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古剑/青霄]六道》荒池

29、章二十五 云天青·道分两边

　　“哥哥……”
　　“给老子闭嘴！”

　　难以分辨的混沌中，一个女声幽幽回荡，如同疑惑，又如同凄凄哀泣：
　　“你不是很疑惑么……”
　　“你不是很想知道答案么……”
　　“你不是早已看穿尘世？你不是一直在恨我？为什么不杀了我？”

　　一把短剑，一句歉语，一生伤痕。

　　黑发少年侧身躲过面前拥有少女容貌的妖物的利爪，飞身扑向一旁幼小的玄鹿就地一滚，肩头霎时现出深深血痕。

　　“哥哥……你的身手分明不会被我伤到，却为了一只妖物……”
　　“老子让你闭嘴！”

　　妖魔般的少女幽幽露齿一笑，转眸看着与自己面目相近的少年，缓缓道：
　　“你不恨吗？如果不恨，为什么不救我？你恨吗？如果真的那么恨，又为什么要救它？”

　　少女望着摇摇欲坠的黑发少年，一字一顿道：“还是……你爱一只素昧平生的异族妖兽，胜过爱我？”
　　“哥哥……你只是从来不愿去想。”

　　云天青抬起头，深深看向她的眼眸，突然一歪脑袋，咧嘴笑了起来：
　　“这难道不是她所希望的？我不愿强求，她又何曾尝试？
　　“洞悉尘世？……哈，这世上又有几人真能做到？老子就是求个问心无愧已很不容易了……”

　　“问心无愧……”

　　“生要潇潇洒洒，死要清清白白。男子汉生于天地，要是被一剑就吓破了胆，吓掉了担当，岂不是太过可笑！”
　　“可笑？”

　　“这都不明白吗？受到伤害从来就不是你去伤害别人的借口。
　　“那是她的选择、她的意愿，我不会强求。
　　“但是——”

　　他轻轻抱了抱怀中幼兽，双眼温然一弯，继而猛地抬头，昂然轩眉，直视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道：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决定负起责任，杀人或被杀可能都在所难免，但这不是牵扯其它无辜之人的借口。”
　　“别有所图也好，满腹怨恨也好，玩世不恭也好……无论什么东西，全都不能成为伤害无辜性命的理由——这是我的原则。”

　　“哥哥……”

　　黑发少年的身形猛然一晃，再次出现时已然扬剑架在少女颈间，剑锋毫不迟疑地一掠而过，眉眼冷淡：“傀儡术下的焦螟还是入土为安罢……老子说了，闭嘴。”

　　焦螟化作的人形陡然纷飞，在空中散作星星点点的萤火，悄然升上夜空。

　　“她的话……她让我带给你的话……”
　　——哥哥，回来吧……在我死后……回家一趟吧……

　　回家……

　　黑发少年望着天空，又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幼妖，忽而轻轻一笑，转身时却发现有一人斜靠在树上，满脸震惊地看着他，面色复杂难言：“梦魅……”

　　“哎，夙瑶……师姐？”

　　夙瑶捂着右腹撑起身，瞪着赤红的眼睛望向他怀中的幼妖，断断续续道：“云天青，你手里那个……是什么？”
　　“啊？噢，这是……”

　　“夙瑶师姐！”

　　两人闻声望去，树丛中现出两个身影，尽是熟悉的模样。

　　“夙汐师妹……玄霄师弟……”
　　“夙瑶师姐！”

　　“天青！”
　　“啊！师兄你没事吧，好多血！”
　　“无妨。你……”
　　“诶？啊哈哈，我没事，小伤而已。”

　　夙瑶的声音在两人间冷冷响起：“云天青，把你手中的东西放下来。”

　　玄霄闻言一顿，继而看向云天青怀中之物，眼中淡淡的光彩一寸一寸凝结：
　　“天青，把它放下来。”

　　紫质银眸，一生都无法忘记的颜色。

　　“啊？这只玄鹿怎么了？”
　　“此妖乃是梦魅，杀人如麻，善以外貌欺人，莫要为其所骗。”

　　云天青和那只小小的玄鹿对望一眼，一人一妖尽是满脸茫然：“不会吧？这就是只很普通的……”

　　夙瑶冷笑一声，神情像是怨恨又像是悲戚：“哈，普通？即便普通又如何！妖魔鬼怪，见者必诛！……玄霄，杀了它。”

