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四/古剑/青霄]六道》荒池

5、章四 玄霄·梦里梦外

　　他身处混沌之中，上不见日月星辰，下不见江河山川，在无尽的岁月里孑然一身，消磨着漫长的时光。
　　忽而眼前金光乍现，一支泛着微光的玉簪在虚空中静静漂浮，凝神细看，那玉簪通体乌黑，样式古朴，雕琢却巧夺天工，盘龙昂首摆尾，长鬣四散，龙鳞熠熠，无一不是纤毫毕现。

　　他眨了眨眼，举步向前走去，轻微的足音在无限的空间里回荡。

　　指尖触及玉簪的瞬间，一阵剧痛猝然透骨而出，脑中两个声音如惊雷般炸开，轰轰似峰峦崩裂，隆隆如巨浪遮天，交叠错杂难辨，如天地般旷古，又像是穿过万千光阴遥遥踏来：
　　『天柱倾塌了……』
　　「兄长……」
　　『千界万物，日月星辰，天地乾坤，八荒六合为证……以吾神相，正汝神威，光岳不绝，此誓不休。』
　　「有朝一日，吾必当君临天下……」
　　『星辰倾泻……』
　　「水火相生之命凶险万端，生有异象……」
　　『昆仑之巅……』
　　「这方才算是……真正的永无归途……」
　　『天地间最不可为人所知的秘密……』

　　一声悠长的龙吟骤然响彻寰宇，百转千回，节节攀升，似有无尽悲怒怨忿却无可倾诉，钻心剜骨，直欲将人生生撕裂——

　　玄霄猛地支起上半身，冷汗涔涔而下，抽气不止。他坐起身，只觉额角突突乱跳，连带着后脑与前胸伤口也隐隐作痛。
　　夜色已深，屋内悄然一片，唯有一缕月华自窗隙飘落房内，万籁俱寂。

　　“醒了？”
　　一个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浑身一震，忙转头望去，见一个人影正侧坐于床边，满头银发与月色争辉，清冷却温和。

　　“师尊……？”
　　白发老者探手抚上他的额头，只淡淡道：
　　“你尚且年幼，又有伤在身，前往须臾幻境试炼实是不智之举。今日小病一场，聊作教训，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

　　玄霄愣了片刻，捏紧身上薄被，轻声道：“弟子知错。”
　　太清收回手道：“方才可是着了梦魇？”

　　“师尊，弟子……”
　　老者不知为何有些着恼似地冷哼一声，玄霄忙噤声，好一会儿方听见太清轻声自语：“这种时候，不是应当叫师父么……”
　　说着，伸手便将他按回床榻上，为他盖上被子，细细掖好被角，声音却很冷淡：“明日玄唐他们会来探望你，有何难处都可与他们说。你且安心睡罢。”

　　“师父……”玄霄闷闷的声音自被中传来。
　　“何事？”
　　黑发幼童极为平静地回答：“您把被子盖我鼻子上了。”

　　次日一早，玄霄是被玄唐和夙瑶的争吵声给闹醒的。
　　方一睁眼，便见着夙瑶手拿两套“玄震亲手缝制”的小号琼华道袍在他面前晃来晃去：“这件广袖的乃是文衫，束袖的是武衫，悟剑宗嫡传弟子都是文衫传统。琼华道袍皆可御寒，样式又大方，小霄儿穿了一定好看。”
　　夙瑶笑眯眯说完，转头看向玄唐，凉凉道：“小唐子，伺候你霄美人更衣。”
　　“喂喂，为什么是我啊？”
　　“昨夜里，我似乎听到有人偷偷出门……”
　　“喳！”

　　碍于夙瑶的淫威，玄唐虽一直哼唧着“温婉贤淑只要玄震一个就够嘛”，仍是动手替玄霄穿衣束发，连带洗脸着履也一路包办，直到身围粗布的“人妻”玄震拎着食盒推门而入方告解放。
　　临了，玄唐还大言不惭地自我陶醉了一下：“不愧是我打扮的，看小霄儿多可爱~”
　　玄霄和夙瑶齐齐给了他一个白眼。

　　待养尊处优的霄美人用完早膳，早已过了早课时间，小唐子奉瑶太后之命抱着玄霄出了弟子房，直奔传送门而去。
　　期间玄霄曾多次开口抗议脚不沾地的境况，均被驳回。

　　二人途经剑舞坪时，场中练剑的琼华弟子们蓦地爆发出一阵欢呼，玄唐则笑着冲他们挥手，俨然以大众情人自居。
　　光霁傲人的少年在耳边打了个响指，剑舞坪中央登时出现一个金色漩涡，百来个小光团从中蜂拥而出，场间立刻响彻了诸如“大师兄万岁！”、“老大我们爱你！”之类的呐喊。
　　玄唐点头示意，以令人牙酸的谦谦君子风范离开了沸腾的现场。

