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古剑/青霄]六道》荒池

36、章三十一 云天青·七步天问

　　“那条蛇身上的纹样我几年前曾在女娲山上见过，初遇此蛇时我还并无把握，故而不敢断言，是才窥其全貌，方得以肯定。”
　　“它其实并不是妖，而是地皇女娲的后代。”
　　“丹朱乃是毕方，木精生火，又有凤形，蛇惧飞禽再自然不过，我们只要跟着它便是。”

　　一线红芒倏然驱散黑暗，其后两道剑光随之穿过夜空，向着东北疾驰而去。

　　在琼华时，玄霄极少见到云天青御剑，也难得看到他修行御术，众人都以为他不擅此道，却不想因有天生风格相助，其御剑之快居然隐压玄霄一线。

　　一蓝一红两道光辉如两颗流星般坠下高空，云天青刚刚落地便身影向后一掠，急道：“别下来！”

　　他这话说得仍迟了些，一道诡芒在二人所立地面上骤然显现，光牢拔地而起，无数暗红色的藤蔓破土而出，上刻玄色铭文，带着骇人的尖啸声直奔二人而来。

　　玄霄与云天青对视一眼，双双执剑后退，肩背互抵，相依而立：
　　“你剑我术，注意北方。”
　　“好。还有，师兄，那是南方。”
　　“闭嘴！”

　　剑光与血蔓相交，发出尖锐的金石之音，云天青手中长生虽不比羲和，也算是足以斩断冰玉无愧的宝剑，此时一击之下，那血藤上居然连一丝痕迹也无。

　　云天青心中暗叫不妙，背后已是玄炎漫天而起，火光到处连空间也为之扭曲，因有羲和之故，其声势远胜当初，几乎令整个光牢都颤动起来。

　　然而那光牢的异芒只晃动一下便静了下来，还未散尽的火焰中冲出几根藤蔓，周身光辉灿烂，不仅毫发无伤，更像受到激励般疯狂地游走追击，挥动间风声呼啸如刃，直扑二人面门。

　　玄霄乃是天生火德，其玄炎本已是世间至阳，更有羲和相助，于火系术法的造诣和天资可称世无其二，如今即便是千年梦魅在场也会忌惮于此，想来此处血藤乃是专防火系术法而生，否则其威能也太过骇人。

　　玄霄一击无功即弃术执剑，羲和与回转的藤蔓相交，竟仍未将其斩断，反倒是有更多藤蔓破土而出，犹如闻见血腥的狼群争先恐后，尽数向着玄霄扑去。

　　云天青与玄霄对视一眼，眸底的惊诧映入彼此眼中。
　　“吾主，此血金藤上铭文有御水火之效，其灵似与吾相克。”

　　云天青背靠着玄霄，转头看一眼现出灵体的羲和道：“相克？也就是说你也可以克它？”
　　“狭路相逢，强者为尊。”

　　换言之，现在的羲和竟仍没有这些血藤强。

　　“这些藤蔓是何来历？”
　　“禀吾主，相传血金藤乃由盘古经脉所化，共三千六百一十六条，应世间三千六百一十六大川，其由已远不可考，这些不过是一根血金藤所化。”

　　两人闻言倒抽一口冷气。
　　盘古经脉，六道间至高者、诸神之父的遗骸，竟会在这里出现！

　　无数向玄霄呼啸而去，羲和剑光漫天纷飞，火光灼灼冲霄，却终究远不是上古之神遗骸的对手，一根血藤突破重围，尖啸着直取玄霄眉心！

　　云天青足下一顿，猝然旋身回击，震开血藤，长剑因回剑仓促而脱手，身前数条藤蔓立刻俯冲而下，死死钉上少年手足，第三根藤蔓豁然贯穿右侧腹部，第四根血鞭深深刺入左肩，血色霎时奔涌而出，缓缓渗入土地中。

　　“天青！”

　　云天青生生咽下一口血，冲玄霄略一摇头，示意他无妨，忍着剧痛暗自苦笑。
　　窝藏实力果然遭雷霹啊——虽然就算全力以赴也没有什么用就是了。

　　一声凄厉的凤鸣在空中响起，令那血藤蓦然一顿，光牢外一直盘旋的赤鸾毕方陡然惶恐起来，用身体徒劳地冲撞着光壁，鸣声应着更多血金藤的破土节节攀升。

　　密密麻麻的藤蔓几乎填满了整个光牢，无数藤尖缓缓指向二人，即刻便能将其绞杀。

　　千钧一发之际，云天青足下鲜血浸染处蓝光一闪，一根刻有白色铭文的血藤破土而出，死死缠住黑红的藤蔓，宛如正在扭打般缠成一团，坠落在地。

　　难以计数的白藤相继破土，化为密不透风的高墙护住二人，更多则攀上黑藤，与之纠缠互搏。

　　剧烈的金光伴着龙吟冲天而起，霎时震碎光牢，大地发出隆隆的巨响，林木如骇浪孤舟般颠簸，似有令人惊骇的力量在地底深处撺斗，而整个世界都将随之覆灭。

　　这早已不是凡人所能介入的争斗。

　　玄霄举步向着勉力半跪的云天青冲去，羲和剑光一闪，人形剑灵化为赤豹托起浑身浴血的黑发少年，光牢外的丹朱发出响亮的叠鸣，一条乌黑的巨蛇自夜色中显露身影，看了看云天青，又看了看玄霄，作出跟我来的姿态，继而伏下身子飞速贴地而去。

