得其反。”

      “夙、夙瑶师姐,小心!”
      众人猛然回望,见夙汐一脸惊骇地指着林间:“那、那是……”

      一片血红自草木中殷殷流出,暗影间隐约立起一个人影,继而是两个、三个,十数个浑身浴血的蓬莱弟子摇摇晃晃地出现在众人面前,脸色麻木而冷硬,目珠全白,还有几人的眼珠已脱出眼眶,只由一条淋淋血筋悠悠吊在漆黑的眼窝外,血水满颊而下。其中一人的惨状更是可怖,半个颅腔已被削去,黄白脑浆顺着下颚粘稠而下,四肢不时痉挛抽动几下,自身却无知无觉地立在原地。

      “血尸……太惨了。”夙瑶喃喃道:“何人如此、如此……”

      云天青扫了一眼渐渐逼近的血尸,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

      不妙。
      玄英夙瑶均已负伤,玄霄更是已不省人事,夙汐修为尚浅,夙莘也不过泛泛,自己对上这些血尸不过腾身一掠就可以两脚抹油了,如今却要护同门周全,东北更有蛊雕出没……

      等一下——

      “长空万里,风声鹤唳,啸!”
      云天青点足向后一纵,身姿轻逸无伦,一阵锐风冲霄直上,化为一道声势惊人的风链环住血尸,又骤然收紧,其声尖利如鹳鸟啼血,直震得众人耳中生疼,脊背凉意猛然上窜。

      “天尊在上,紫电召来,灭!”

      紫电划破夜空,灌入纵横交织的风链之间,瞬间将几只血尸化为一片焦黑。众人闻声而望,尚来不及惊喜,便见一道人影猛地冲向云天青,怒喝道:“快把他弄醒,快点!”

      夙汐看着声色俱厉的玄桓愣道:“玄桓师兄……”
      “是魂蛊!有人要控制他的魂魄!”

      ……

      他睁开双眼,入目的是一片混沌的黑暗。
      玄霄淡淡转眸四顾,觉得自己似乎与这种诡异的境况总有不解之缘。

      “玄霄道友屈尊光临寒舍,当真是蓬荜生辉。”

      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他猛然转身看去,恰见一名白衣翩翩的青年自晦暗中踏空而来,面若古玉温润,眉点朱砂,黑发如墨锦飘散,怀中一把古琴七弦如虹,宽大的衣摆带出隐约吉光祥云,足下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珠玉之上,凤鸣般的琴音和着天音响起,仿若一曲跨越万年的长歌,自远古绵延向广阔的未来。

      “来者何人?”

      陌生的青年微微一笑道:“姓名一物乃是虚妄泡影,玄霄可以唤我怀楚,也可以将我叫做——太子长琴。”
      玄霄广袖中的左手隐隐捏出字诀,道:“……太子长琴?”

      古老的神祗似乎被这个称呼取悦,只低低一笑:“此番邀君前来并无恶意,在下只是想请玄霄听一阙新曲,万望指点一二。”
      玄霄闻言一顿道:“我只是粗通音律,何谈指点二字。”

      白衣青年走到他面前,一抚衣裾抱琴而坐,姿态如同点水飞花,清朗若明月照临人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韵律乃心念之声,不求琴技臻至,只求情至境至,玄霄道友何必妄自菲薄。”

      他说着若有若无地看了一眼玄霄藏于袖中的左手,淡淡一笑。
      玄霄眯起凤目,挥手散去了咒术,冷冷道:“此乃幻境,即便捏诀施咒也伤不到你,又何必惺惺作态。此番阵中异动,当是阁下所为罢。”

      太子长琴笑而不答,只是垂眸播动琴弦。一丝清音悠悠荡荡地升起,流水般的音律仿佛悄然漾满了整个天地,如喟如叹,起落连绵,似万丈豪情,又似千般愁肠,时如金戈铁马硝烟烽火,时如婉转青丝旖旎柔情,时如空明太虚缥缈难言,时如岁月飘零般沉默无情,一曲清音将天地间尘世百态尽揽其中,只勾起人生平所喜所恨,所忧所痴,无数画面在眼前交叠飞逝,那些面容清晰又模糊,宛如近在咫尺,又像是终其一生也无法触及。

