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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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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那根戒棍,到底是借了师父名头狐假虎威来着,大师兄其实,从没敢真正开动。
也就是说,桃子常被它唬着,也没真挨过。
反倒是大师兄,自个儿在师祖哪儿挨过一回。
师祖那东西可比师父的厉害,就侯遇那样的身板子,居然独个撑回来的,面色青灰。
生生在床上一动不动趴了整三天,想喝口水都不得。
记得桃子十三岁那年,小八携了她偷偷往山下走了遭。
按规矩,十六岁未满,没师父师伯们领着,私自下山,可是要挨罚的。
这事让师祖知道了,却不曾训,他俩还是被大师兄狠狠罚了顿,活活练了三天三夜,只给了三餐饭吃。
过了两天,侯遇却遭了师祖棍子。
桃子颇担心,大师兄那顿棍子是为他俩挨的。这厮不杀人灭口,往后还不变本加厉报复着?
小八却不以为然,窃喜道:“你这丫头就是忒良善。我俩的板子,他不跑去讨就是好的。师祖都没心思训咱,哪里会为的这个揍他?想是他同七姐的事情到底败露,师祖私底下罚了顿,在众弟子面前包庇着也未可知。”
桃子听完,依旧没有那么欢喜。
她这三年长大了些,于情与爱比之前思量得深些。知道自己当时那样的喜欢,是多么不靠谱的一件事情。自己迁怒大师兄,也多少有几分不厚道。
如今偷瞧他趴在屋子里一言不发的模样,却有些怀疑,不会是自个儿喜欢那厮的念头,不曾连根拔罢?
侯遇眉头紧锁的画面,简直教她怪心疼来着。简直忘了,人家平日里,对她是多严酷。
桃子甚至想,他对自己严苛些,许也是自己格外不成器的缘故。
偷偷捣了碗西瓜汁,怯生生正要送进去,却见月钩师姐亦端了碗银耳羹,在里头边喂边说笑。
侯遇几时这般说笑着对她,她也不是不想的,纵然伤心那阵子是不怎么爱同大师兄说话,可也没打算同人家老死不相往来下去不是?
如今他笑得阳光灿烂这样,仿佛他这点子抠门笑,光是留给她月钩瞧的。
正在窗外头黯然神伤,却被小八撞见了骂:“疯了疯了,这家伙平日里怎么对咱的,尤其是小桃子你?噢,他这会儿受了点儿伤,你瞧他可怜,都忘了之前的冤仇了么?”
桃子咬咬牙:“好歹他不是也没饿着我么。”
小八叹气:“瞧你这点儿出息。你瞅瞅里头,人家你侬我侬那样儿,有你进去的缝儿?”
桃子心里那个酸,使劲拧了拧眼睛:“哪有你这么胡说的,他不是同你七姐姐……”
小八骂:“都这会儿了,你还不知大师兄性子随谁?是,他功夫是常跟了师祖练,可打小,咱都是师父带大的呀。他随的师父,可玩起来可比师父还过。师父好歹面子上就风流,可他……哼。不然你道是师祖怎知道的?我七姐之前跑去哭诉过了,这厮对我七姐始乱终弃,说是不喜欢了,让她别再缠着。”
桃子讶然:“有这样的事?”
小八道:“气得不想同你说罢了,我本是不想为我姐姐出头的,起先就觉得他俩不合适。我七姐太单纯,大师兄,那却是怎样的城府?”
桃子似懂非懂顿了顿脑袋:“那现在,七姐那厢怎样?”
小八握紧了拳头:“如今我七姐为了这厮伤心得病卧床不起,他却挨了板子尚不知悔改,这般死相趴着,居然同月钩谈起情说起爱来了。哼,我当弟弟的就算武功比他再不济,同他拼一拼总是要的。”
瞧小八说得义愤填膺,桃子亦受了感染,将手里那碗西瓜汁一饮而尽,仿若饮酒。
饮尽掷了碗,豪情道:“我帮你!”
小八摆了手:“我小八男子汉大丈夫,此生是专门来保护桃子的,怎能要桃子冲在前头因为他这种人,跑去犯险?”
