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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14章 ...

  •   那美好的仗我已经打过了,当跑的賽程我已经跑尽了,当守的信仰我已经守住了
      ——圣经《提摩太后书》
      *****
      严驰带着那张传说中的杂志脸进门的时候,小闲和他都一愣。他是没料到小闲为什么会出现在霍子非家里,钱小闲是没料到他会带着女人大摇大摆。
      女人小闲见过一次,吴越人家的面馆里。单纯可爱,当然他不会傻到真以为习惯在娱乐圈破爬滚打的女人会单纯。
      一时间,客厅里八目相对,鸦雀无声。
      小闲很想装做一幅关心的样子问问他情况怎样,再问问他你说结婚是假的吧。但嘴里发苦,他开不了口。
      严驰已是满脸疲惫,僵直了脸对小闲说,我未婚妻。
      小闲半坐在沙发扶手上,其实是顺势倒下的。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喉头翻滚,却发不出来,什么表情都没有,只能瞪大眼睛看着严驰别开的脸。
      然后,他听见自己半开玩笑地说,美女啊,你小子艳福不浅,以后我老婆要有她一半就好了。
      严驰敛下的目光一抖,胸口一阵阵浓重的物理性钝痛袭来。
      他咬紧牙关。
      对不起,小闲,我知道不是你的错。不要用这种口气,我承受不了。对不起。
      霍子非把严驰一把抓到楼上去,于是沙发上只剩下小闲和那张杂志脸。
      茶几上纹丝未动的四杯碳烧咖啡还散发着袅袅热气。小闲端起喝了一口,看女人自顾自欣赏着她漂亮的彩绘指甲。
      小闲说,你不喝咖啡?
      女人抬头朝他甜甜一笑,摆摆手说,喝咖啡对皮肤不好。
      哦,我看严驰从来不忌。
      她又笑笑,说,男人和女人的皮肤酸碱度不同,不容易长痘。
      很多地方,男人和女人天生就有差别。
      小闲端茶杯的手顿顿。他问,你真是他女朋友?
      你说呢?
      应该不是。
      女人点点头,涂满睫毛膏的眼皮一颤一颤,她说,我不是,但我会是他妻子。
      小闲心里一颤,手里的咖啡差点泼翻在地。他吸口气,慢慢稳定好情绪问,你们要结婚?
      是啊,不可以吗?
      不,有点惊讶而已。你,喜欢他?
      谈不上喜欢谈不上不喜欢,互为利用罢了,结了婚就不用老是被狗仔队盯着,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不会干涉我,同样的,我也不会干涉他。
      小闲有些佩服面前的女子,他不知道现代商业社会的女人怎么会都变成这样,强韧懂得算计并且做得滴水不漏。
      你甘心吗,陷入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
      女人耸耸肩说,只不过是一场没有感情的婚姻,又不是真的得不到感情。婚姻说到底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是做给别人看的。用个成语叫……叫……
      女人歪着头,奋力思索。
      小闲笑道,冷暖自知。
      对,就是冷暖自知。不做给别人看,我们一辈子都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感情。
      那你没想过退出?做个普通人?
      女人奇怪地瞥了他一眼,她说,你是真笨还是假笨?要想退出一开始就不会进来了。
      小闲沉默下来。他是知道的,愿望是一回事,欲望又是另一回事。几乎很少有人愿意,也很少有人能够在万众追捧的时候全身而退。他们只能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保护自己。
      等了一会儿,听小闲再不说话,女人看看时间,于是拍拍衣服站起身。她说,你帮我说一声,我还有事,先走了。
      拉开门,她背对小闲,弯腰穿好鞋子,又站了几秒说,我今天不是来示威的,虽然觉得抱歉,但我只能保全自己。其实你还未上起跑线就已经输了。

      慢慢走回二楼,小闲脑子里一团乱。
      他是知道的,每一个人都没有错,人只能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在己方力量薄弱外部力量太过强大的时候,只能用尽一切来保护好能保护的。各人都有各人必须担起的责任,各人也都有各人无法承担的后果。
      二楼的书房虚掩着,谈话声从里面断断续续传出,小闲知道偷听是很不道德的行为,心里隐隐有个声音在警告他走远一些,但自己的双脚就像是生了根,挪都挪不走。
      房里,霍子非站在窗口似笑非笑望着沙发上一脸郁色的男人。他问,你真的打算结婚。
      严驰说,不结婚能怎么办。
      霍子非又道,娱乐圈也不是没有先例。
      严驰冷笑,是啊,是啊,一个跳楼一个被捅,还真是好例子。
      那你是打算放弃他?
      严驰烦躁地站起来走了几步,爬爬头发,掏出打火机又想起来这栋楼是严禁烟火,只好悻悻然放回。
      他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自己到现在都没搞懂对他到底是感情还是占有。
      霍子非笑笑,点头说,我知道,但结了婚,你们之间就真的完了。他不会做你情夫的。
      我知道,我知道的。那你呢,你也好不到哪儿去,昨天老头子又把你叫回去了?
      他说他要给我找个像肖兰的女人。
      严驰被口水呛了一下,挑挑眉毛用一幅你们都疯了的表情对着霍子非。
      林菱怎么办?
      找个机会和他解释,我不会娶的,就怕他乱想。
      停了一会儿,他又说,很小的时候,我曾有一段时间天天喂一只隔壁的野猫,没办法驯养却又抛不下。
      严驰若有所思地托着下巴,两个大男人同时叹出一口气。
      小闲一面听一面觉得有一把刀正把自己的心割成一片一片,胸口气血翻涌一时间竟头晕眼花差点滚落楼梯。
      现在唯一留在他心上的感觉就是自己和林菱是两块鱼肉,宰割与否全部取决于他人。
      颤着腿,他轻轻离开别墅。
      *****
      睡到半夜的时候,接到林菱的电话。
      手机里传来短促的呼吸声,暗黑的夜里听起来有一丝诡异的感觉。
      小闲说,林菱,是你吗?为什么不说话。
      林菱笑起来,说,是我,小闲,你要爱惜自己,你可以活得很长。
      小闲一愣,呼吸有些急促起来,他听见自己黑暗里突然加快的心跳。他问,你说什么,你在哪里?
      电话被挂断。徒然扩大的不安驱使他拨通霍子都的手机。
      子都,你哥哥在哪儿?
      子非?在家吧,怎么了?
      我不知道,你打个电话给他,我有很不好的预感。
      隔壁房里的严驰还在安然大睡。小闲跳下床,随便套上衣裤就往门外冲。