　　云天青闻言神情一肃，抬头看着玄霄黑红交织的双眸：“……师兄？”

　　“天青，把它放下来。”

　　黑发少年退了一步，笑道：“开什么玩笑？我们可是修仙之人，怎能……”

　　玄霄的声音很平静，眼神却是前所未有的冰冷：“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天青，把它放下来。”

　　云天青沉默一下，继而眯起一双桃花眼，软声笑道：“修道先修心，修仙必修人，哪有赶尽杀绝的道理？师兄啊，不过是只小东西而已，你就……”

　　“妇人之仁！云天青，放下！”

　　云天青看着他手中猝然出现的剑魄，笑容在赤色光芒中渐渐变淡：“师兄？”

　　玄霄手中的剑魄色泽不断加深，仿佛有一些沉积多年的情绪正在不断沸腾。

　　“让开。”

　　那个会把符阵偷偷加在他身上，自己却惨死东山的老者；那个满身鲜血，被爱人亲手钉死在树上的少年；那个必须独自担负整个琼华，却孑然一身、垂垂老矣的师尊……

　　究竟还有多少人要失去？
　　究竟要失去多少才肯罢休？

　　玄霄抬起双眸，手中剑魄发出一声尖锐的长鸣，周身火焰骤然流窜，仿佛有生命般陡然四散，与少年额前分作三瓣的火莲交相辉映：
　　“云天青，放下它，我只再说一次。”

　　云天青脸上终于找不到笑容，他直视着对方的眼睛，神情前所未有的严肃，坚定得近乎冷酷：“如果我说不呢？”

　　“它是梦魅。”玄霄顿了顿，冷冷道：“所以我会杀了你。”

　　云天青知道他是认真的。
　　清醒如醉的眼神，决绝得近乎惨烈的黑红双眸，玄霄的眼睛如同正在剧烈燃烧的夜色，焚灼一生所追逐的信念，坚毅又狂妄，高傲得不可一世。

　　我会杀了你。

　　那一瞬间，云天青忽然很想大笑三声。
　　怎么会犯这种轻视的错？
　　怎么会以为那人真的只是个护短又好逗弄的师兄？
　　八载春秋，七年寒池，剑意灼心，双足久病。琼华弟子都说他天赋异禀，有良师为伴，但他们之中又有多少能够知道，眼前之人在那一个个日日苦修，夜夜少眠的日子里，究竟是怎样地不计代价、全力以赴？

　　那人一直以来都有一个必须完成的夙愿，那人一直以来有多么固执、多么骄傲……他怎么会不明白？

　　他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清晰地明白，那人的肩膀上承载了与自己一样的强势与决绝，而他们是却是全然独立的两个个体，有着自己的抱负，自己的责任，自己的原则。

　　这名面容冰冷的少年早已做出了无人可以更改的决定，决然地走向了一条孤远的旅途，骄傲得甚至不屑于回头。
　　而那条道路中，绝不会有云天青的脚步。

　　因为他的夙愿违背了他的原则，因为他们是一样的人。

　　一个骄傲得不懂得怎么犹豫，一个清醒得不知道怎么迟疑。

　　“那么……”
　　云天青甚至尝试着笑了一下，歪着脑袋缓缓道：“这算是兄弟阋墙？”

　　燃烧的剑魄攀上黑发少年的颈项，玄霄的眼中有一点光芒随着他的话轻微颤动，继而却化为燎空的天火，炙热得寒心彻骨：“那么，如你所愿。”

　　“云天青！”
　　“天青师兄！小心！”

　　一道暗芒自少年身后猛然袭来，如疾电般倏忽而至，只在空中留下细微的光影，快得像是弹指刹那，又像是化作一步的一生。
　　世上总是有这么傻的家伙，还有总是这么傻的家伙。

　　“霄儿！”
　　“师兄！”

　　“……无、无妨。”
　　玄霄倚着云天青的身体竭力稳住身形，却终是撑不住缓缓下落，鲜血混合着已经干涸的暗迹染红了一身雪白的道服，广袖间一线赤色潺潺流下。

　　“夙汐，快放咒求救！”
　　“……师姐？啊，好！”

　　云天青托住他的身体，飞快地动手点穴，勉强止住部分失血，不断变化的脸色最终定格在晦涩难言的微笑上，低头贴在他耳边轻声道：“喂喂，正常人不都该用剑魄去挡的吗？师兄你这样傻师父会哭的！刚刚还气势汹汹地要杀我……”

