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弦十九首》云翼风澜

36、序章

　　　在傅亮记忆中，认识郗僧施，要比认识其他人稍微早一点。无他，郗僧施的伯父兼嗣父、中书侍郎郗超，和自己的父亲，当年交情，也还算是不错的。
　　傅家先辈，在中朝时早有侯爵位号，曾司谏职，也曾司风宪，不辞辛苦，任过司隶校尉这般事琐权重、士大夫又常不乐居的要职，洛阳城内，激浊扬清，恪尽职守，个个立身谨重，严守礼法，和河东裴家一道，在昏乱朝廷中，称得上有识之士的瞩望，正直之人的冠冕，可永嘉乱离那时，傅家困于京洛，过江稍晚，便失了羽翼依凭，日渐为人淡忘。父亲在世之日，位不过区区一郡太守，和与他常来常往的郗超，早是无法比拟的了——
　　虽然，桓大司马故去数年，彼时的郗超，也已过了他最辉煌的年纪。

　　那天郗世伯来家闲坐，形容又清减几分，声音也轻了许多，似乎已病了有些时日，不过，眼睛依旧很亮。战场上血里雨里过来的人，半倚着凭几，缓声细语地说话，年长后细想，总觉得哪里不可思议。不过，那时也还小，和兄长都只知道玩，也只觉郗世伯比往日更加和气，感到由衷欢喜，也就一左一右地，围着世伯和父亲打转，听两位长辈说话。
　　——虽然，也听得不是很明白。两个孩子中，世伯喜欢自己，却更器重兄长，这事，是听父亲说的。那天之后，世伯就不曾来了。问父亲，父亲说：世伯他……过去了。
　　懵懂地抬起脸：过哪边去？他还会再过来吗？
　　父亲愣了愣，叹了口气：季友啊，你，还有为父，终究也是要去找他的。不急。
　　点了点头，还能见到世伯就好。世伯对孩子……很好呢。

　　郗世伯为人大方，穷朋友很多，那阵子听说他家里都是人，父亲也就只去了一次。嗣子郗僧施一身素的，便过来回拜。他也不过是个孩子，模样很端正。
　　后来僧施便常来了，兄长会拉着他读史书，他也会拉着兄长看文集。父亲说，这样也好，两家交情，就这么代代下去，挺好。僧施就抬起脸笑，说：“世叔，你看季友，我常来，他史书文集都有的看，岂不是他最好么？”说话也是轻轻的，和他伯父在世时很像。

　　他也很喜欢交朋友，比他伯父更为热情。等他当了南昌县公之后，有那么一天郊游归来，笑吟吟地顺路过来，对迎出门外的老朋友轻声说：“你知道么季友，我识得了一个新……”
　　“诗友么？”
　　“是的。”
　　随他所指方向望去，竟是一个安静的清秀少年，坐在车上，意气闲逸，旁若无人。
　　“不像隐者哟。”
　　“啊……隐者吗？也可以算是吧，他家做过隐者啊哈哈哈哈哈……”

　　郗世伯在时，很喜欢给隐者盖房子的。盖大房子。
　　但，知道这位所谓的“隐者”是谁，傅亮还是大吃了一惊——庐陵文靖公谢安的孙子、望蔡县公谢琰的儿子，谢混。

　　家里长辈做过隐者什么的，也……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