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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12章 ...

  •   小花姐姐,嘻嘻,小花姐姐。
      严驰看见空旷的校舍过道上,伫立一个少年的影子。干净上乘的布料,理一个清爽的短发。背影坚韧而苍凉。周围不断的呼笑声如潮水般涌动。他仿佛可以感受到那个少年的惶恐。
      他走到少年面前,看他潜伏在光影里的脸。棱角分明,英俊不凡,他认得,这是十五岁的自己。
      就像对着一面镜子,回望前世种种,却无法开口无法沟通。
      男孩说,妈,今天放学学校有足球赛。
      母亲站在阶梯上,抱着手臂看他,没有回答。
      他说,就一次,结束我就回来。
      严驰,在学校你要有自制力,你爸爸和领导是熟人,你不能让我们丢脸。
      男孩低下头,转身默默钻进车内。
      他没有拒绝的权利,亦没有反抗的能力。家庭条件富裕,父亲是教育局的高层领导,交际手腕高明,人脉极广。任何事都可以不废摧毁之力地帮他办到。走到哪里都有父亲的熟人。
      母亲婚后就委身为家庭主妇,有大把时间大把金钱去做别的女人想都不敢想的事。逛街跳舞交际聚会。有大把时间却从来不放在他身上。
      她只是隔一段时间就把规划好的路线放到他面前,告诉他,这是你必须做的。
      她说,反抗是没用的,我是你母亲,你必须按照我说的做。
      除非你可以离开我们独自生存。
      一面说她一面修着完美无缺的指甲。
      当然,不管你走到哪里,我都有办法让你心甘情愿回来。
      男孩躲到厕所,把水龙头开得老大,用力刷洗手里的餐具,细细的眼泪爬满他的脸,他压抑住全部声线,肩膀剧烈颤抖。
      有人在他身后站了很久。他抬起头看着镜子里。是一个漂亮的陌生男孩,神情倨傲烦躁。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男孩骂他,我操XXX,哭你娘哭。
      凶狠的表情,粗俗的言语,却骂得酣畅淋漓。
      *****
      他回家,打开门。
      母亲铁青着脸坐在沙发上,旁边是一个正在抽烟的男人,一个月见不到几次。
      爸。他叫。
      母亲朝他招招手说,严驰,你过来。
      他小心翼翼走过去一面观察父母的脸色变化。父亲和单位的同期女子有染,别人年轻貌美,对父亲百依百顺,甘愿做他地下情人。父亲于是提出离婚。
      母亲说,我不会离婚的,小孩也不同意。
      严驰很茫然,他不懂自己的意见什么时候变得那么重要。父亲的外遇听起来好像是隔夜报纸上的花边新闻,与自己毫无瓜葛。
      母亲冷笑,她说,你有本事就离,离了我把你的事公布于众。
      女人的不择手段向来可怕。严驰知道,母亲害怕的是失掉父亲这座大金库。习惯挥霍的人根本无法在平实的生活里过活。
      最后父亲说,你要这样,我每个月可以给你钱,但这个家,我就当没有过。
      他越过严驰,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年过不惑却依旧挺拔的姿态,带着一股陌生的棉布香气消失在这栋房子里。严驰突然拔腿跟着跑出去。跌跌撞撞穿过大捧盛放的桂花追到门口,看见父亲挽着一个温婉美丽的女子。
      爸。他大声喊。
      男人回头,远远看着他。一阵风过,树上枯黄的梧桐树叶接连飘落,铺成一地残败,散发出植物腐朽辛辣的死亡气味。
      父亲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平静地凝视他。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看着父亲的脸。英俊带着些微皱褶,鼻翼双侧延伸出两条浅浅的法令纹。目光平和安定。
      第一次觉得面前的男人是如此伟岸如此的的不可逾越。
      父亲说,对不起,严驰,对不起。
      他咬住嘴唇,牙齿在细嫩的皮肤上烙下一排红印。指甲深深陷进肉里,疼痛却毫不自觉。
      他突然扑入男人的怀里,第一次用手紧紧环住他的背脊,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他强而有力的心跳。
      他嘶声痛哭起来。泪流满面,他把所有从体内流出的液体都留在父亲的外套上。
      父亲说,严驰,男人,不能哭。你要去做你想做的。严驰,你是我的儿子,是我的骄傲。