      昔乐神太子长琴以真身凤来为天帝奏乐,五色天鸟披霞为衣,踏云而舞,荣于天极道门,只是一曲便倾了七十二天,六道三千。

      “这世上是否有永恒的生命,是否存在对生死之事毫无执念之人……”
      一曲终了,良久之后玄霄才发觉对方在喃喃低语:“若有通天彻地之能,是否能更改虚空命盘轮转……若通往天道极境,是否能超脱生死束缚,令光阴逆转,死者复生……”

      ——日月周而复始,花木凋零又生,晨露在世上踏过漫漫旅程终可回到原点,为什么只有人死如灯灭,一去不返?

      黑发少年浑身一震,白衣的青年悠悠抬眸,笑容像是悲戚又像是极端的淡漠,轻柔的话语入耳,如同引导,又如同黑暗中缠绕上心脏的毒蔓,低声蛊惑:“人生三魂七魄,每度奈何便将一生之事尽数忘却,唯三生石上所刻下生生世世,却一眼而过,复入尘世轮回,苦苦挣扎。至爱陌路,兄弟反目,尝尽世间百苦,万世浑噩无明,不得超生,直至化为荒魂灰飞烟灭,消散于天地之间。可若有通天彻地之能,又为何不能超越生死,为何不能……起死回生?”

      为何不能……起死回生?

      仿佛陡然惊觉自己陷入极端危险的禁地,黑发少年猛然寒声道:“生死自有命数,上天有好生之德。你我只是凡人,天道轮回岂容更改!”

      青年勾起唇角,眉目顾盼间流露出令人心惊的嘲讽之意:“上天若存好生之德,为何却不顾念世上苍生?小人遮天,贤士无名,古来恶者享尽百年尊荣,善者下场无不极尽凄楚。你当真以为……上天有好生之德?若有通天彻地之能,与仙神同辉,便可将命运牢牢把握于指尖,起死回生又算得了什么?”

      “一派胡言!”
      少年猛一振袖,魂体周身竟倏然燃起熊熊烈火,冰冷的眉目间神色变幻莫测:“妖言惑人,其心当诛!”

      “……师兄,师兄!”
      一声声的呼唤如同天光照亮黑暗,黑发少年的影子在幻境中陡然一晃,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天青?”玄霄闻声一顿,只觉眼前景物如同一场即将消散的梦境,近在咫尺的青年笑意淡淡,神色已然看不分明。

      “呵,被发现了么?”太子长琴看着身形渐渐淡去的少年悠悠一笑,“记得,若有通天彻地之能,便可将命运牢牢把握于指尖,超脱轮回,起死回生,又算得了什么?”

      少年带着晦涩难明的面容模糊在幻境中,如同隐约现出裂纹的一角冰山:“你——”

      古老的神祗望着少年消失的地方,片刻后敛袖抱起长琴,在虚空中独自静立,久久方才笑了起来。

      “起死回生……呵呵,一切生灵的运命轨迹自其诞生起就已刻在命盘之上,连神也不能轻易改变……”
      “你纵跻览众星,睥睨六界,不也有所惧怕,不也与我一样……即便强大如开天辟地的盘古,亦会消亡殆尽,所有生灵的归途大概唯有死亡,这我又如何不知……可是……”
      “何以飘零去……何以少团圆……何以久别离……何以不得安?”
      “到底意难平……我……不甘心……怎能甘心……”

      天河星辰,忘川地幽,世间至阴至阳之力跨越六道万物遥遥相对,巨大的虚空命盘不断轮转,悄然无声。

      ……

      “太清真人,若是这些弟子有所闪失,蜀山百年基业尽毁于此,我有何颜面去见历代先贤!”
      “晋陵掌门,此事鸿宁自会有所交代。”
      “哼,但愿如此!”

      两个身影一前一后步出太一宫,晋陵真人身后之人迭声道:
      “师兄,晋陵师兄,琼华与蜀山也算百年之交,此事怎能如此草率!”