　　窝在玄唐怀里的玄霄默默扯了扯他的衣襟：“那是什么？”
　　“‘万事如意’，一个小小的诡术罢了。旁门左道，难登大雅。”少年说着却露齿一笑，显然很是得意，“你师兄我‘诡术目录’的名号可不是白叫的，小霄儿要不要学？”
　　“有什么用？”
　　“许愿，梦想成真。”
　　“任何愿望？”
　　“去你的，自然只能是端茶送水摇扇遮阳之类的，所以这个诡术又叫‘小二，上茶！’”
　　“……旁门左道，难登大雅。”

　　玄唐嘻嘻一笑道：“要说诡术，还是彦清老魔头最拿手。诡术这玩意儿用不了多少法力，悟了就一通百通，不然半天也放不出一个屁。”

　　两人说话间已来到传送门前，玄唐蹲下身将玄霄放入阵中，伸手替他理了理文衫领口，轻笑道：“好了哟，小霄儿，去太一峰罢，太清老头儿在那儿等你半天了。他平日里虽严厉别扭了些，人却还不错。”
　　话音未落，人影已渐渐模糊。

　　琼华派作为昆仑八派之首，素以铸剑之术傲视百家，派中势力传至太清一代已臻顶峰，虽因隐于深山而声名不显，却已有天下第一大派之实。是时蜀山中亦有蜀山派日益崛起，渐成南北双雄对立之势。
　　琼华五峰以琼华峰为主峰呈环拢之貌，作为掌门修行、长老护法之地的太一峰侧临思返谷，自峰顶远远望去便可见醉花荫中盛放的凤凰花海。
　　玄霄踏上太一峰时，晨间浓重的云雾已渐渐散开，太一宫于残雾中傲然屹立，青云干吕，斗拱飞檐，欲飞还敛，朱门而玉阶，白瓦而青漆，恰如一名清逸居士迎风侧立，淡看人世繁华。

　　玄霄轻吐一口气，振袖步入太一宫，迎面便见到太清负手立于殿内，正背对他注视着殿中供奉的九天玄女像。

　　“弟子拜见师尊。”
　　玄霄伏身下拜，隐约间觉得那天衣清颜的玄女竟有几分熟悉之感，待要再看，便听太清道：
　　“跪地三叩，行入门之礼。”

　　他依言照办，起身后却听老者长长一叹：
　　“今日起，你便为我门下嫡传弟子。你天资过人，老夫忝为人师，自当倾囊相授。我琼华派三宗并立，除悟剑、拜剑两宗，执剑长老一脉自成一宗。”
　　“为师乃是悟剑宗门下，我宗剑法道义自成一格，你须得牢记，切莫逡巡于诸法之间，以至一事无成。”

　　玄霄知他有话要说，当即道：“弟子谨记，请师尊赐教。”

　　太清点头道：“你今日前来，只需记得三条。”

　　“其一，水火相生之事绝不可为他人所知，否则后患无穷。”

　　“其二，你自今日起研读道家经典及五灵术法，以水火两系为重，又以水系术法为主。”
　　“水系术法？”
　　“水火相生之人生有异象，你眉间朱红与发间炎光却尚未成形，盖因水格生有所缺，未达至阴之境，故无以生至阳。这应当也是你侥幸未曾早夭的缘故。如今正是要令你水格圆满，以成至阳。此行虽含变数，有为师戮力看护，却也并不凶险，你只管勤加练习便是。”
　　“是。”

　　“其三，为师将予你悟剑宗心法口诀，你回去自行参悟便可。只是务必牢记，切莫握剑。”

　　玄霄愣了一下，道：“琼华素以剑术闻名天下，师尊何以……”
　　老者顿了顿，道：“我悟剑宗独树一帜，直指剑道玄门，你无须多问，回去自行参悟后再来见我。”

　　“可是……”
　　“不许再问。”
　　“……是，师尊。”

　　太清“哼”了一声，扭头向外走去，玄霄回望玄女像一眼，眉心一皱，方才一并走出太一宫。

　　两人甫至殿外，远空一声清越锐响破空而来，抬眼便见一道剑光如天边流星般划过群岳百川，气震五峰，声势极为惊人：
　　“师兄！我——回——来——啦——”

　　太清铁青着脸，眯眼望向天际，额角突突乱跳，还未等发作，那人的声音再次响彻整个琼华：
　　“师兄啊，不要害羞嘛，出个声啊！”

　　白发老者面沉如水，长袖一拂，一道白光冲天而起，直奔那人而去。

　　那剑光被劲气击中后陡然下落，忙在半空中摇摇晃晃地缓住颓势，口中不断怪叫：
　　“哇！师兄你好凶！人家走了那么久，你想不想我啊？我替你带了你爱吃的白云糖回来，快来给我一个喜极而泣的拥抱嘛！”

　　终于，在琼华万众期待之下，太清真人的吼声震动了整个昆仑：
　　“彦清！你给我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