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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

  •   来到江南以后,谢混,镇恶还是见过一面的。
      对镇恶而言,这个人江左风华第一的声名,无非过耳清风——有没有,都无所谓的。他所在意的,是:这个人的祖父,打败了祖父服侍的君王。
      而谢混,又是那位长者在当世最出色的子孙,他父亲曾亲自冲杀在当年的最前线。

      打败卢循之后,府公凯旋的宴会上,曾经见过谢混:远远的、清秀的身影,闲闲地侧倚凭几,有一句没一句地和府公轻轻笑着说话,一双凤目,似有意似无意,从主座上斜睨众人。
      听说,他与他祖父同日生辰,长得……也很像他祖父年轻时的模样。
      不知当年他祖父是否也就这样闲闲歪着,在棋盘上信手布子。

      轮到镇恶敬酒时,镇恶便也笑着,随扬起的声音,扬起手中耳杯:“奉谢望蔡一觞。”
      府公好像说了什么,主座上那人定睛望了望他,也笑着举杯:“敬谢。”
      那声音,清澈、温和、醇厚,像多年的好酒。

      那以后再不曾见过他。过去,现在,因缘匆匆,不过如此。
      而他如今也不在了,再不会见到。

      镇恶和王弘交情亦不甚深,完全不知他想到刚刚故去的谢混,和他在边上剥橘子有何瓜葛。对镇恶来说,曾让他心头一烫的,是二三年前,在随大军自岭南凯旋的途中,听闻留镇青州的刘穆之,在府公离开之后,杀了两个人。
      一个,是都督八郡军事、燕郡太守韩范,另一个,是勃海太守封融。
      这两个,都是镇恶曾经朝夕相处的人,青州的名流,北土的雅范,府公曾经乐呵呵勾肩搭背的人,刘穆之也曾经热心请过他们吃饭的人。
      但刘穆之那时,却给府公写了书函,说:觉得他们要谋反,所以,杀了放心。

      觉得。
      他这么觉得,就可以了。

      哎呦真是……

      才刚刚念及此事,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跟被火燎了似的,一转念便是一疼。
      想要朗笑却哽在喉中。这不是容易愈合的伤。

      蒯恩全然不觉,在旁道:“江陵本是重镇,刘毅又存了心与太尉为难,防守必是愈发严密。太尉是有言在先,但称刘兖州上,刘毅肯信,那是最好,若不肯信……”
      王弘笑:“太尉在后。两位只管放心向前。”

      冷笑。

      “可击便击,可袭便袭。镇恶这心里有数。”

      云帆高张,昼夜兼程。但风并非每时都来,走走停停,也就难免。浔阳江头等风的那一回,他把临行前府公的交待,仔仔细细地又想了一遍;巴陵等风的夜晚,他也在琢磨。
      府公讲得很细:对方要刘籓做副手,你便说这是刘籓的船,刘籓找他兄长帮忙去了;对方肯信,则如何;对方不信,又须如何;能打就打,不能打就跑,船得留着……

      船得留着。
      船留着,人就不会有事。

      或许又是府公的一场赌,要试试他们。
      但即便有些疑虑,府公也还不想把他们都输进去。

      到底,是真有些舍不得的。

      想到这些便有些释然。王弘也曾笑着说到:只要吾等沿途都装得煞有其事,以刘毅之智能,根本看不出毛病,丹阳尹刘穆之更不会给刘籓府里想报信的手下任何机会。
      他没提谢混的名字。不过,有些东西,镇恶并无意图拆穿。
      ——虽然,有谢宣明在,谢混那边打算报信的人,大概也出不了家门。

      刘毅到江陵,不过四个多月;自己在江陵,却已住了好些年。一街一巷,一草一木,都甚熟悉,闭着眼睛也能忆起每一处拐角。家人在一年多前,才刚刚离开荆州,迁往建康。
      府公说过的话、留下的方略,江陵那些津口桥梁、城池街巷的模样,在阖上的眼帘后面慢慢浮现,一点一点,直到完全叠合。他在心里,一寸一寸摸出来一条通往胜利最近的路。
      ——在天明之后,米粒堆出的山河之上,他的手指毫无犹豫,划出一条干脆的线。
      蒯恩看了看,又想了想,道:“也好,就这样吧。”
      镇恶慨然笑道:“有劳蒯将军。”

      扬帆西上。每一步,刻意地,踏在出发前府公定下的节拍点上。刘毅没有觉察,丝毫未防;而我军上下,了解内情,心弦自也随着那节拍越绷越紧。
      二十四天,大战之前最后的和平。

      船舰行至江陵城外豫章口,地名微妙,他微微一笑。下令:弃船,登岸。
      “休元斯文人,便不必随我等玩命去也。”
      王弘一愕。他又笑,作势俯到僚友耳边,话音却让周围一群人都听到:“烦君留守。计我将至城,便摆起戒严阵势,好似后有大军……”
      “我明白。”对方扬眉,以笑相答。
      于是又转向蒯恩。“蒯将军,此去江陵,一路二十里,请……接着装。”

      蒯恩应声大笑。“当然好啊!”

      接着装……刘籓。
      还好,很快就不用再装了。刘籓早都死了,上个月就死了。再装下去,心都要憋得长毛。

      前军蒯恩,后军镇恶。列队路过江津,顺手放了把火,把对方战船都给烧了——让你跑不掉,我也不怕你知道。步骑并进,一大早赶到城下,江陵守军似觉出不对,正在匆匆关门。
      在马上向前一声吼:“诸军爬墙的本事呢?”
      哄然大笑,敢死将士全副武装,刀盾随身,攀城直上。余下骑兵步随,跟着两位将军,风一般卷向尚未完全关闭的江陵东门,劈开还在挣扎的守门军兵,生生挽住正在放下的门闸。大军一涌而入,又一把火,烧了这高高门楼。烟火蔽日遮天。
      “将军,南门也已夺下!”
      “南门也烧。”
      “是!”
      南门更高。江边风烈,两座城楼炽焰滚滚,彼此相应,照红楼下厮杀的凌厉容颜。
      “将军,大城荡平!”
      “啧啧啧,三四千人,缩在一个小城里……”
      “好啊。拿下来再烧了!”
      “哎,留点给我啊!蒯将军,看那金城,东边北边归你,西边南边是我的!”
      “啊呦,一半对一半啊!是说王将军,你那槊杆儿才老蒯手里这根一半粗,哎呦……别抖啊手,你能拿得稳嘛?”
      扬声大笑:“无妨,我认路!”

      鼓声再起,战局已开,血与火两色相互渲染,哪里停得下来。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3章 白杨多悲风,萧萧愁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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