      大学,他考到香港。去艺人培训班。出色的外表不凡的潜力,很快被导演看中。尚未毕业就接拍大戏。接着就是宣传,再后来就是出唱片,终于一路走红,从此不可收拾。
      他打电话,对母亲说,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我要离开你。
      女人还是冷笑,你是我儿子,我既然能够生下你,就能够毁了你。
      他说,你离开我父亲,根本什么都做不了。
      严驰挂断女人不断叫骂的电话。他闭上眼,心底凄凉。当初那个高傲不可一世的豪门太太,已经沦落为除了金钱一无所有的女人。
      结婚的时候,她试图控制父亲,作为她炫耀的工具。生下自己,她试图控制他,作为她展示的道具。她要他们自动臣服于她,她要倚靠他们来得到所有想要的东西。
      现在,一切的禁锢已经被冲破,所有的平衡亦被打乱。两手空空的女人,还可以支持多久。
      再没有人会在乎她的话,没有人会把她当作最亲密的人。
      没有人。都离去了。
      他对自己说,严驰,接下来只有靠你自己了,你要谨慎决定每一件事,你要好好踏准每一步脚印,你要超越所有的人,你要站在世界的巅峰。
      你要让他们看看,没有你们我可以过得更好。
      *****
      半夜突然惊醒过来。头痛难当。手心额头汗湿一片。
      严驰从晕眩中慢慢清明过来。
      他起身走出客厅去喝水,浴室的门大开,冷风透过洞敞的玻璃窗呼啸着向里奔进。月光,一丝丝的亮打在洁白的瓷砖上,映照出斑斑尚未干涸的血迹。
      头顶的花洒被掷在地上。
      记忆突然开闸般涌入。严驰胸口一窒,双手不可竭止地颤抖起来。他大喊,小闲,钱小闲。
      无人回应的空房突然变成死一般的寂静。严驰疑心自己是否尚未从梦中逃脱。他踢开客房的门冲进去,纹丝未动的被褥,冰凉不带一丝人气。床头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双拖鞋被整齐安放在门口。
      行李箱背包全部都消失不见。
      严驰夺门而出,在深夜黑暗的街道上拔足狂奔,仿佛是多年前那个追寻父亲身影的小男孩。
      小闲,小闲你别走,你千万别走,是我不好,真的,我不想伤害你,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不是生气,我是觉得恐惧,我抓不住你。我想和你在一起,但我不能爱上你,我害怕。你要打要骂都可以,千万不要离开我。
      一排路灯坏了好几个,忽明忽暗,在水泥地上透出诡异的影子。只有自己清晰的脚步声和喘气声。他径直往前奔,没有亮光,没有出路,他不知道哪条路才是对的,他不知道自己是否会再次就这样失去一个人。

      小闲拉着行李靠在树干后,看严驰风一般掠过。他的脚步透着惶恐。第一次看见如此惊慌失措的他,为了他的离开,满世界的寻找。
      伤口还在剧烈疼痛,其实自己也很茫然。严驰粗暴,但似乎又不只是单纯的,惩罚性的粗暴。他在他月光下的眼睛里看见了惶恐,像一只被困的幼兽,找不到对的方式来发泄他内心的不安。
      自己一气之下的离开根本是自欺欺人,还未走出这片住宅区脚步已经迟疑,但绝不可能轻易回去。于是就在这里,在圣诞夜的街道上默立了三小时。他在等,等一个等得到,或者一个等不到。
      背影飞一般跑远,又飞一般跑近。黑夜里看不清彼此脸上的表情,只有严驰失常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
      他蹲下,紧紧环住小闲瘦弱的背脊,把头埋进他的肩窝。他说,对不起,对不起,请不要离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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