　　赤豹望向玄霄，玄霄则扫了一眼云天青，抿了抿唇，御魄追向巨蛇的方向，丹朱与羲和相继跟上。

　　黑色巨蛇在不远处的一处凹地停了停，见玄霄跟上便头也不回地钻入洞中，原来这竟有一个昏暗的洞口通往地下。

　　这洞穴初时极狭，走了不到半盏茶便豁然开朗，一道石门如同从天而降般拦住去路，冰火两种气息却仍透过土地隐隐传来，门上五个符文如龙舞虎伏——炎帝神农洞。

　　黑色巨蛇在石门前停下，看向云天青的目光中带着心焦，却并不开门，而是用长尾比划出一个圆形，又点前后指点两次。

　　“你到底想说甚么？”

　　玄霄面色冰冷地立在那里，看着云天青身上血肉外翻的累累伤口，只觉黑发少年艰难呼吸的身影与七年前的少年重叠起来，心中忽冷忽热，烦躁不堪又无能为力，却还不懂这巨蛇之意，不由得更为焦躁，正待御剑破那石门，却听一个声音低声道：“师兄……不是……不是这里……须臾……”

　　须臾？……须臾幻境——虚实幻境！

　　玄霄脑中灵光一闪，弹指分击空中八十一处，巨大的符文在面前展开，化为足下阵法，刺目的光芒映着洞穴与石门，转眼间，一豹一蛇一毕方与二人均失去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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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地的震动终于平息下来。

　　玄霄刚一睁眼便去找云天青的身影，却见那巨蛇疯了一样向着山洞深处猛冲而去，赤豹则背着黑发少年尾随其后，血色滴滴哒哒地落了一路，令人胆战心惊。

　　他赶到主洞尽头时，正见那巨蛇拼了命地冲向一座祭坛。
　　那蛇头方一触玄石祭坛便有白光亮起，巨大的黑蛇竟化为一名黑发蓝衣的女子，臂环蛇纹，额缀灵石，看服饰似是南疆之地的灵女。

　　那女子也根本等不及说话，直直跪倒在祭坛之上，吟诵之声响彻岩洞：
　　“苍天在上兮心慈哀，降世以灵圣兮魂归来。但请君怜兮悯凡尘，元天复还兮佑众生！”

　　金色的光辉如天光降世，直直映射而下，模糊了黑发少年的身形。

　　约有半柱香的功夫，光芒才渐渐散去，云天青正坐在赤豹身上饶有兴致地打量自己的身体，除了衣衫尚有血迹外似乎已并无大碍：“当真有趣，敢问这是甚么？”

　　玄霄与祭坛上的女子同时暗中舒了口气，一场生死时速几番起落，真是耗尽心力。

　　“这是神佑之术，我族唤作天祈，中原则将之唤为归元真诀。”
　　“此术几有起死回生之效，果然高妙——啊，多谢相救。”

　　祭坛上的女子看了看云天青道：“示者不必客气。天祈只能在祭坛上施展，若离开祭坛施术必折阳寿，此术虽有奇效，却也很有限。幸好并未伤到要害，否则便很难说了。”

　　她说着叹了口气道：“今日此番变化真是始料未及，愿请二位示者宽恕——我乃娲皇神殿灵女，乃女娲后人，奉吾皇之命前来相助。此地本是昔日农皇祭坛，有农皇神力相护，二位尽可放心。”

　　云天青跃下赤豹，活动了一下手足，神态轻松得全不像在鬼门关行了一遭。他走到玄霄身旁握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口中却道：“你既是娲皇神殿灵女，又为何要来神农的祭坛？那所谓示者与尊皇又是……”

　　“——示者慎言！”

　　玄霄瞪了一眼云天青，却未曾挣扎，听那灵女惊叫一声，当即锁眉道：“今日你虽有恩于我，之前三番五次寻来却是为何？这般吞吐不清，究竟……”

　　云天青扬了扬眉，嬉皮笑脸地去看玄霄。
　　有恩于我啊……

　　“示者，万请慎言！”
　　那灵女颇为惊惧地仰头看向穹顶，好一会儿才道：“吾皇之力已在中原衰微，如今残余人间的灵力亦已开始衰退……”

　　黑发少年眸光一动。昔日娲皇与天帝反目，为神界削去东王圣母之位永逐地界，禁止中原供奉女娲，唯敬天帝，甚至曾一度传出女娲陨于地界之事——然而那终究也是建木天梯被毁以后，神农早已陨落，论神力之余又如何与娲皇并提？

　　那灵女兀自斟酌了许久，似乎在考虑如何开口，可话每到嘴边都被咽了回去。她静了好一会儿，最终只喃喃道：“若有农皇之力，应当无事……”

