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弦十九首》云翼风澜

28、序章

　　一个人，童幼时的记忆，总归是有点……模糊不清的。

　　生的日子不好，命硬，家人都这么说，虽然他也不知道这生日……自己该怎么挑。
　　祖父是很早去了，他记忆里只零零落落几点。不过，像南山道上那穿过密密林叶的日光一般，层叠破碎，明亮温暖。到现在，长这么大了，他有时闭上眼，还仿佛能看见须发半白的祖父在跟前坐着，向他慈和笑着，弯下腰，望着他眼睛，中气很足的洪亮声音，却要努力也做出孩童般天真的调子，问“识得阿翁否”，问他还要不要听故事，想不想吃点儿什么，手里拿着枚红红果子——他抬起头，对，抬起头，就像小时候一样，对上祖父的眼睛。
　　然后……所有一切，幻象，戛然而止。

　　家人也总当笑话说起，当初若无祖父疼他……他甚至连呼唤祖父一声“阿翁”，将来都太勉强：阿爹原本，是想不要他了，送给很远很远的亲戚家，当儿子去。

　　亏了祖父硬生生拦下来，说：看这小子的眼睛，怎么总觉着有那么点……像我。
　　可惜祖父没多活些年，也没瞅着这命硬的孙儿好好长几岁，长到能跑能跳，能爬墙能上树，能跟兄弟们吵吵嚷嚷着要东西玩。万幸，也没在孙儿初生之时，便给治死。

　　虽然祖父去的那一年……论岁数，也不过五十一。堪堪知天命。

　　但他这做孙儿的，总归因此，不曾背上治死祖父的恶名。

　　后来长大了些，才能记事，便给阿爹阿母督着读书。说要治国平天下，凡俗字句是读不得的，只看纵横百家；说镇恶你既像了阿翁，阿翁读过的书，你也须去读。
　　——读成怎样，看你造化；但你总须去读。

　　他便依言去读。书上字很多，认不全。有些是祖父的手迹，气度开张，写得很用力。
　　得琢磨着，怎么明白，怎么记住。

　　结果是书上字句未必都记得，祖父那些字迹，反而深深烙在了心里。好些年后，他自己终于出仕，做了个小小县令，才发现自己批阅文书的笔墨，总有种奇怪的感觉：那么眼熟。

　　而这时，也有要出兵北讨的将军，说久慕他家祖父大名，也知道他是个人物，派了使者来问讯，说想要和他谈谈。
　　和祖父当初同这边桓大司马的故事……好像啊。他都有些……想笑话自己了。认真犹豫了一阵：要不要抓几个虱子放进怀里，再跟着使者出门。不过，终究，还是抛了那奇怪念头。

　　将军白天很忙，便晚上请他喝酒，酒多话多，聊得很开心。意料之内的开心。
　　聊这一带的风土人情，聊淮河以北的地势民心。

　　最后，将军说：这中原，乱离已久啊。
　　正口若悬河的他不禁默然。忽然记起小时候某一年，祖父侍奉的那位君王，从江淮前线归来，拉着伯父的手，许久许久不语，而后居然落泪，却终于只说出了一句：吾负景略。

　　这句话后，才安定没多久的中原，果然又是天下大乱。
　　直到现如今，彼方各路争战诸侯，也没见谁认真长了个能成大事的脸。

　　那位威名赫赫的大将，恰恰又开声道：
　　“想来足下，也不忍吧。”

　　他脱口而出：“诚如所言。”

作者有话说

　　当时王镇恶是天门郡临澧县令。天门临澧东晋辖地。我路痴我自豪。＝＝
其他都没改。抱头，揍人请别打脸。后续龟速囤字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