桃子听得动了容:“我桃子是没啥用,可但凡有事,终归义不容辞的。”
小八执了桃子的手,脉脉望了,道:“小桃子,师哥得你这句话……”竟红了眼眶子。
反要桃子替他抹了泪,嗤笑他:“傻小八,咱俩谁跟谁。”
小八的手依旧握了桃子的,破涕为笑道:“桃子,你横竖别管了,小八自有计较。”
桃子点点头。
月钩师姐却打开着的窗子里探了个头,凶:“桃子小八,你俩腻歪也不挑个地方,大师兄伤重要休养,没心思听你俩这厢小儿女情长。”
桃子本就烦月钩,何况窝火憋屈外加呷了一碗……醋的此刻。
尽管她再不愿意承认,这个道貌岸然里边一肚子花花肠子的大师兄,她几时惦记过。
桃子破口这就打算骂,教小八一臂膀拽走:“月钩从来就那样,除了大师兄,她眼里还有谁?咱不吃眼前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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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师兄挨罚那阵,桃子着实过了阵好日子。
功课荒废着,师父也不怎么说道,还说甚么:“反正侯遇好了,自然会收拾你的,为师才不作这恶人。”
嘿,侯遇倒像个当师父的,全反了。
侯遇受伤,桃子居然还得空跟小八回去偷偷瞧了趟七姐,卧床的七姐面容枯槁眼神黯淡,一言不发,脸盘上再不现那年月色下恋爱的光辉。
桃子心里怎不唏嘘,原来自己十岁就一心嫉妒的女子,如今成了这副光景。
换作自己,是不是会为了这样一个没心肝的厮,小小年纪弄得要死要活?
师父果然是对的。
自己逍遥过日子,好过为那样的白眼狼,牵肠挂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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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八家是山下名门,有权有势还有家底子。
从屋子里出来,小八说他爹娘花重金请了一班郎中轮番替七姐调养,七姐这病却是刚有了些起色,就又回落,如此辗转,越治越不济。
小八伤感哀叹:“七姐这场相思,恐怕得要了她的性命。我与七姐小时最要好,却甚么都不能为她做。桃子,你不懂,这人的命,怎么同树叶一般脆弱。”
说着眼泪都淌下来。
小八瞧着虽比旁的师兄弟弱些,但是功课一向极好,那身板,实是壮壮的。
再说,再过仨月,就是小八生辰。这么个将迈入二八华年的铮铮男儿,这会儿流下不甚应景的泪,桃子瞧来更心酸。
同小八没有心肺地混了这么十多年,哥们的亲人就是自个儿亲人,如今却眼亲人受了天大的委屈不能帮,眼望着哥们生生心碎。
这是怎样的难尝滋味。
长大的代价如果是这个,她桃子,老早就不该盼着长大。
老早,就不该盼着再窃一遭那个人的香。
他香个鬼。
因为月钩,桃子本就迁怒侯遇;自己对他,更早窝了一肚子的火气。自家兄弟受了此等委屈,此情此景,此时不发,更待何时?
不禁攥了拳头,撸了袖子:“小八,不是早说要给大师兄一点儿颜色瞧?这会儿还等个什么劲,你忍心眼瞅着七姐这个样子下去么?走着!”