　　那黑发女子立于祭坛之上，神色猛然一凛，似是下定决心般开口道：“此地所言之事万不可在外提及，更不可反复思量自语，此事攸关性命，万请牢记！”

　　得到二人的承诺后，她方才道：
　　“昔龙渊部族铸造始祖剑与七星龙渊，相传有弑神之力，尊皇大为震怒。吾皇与尊皇因始祖剑和龙渊七剑而在人界之事上产生分歧，终至反目，吾皇怒下东方天界，领龙渊部族永驻地界，分界而治，尊皇亦将始祖剑封于云顶天宫，长闭天极道门，永封至高天，不理六道之事，如今已逾数万年。”
　　“万年前，吾皇神我自地界苏醒，唤我族先民相助，前往不周山之——”

　　话音戛然而止。

　　咚！仿佛沉闷的鼓声敲击在命运之上，所有的声音都寂静下去。
　　这是云天青生平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了冥冥中不祥的意味。

　　赤色陡然自灵女右臂蔓延而上，节节爆开的血肉染红了双眼和少年凶险叵测的未来。

　　——每个想说些什么的探子都会如被人扼住咽喉一般口不能言，在三息之内爆体而亡……

　　真言禁锢——不周山！

　　“不可能，这是在农皇神力护持之内，怎么可能……”
　　黑发女子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瞪着眼不可置信地无声低语：“尊皇，您何必赶尽杀绝……”
　　她蓦然转头，开口仍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鲜血沿着下颚滴落，染红了玄色的祭坛。又一节血肉爆开，带着温热的血点四处飞溅，零星血肉伴着碎骨掉落，仿佛是一场清醒不了的噩梦。

　　那黑发女子眼中闪过狠色，黑眸化为灵蛇金色的竖瞳，完好的左臂猛击祭坛中央，在颅腔爆开前的一瞬触动了阵法——

　　“云天青！”
　　火光仿佛回应主人的情绪猛然跳跃，女子暴毙的同时，咒光模糊了黑发少年的身影，云天青起先一怔，继而向着近在咫尺的玄霄安抚般笑了笑，握着他的手如烟雾溃散，消失在洞内。
　　命运的洪流冲刷着坚不可破的牢笼，你既生而为人，就应该昂首面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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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天青摸着下巴，打量着昏暗而狭小的洞穴。

　　这炎帝神农洞居然与须臾幻境一样，同是虚实幻境，似虚而实，一体多面，果真令人惊叹。

　　不过话又说回来，方才这是演的哪出？

　　——尊皇，您何必赶尽杀绝……

　　原来竟然是天帝。
　　天皇伏羲，地皇女娲，敢情这是以折腾凡人为目的的上古诸神家族内部矛盾？

　　只是这世上究竟有什么样的秘密，值得天帝以真言永久禁锢？

　　云天青想起那灵女的死状，面色微肃，转头看向洞顶，却忽觉身前光辉一亮，一道金光如画卷映于石壁之上，一条黑蛇兀自盘踞。

　　“皇有七问，问于六道，应天七问者，可得乾坤万世垂青，与日月同辉。”

　　黑发少年终于收起笑容。
　　蛇形纹章——女娲族之印。

　　绚烂的神光笼罩了狭小的石穴，蓝金交织的彩芒映出一个隐约而模糊的人影。
　　像是天地间最温柔与最坚毅的凝望，那个名字触动光阴与生命的倾慕和眷恋，日月星辰都在这一瞬间黯然失色，六道万物都在这一刹那缄默无声。

　　世间总有很多关于逾越众神之力的幻想，诸如拳打天帝脚踩盘古的痴妄千年不绝，可笑地肖想天帝与诸神对自己奴颜婢膝，却从来不曾明白，力量并不是诸神之所以为神的唯一缘由。

　　那些人怎么会懂？
　　万千光阴化为一瞬，我见吾生之无涯与汝生之有期，可期吾生之有终而汝生之无穷。

　　她透过她的造物触摸自己存在的意义，衡量自己过于漫长而辽远的生命。

　　“你居然为了这些蝼蚁而反抗我？”
　　“哥哥，有些东西，远比生命更重要，如你嗜战，如我爱之。”
　　“……滚。滚回你的东方天界！永远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无尽的岁月与权力是否当真会改变本性，最终的最终，你是否还记得自己当初的誓言？

　　“……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里希……此事绝不可……不可为世人所知……”
　　“哥哥，你又何苦……”
　　“荫护万有……跻览众星……”

　　世上最漫长的生命是荣耀还是悲哀，最强大的力量究竟是权力还是责任？

　　那些徒以仙神之力凶侠世间，博取崇敬威名之人，又怎么会懂？

　　她如今已是世上最古老的生命之一，是睿智与慈悲的象征，是天下扬名的东王地皇。
　　可那个人啊……

　　黑发神祗的幻影低头看向自己的造物，声音庄严又舒缓，带着浓浓的慈爱与悲哀：
　　“汝今日所见乃吾万年前所映之念，得吾友伊耆余力相助，方可残存至今。”
　　“终吾一生有幸相见，实不胜欣悦。”
　　“吾乃风姓后裔风里希，系帝风伏牺之妹。”
　　“汝可唤吾女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