      晋陵真人闻言扫了他一眼,道:“澄武,你怎会关心起琼华之事?”
      蜀山二长老噎了半晌道:“昆仑水魄关乎天下,怎能说是琼华之事!”

      蜀山掌门睨他一眼,缓缓道:“师弟,我派所在乃是盘古之心。”
      “师兄是说……”澄武道人倒抽一口凉气:“神诏!……莫非那则传言是真的?”
      晋陵上人只摇头一笑:“不可说。”

      太一宫中数道流光飞入,化作四道人影缓缓步入大殿。多年来,琼华派仅剩的四位长老首次悉数到此。
      “太清师兄,晋陵真人的修为当真又涨了不少,当日昆仑掌门便说……”

      白发老者看了一眼青阳,略一摇头:“真人?可称上人矣。”
      青阳闻言当即倒吸一口冷气:“此话当真!”

      太清真人一摆手道:“此事日后再提。含音,玄宗小周天阵如何了?”
      “不妙,阵眼随阵中人方位而动,乃是七十二幻天阵之一。”

      白发老者沉默片刻道:“换言之,至少需三个时辰?”
      “甚至更多。”

      太清真人皱眉道:“不能再等了,昆仑水魄一事已需我派自身应对,座下弟子更不能有所闪失。”

      “师兄是说……不可!绝对不可!”

      含音看了一眼青阳,冷冷道:“太清,我亦不会同意。”
      太清真人看着同辈间年龄最小的师弟,轻声叹道:“含音……鸿月,若是不在此时,若是昆仑水魄安稳,此事尚有余地。”
      “我不同意!你已隐隐退出归真之境,不过一个自渡不暇的普通道人……”

      “慎言!”白发老者皱眉冷道:“我虽已退出归真之境,但若身为琼华掌门一日,便不能只是一个普通的道人。肃武长老,你说错了一事——琼华掌门乃是太清真人……必须是太清真人。”

      面色冷峻的青年眯起双眸道:“我不会同意,太清,就算你拿门派之事来压我……”
      “鸿月,玄霄在里面。”
      “那也……不行。”
      “玄震、玄霄和夙瑶三人以及五派百名弟子都在里面,即便抛去门派大义,我又如何向彦清与玄唐交代,如何向各派痛失弟子的长老交代?”

      含音静了片刻,垂眸道:“交代?你若是执意如此,如何向自己交代,如何向弘宁掌门交代?我若是同意……又如何向良心交代?”
      太清真人淡淡一笑:“生尽责,死方可无愧,这便是我给自己与琼华历代先师的交代。鸿月,你知道自己应当怎么做。”

      青阳、重光与宗炼对视一眼,齐齐下拜:
      “掌门师兄,三个时辰内未必会有弟子死伤,此行却可能害及性命,万请三思!”
      “师兄,请三思!”
      “太清师兄,此事……”

      太清真人长叹一声:“我自然有把握此事不会伤及自身性命,况且人无百年,你们又何必……”

      “求他做什么?”含音抿着唇,冷冷看向太清:“他要死,就让他去死罢。”

      他言罢,甩袖抖出枚玄铁小剑,硬声道:
      “有你这般蠢的师父,怪道收了这般蠢的弟子。”

      “含音!你怎能……”

      太清真人扬手召来那枚小剑,细细摩挲片刻,轻声道:“宗炼,双剑之事必要加紧。”

      “太清师兄……”

      太清真人闻言只是转眸远眺,仿佛透过茫茫云雾看到昔日剑舞峰无忧无虑的欢笑,看到醉花荫漫天花海中那些年少轻狂,又像是正在透过那些无邪少年们的凌云壮志,触摸琼华千年来代代相传的信念。

      我将心长怀仁,悟道澄清;我愿仗剑人间,荫护万物。

      可如果只有这样才能够保护,如果必须有一个人手染鲜血,如果在责任与信念之后仍有一些人和事必须要守住……
      白发苍苍的老者摇了摇头,轻声道:“不必多言,我意已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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