小八却摆了手:“桃子,师哥自有计较的。你莫要担心,千万莫要去寻大师兄理论。”
桃子怎不担心,这个样子的小八,从来未有的老气横兼心事满怀,哪里还有往日漫山疯玩时的洒脱神采。
桃子从来不怕小八,却被他此刻的样子,给唬得不轻。
只有忿忿思量:侯遇,谁教你这厮造了这样的孽,小八若真发了狠。就算,就算我一度对您有些个贪图,事到如今,我也只向着小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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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日子依旧好端端地过,小八竟不曾作出甚举动。
侯遇下了地,尚且一瘸一拐地甚丢人,也没见他得着了什么颜色瞧。
非但没有,反对桃子和小八变本加厉地严苛起来。除了那餐宵夜,旁的功课都是加了量翻着倍地滚滚来。
小八尚好,功课应付了,也会被打发了走。桃子许是天资差好些,总被反反复复地罚,罚到自己都几近麻木。
桃子知道,倒也不能怪侯遇这厮,把罚她当作了自己的变态嗜好。
怪她自己给人把柄。
整颗心思就不在练功上头。成天过得浑浑噩噩,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迷了方向般,茫茫然。
之前桃子自己心思反更变态些:这辈子既再吃不了你嘴上那口糯米丸子,能每夜吃顿你亲煮的夜宵,也罢。
哪怕已经累得食不知味,你也为我耽搁了时间,好坏俩人是扯平的。
然而,自打那日见过七姐,如今却换了桃子不耐,这样的恶人煮的这样的吃食,教嫉恶如仇的桃子她,哪里得胃口消受。
反而换了小八劝慰她:“哥哥有计较的,且忍忍。”
小八就不是个能忍一时之气的家伙,同师哥们拌个嘴,都能立时打起来。
桃子这一回,实在有些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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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直到小八得了假回家过他十六生辰,好几日不归,待第八日上,方面若死灰地回了。
桃子端出面来拽了他兴奋问:“怎么不高兴,生辰过得不开心么?补完面先。大不了,之后我再给你单过一回。”
小八半天不吭声。
桃子默默坐在一边,探究情形,也不敢跑开。
又过了很久,小八才开口:“七姐死了。”眼泪就顺着眼角那么下来。
桃子没能忍住泪,陪着大哭一场。
小八愤而站起来:“七姐临走还挂念着他。我找那人去!”
桃子有些抱怨小八,却不忍说。他说他自有计较,计较了许久,却等七姐都走了,才想起要这碴来,仿佛有些太迟了。
桃子起身欲陪了去,却教小八给挡了:“我不准你去。”
桃子愤愤然起身:“不准我就自个儿找他去!”
小八冲她吼:“你坐这儿哪儿都不准去!”
小八有生以来不曾这样对桃子说过话,桃子被他的面色和样子唬着,坐着真没敢动弹。
夜里才见到他同侯遇一道回来,俩人面上均挂了彩。
侯遇露个面走开了,都没往屋子里望一望。
小八的脸花得难看些,侯遇花的地方少些,好看些。
桃子忧心跑到小八跟前,拽着他就回房:“走,跟我上药去。”
小八在屋子里杵着却不坐,瞅桃子忙着捣腾药,由她往脸上抹。
居然无视她探寻的眼神,异常平静道:“没事了,都结了。桃子,师哥今儿吓着你了是不是?”
桃子点点脑袋:“可不。”
小八拉了桃子的一只手来:“是我不对,给妹妹道歉了。”
桃子觉得好笑:“吓着就吓着了呗,从小你也没少扮鬼吓我。”
小八不撒手:“那怎么一样。”
桃子瞅瞅那只手,觉得今次颇有些不对劲。
小八就这么死活不撒,就着灯火却道:“桃子,你会不会嫌弃师哥没能耐照顾你一辈子?”
桃子欲抽手不得,心里怯起来:“怎么能呢,我自个儿都能把自儿照顾得好好的。”
小八个头已然窜得老高,低头凑着桃子的耳畔:“桃子桃子,我对你的心思,你难道……从来不知么?”
桃子慌慌张张:“呃呃,小八,别闹。”
小八不大高兴:“你还是嫌弃我了。”
桃子分说不清,急了:“几时嫌弃,可你扯的这个,它就不着边儿。我们才多大点儿,我就没想过,再说我压根就不懂……”
小八说得缓缓,声音却迫人不已:“桃子,哥哥知道你不是不懂,你的心思,如今还挂在大师兄身上,可对?”
“你……你胡扯!”桃子大惊,小八如何得知的?
何况说得也不对,当年小孩子家家惦记吃食,怪不得谁。可现如今,她知了是非,哪里还会惦记这厮一分一毫!
趁小八欲伸手触她的脸蛋,桃子一个撒腿,撇了手上那块儿药纱布,跑出了自己的屋子。
跑到院里,恰恰撞上了侯遇的肩,黑暗里听见他吃痛的闷哼声。
想是小八今儿搏了命上,下手没留情。
然而,不惦记了么?
桃子刚在屋子里惊了魂,原地呆立了会儿,一颗心竟不停怦怦。
居然傻傻还想等着听他嚷声:“这么晚,风风火火的是要上哪儿去?”
可他一言不发,擦肩走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