　　喂喂，你傻到这种地步，会让我觉得自己的处境岌岌可危啊。
　　分明是截然不同的信念……

　　“……少罗嗦。”玄霄咳了一声，眯眼靠在他肩上，血污瞬间染红两人的前襟：“我难道是一般人。”

　　云天青哈哈一笑，将怀中幼妖交给一脸慌张的夙汐，又伸手拉开他湿漉漉的血红前襟，只觉手中一片温热黏腻，血色触目惊心：“师兄你果然好冷。”

　　玄霄伸手拉住他的右腕，有些不悦地瞪了他一眼，即使重伤至此也依然强势：“不必看……是、咳，是追血，这种禁咒不见血不罢休。有人取到了你的生辰八字……”

　　“嘘，我知道。”云天青没有再动伤口，只是轻轻抱住他的肩，抬头看向夙瑶道：“夙瑶师姐的伤……”

　　“与他一样。这不是巧合，玄震也应该……是我的错，我应该先告诉你们。”
　　夙瑶扶着夙汐缓缓走到两人身边，红着眼睛伸手，在玄霄胸前画了一个符字，蓝光一闪而过，却毫无作用：“禁止血，复创咒，无法愈合……”
　　“嗯，是禁制，还有泣血散，师兄之前便中了毒，此刻就算用冰夷流云之术也是无用。”
　　也就是说……完全无能为力。

　　“啊！师姐，你看！”

　　几人闻声抬头，夜空中各派十数道求救符咒此起彼伏，霎时映满了整个山林，五光十色的斑斓此刻却显得鲜血淋漓。

　　夙瑶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苍白：“这分明是有所蓄谋……”

　　云天青皱眉道：“如果是有所蓄谋，我们的咒符是否能够……”
　　“师姐，师兄！”夙汐看着北方的天幕，颤声道，“长明符灭了……”

　　云天青仰头遥望北方，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不，应该说，玄宗小周天阵已成为独立的困阵，那人一开始就计划好了。追血需对方生辰八字，何人会知道五派弟子的生辰？那人何必如此兴师动众……”

　　“你根本不懂，云天青。”夙瑶白着脸低声道，“你根本不懂此次五派聚会的含义……若是别派掌门弟子在琼华丧命，昆仑水魄之事……”
　　“无论何事都还是日后再揪心罢，我们必须要出去。……夙汐师妹，把那只幼兽放了罢，它只适合这里。”

　　“天青……”
　　“师兄？”
　　玄霄的脸色因失血而变得更为苍白，他拉住云天青的衣摆，皱眉低声道：“夙汐……破幻……”

　　“嘘，我知道了。”云天青笑了笑，抱住他软声道：“师兄这样还真是乖巧。”
　　“……我早该把你的爪子和喙都剁下来。”
　　“咦，喙？”

　　玄霄闭着眼睛冷冷道：“叽叽喳喳……”
　　“咳，可惜师兄你居然还不小心替我挡了一下……哎，师兄，醒醒！”

　　云天青和夙瑶交换了一个眼色，口中只欢快道：“喂喂，师兄，都说了要杀我，又干嘛要救我？”

　　玄霄闻言半眯着眼，把脸埋在他颈中，声音越来越轻：“……当年师姐说过……玄唐师兄只能死在她手里……”
　　“哎哎，所以呢？师兄？师兄！说话不要说一半啊喂！”
　　“……所以……”那人没有再说下去。

　　云天青顿了一下，低头埋他耳边，长长的额发遮住了表情：
　　“喂喂，再不说话的话师弟我就对你为所欲为了啊！”

　　“没用的……师弟，没办法止血的话……”

　　云天青沉默片刻，解下右臂束腕，一星蓝光缓缓笼罩那人陷入昏迷的面容。

　　“最多还有一个时辰。”

　　黑发少年让玄霄靠在自己肩头，将他打横抱起，神色异常平静，那人一幅染血的广袖与黑红的长发一同向下垂落：
　　“这个咒法只能维持一个时辰。夙汐，你要如何才能破阵？”
　　夙汐看着眼前神色平淡的少年，一瞬间居然隐约生出了可以依靠的错觉：“啊？呃，那个……阵眼，我必须接触到阵眼。”
　　“你找得到吗？”
　　“可、可能吧。”
　　“没关系，尽力而为罢，各派掌门不会坐视不理。扶着夙瑶师姐，带路。”

　　师兄，你要我死在你手里……而我要求公平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