      林菱说,你要结婚是不是?你要抛下我?
      霍子非站在门口,裹着风衣风尘仆仆。他从公司回来的半路上接到弟弟的电话,前思后想方才明白上午出门前忘记取走桌上的皮夹。
      里面留着十二年前他和她的合影。
      他说,没有。
      林菱扬扬手里的皮夹说,上午,你走了之后,你父亲打来电话,要我转告你,相亲的对象已经替你准备好,很像你皮夹里的女孩。
      子非你从来没有忘记过她对不对?
      为什么非要忘记她?我已经在你身边,我不会离开你。
      子非,你知道这是我的心魔。我是个自私的人,我希望可以霸占住你全部的心,每一个角落。
      我不可能把一个曾经爱过的人那么快抹煞。
      霍子非,我给了你十二年的时间。我有几个十二年可以继续给你?我离不开你,但我终是害怕,我怕你会有一天找到一个像她的女人,取代我。
      宝宝………
      我是个不讲道理的人,你既然给了我幻想,就不能把它打破。霍子非,我问你,你会结婚吗?
      现在不会。
      将来呢。
      霍子非定定看着坐在露台边沿的林菱。他说,我不知道。
      林菱点点头说,你从不说谎。可我不想把你让给别人怎么办?如果我嫉妒,我也许会把你的新娘解肢。
      宝宝。
      林菱看了一眼站在楼下显然焦灼万分的钱小闲和霍子都。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他说,子非,你告诉我,你爱她吗?
      霍子非轻轻点头说,我曾经爱过她。
      林菱把脸扭向夜空,他说,那是当然,我姐姐漂亮,温柔,聪明又能干,谁都会爱上的。
      半长的发丝,在夜风里漂浮起来。单薄的衣襟亦被夜风吹得胡乱晃动,仿佛一瞬间就可能把他带出这个世界。
      霍子非一步一步向前走,伸出双臂说,宝宝,乖,过来。
      林菱笑起来,他摆摆手,说,子非,你一直都把我当一个孩子,你从未正视过我的心智。你展臂,我就会投怀送抱;你安抚,我自然平静;你温柔,我再别无所求。我的每一次逃离,你都当作是毫无疑义的离家出走,你坚信我总会回来,你笃定我根本无法离开你。
      霍子非默然。是,林菱一直任性而娇纵,惯于索取,但通常表现得并不倔强。
      林菱说,你知道,我用了整整十二年时间,想要证明自己的幻想可以变为生活,为此,我愿意付出任何惨痛的代价。不过后来,自己的胆怯却让我先逃离你。你又把我找回来,你告诉我什么都过去了,你知道我有多希望自己可以就此被这样的表象蒙蔽,假装你是需要我的,假装我不仅仅是你呵护的宠物。
      霍子非,你看清楚,我是一个男人,是一个三十岁的男人。
      我用尽力气,费尽心机想去争取你的爱。我以为这会是个幸福的开始,可事实证明,这不过是那下半场未完结的悲剧。
      林菱抬起手指放到嘴边啃咬。他轻轻晃动小腿,仰起脸,一双眼睛在黑暗里闪闪发亮,他疑惑说,你是真的从头到尾都没有把我当替代品对不对?对不对?
      当然。
      林菱再度点头,忽然高兴起来,他说,只有你没有把我当作替代品,你对我真好,子非,真好。
      闭起眼,双臂支在身后阴冷的砖面上,轻巧地,纵身扑入夜空。
      浓重的晕眩感扑面而来,他以为在这短短的秒数内,能想起很多东西。但他发现,此时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当然,没有死过的人如何能够得知死前的镜像。这不过又是另一个娱人娱己的骗局。
      身边不断闪过的楼宇,笼罩在清晨一片尚未开化的灰暗里。远处天际有一丝光亮透出,如即将揭开的沉重面纱,原来,已经是新一天的开始。
      崭新的,真好。
      我的前半生已经走完,我花了太久的时间,久到连自己都忘了数,我不愿再把我的下半生奉献给你去挥霍,子非,我要保留最后属于我的一点东西。
      我知道不管我躲到哪里,你有心,就一定可以找到我。
      所以,子非,你要记得来看我。每年都来。
      请你一定承诺。
      *****
      葬礼办得简洁。认识林菱的本就不多,来道哀的也不过十来人。
      霍子非站在灵柩前,一字一顿说,宝宝,如果你觉得只有这样才能让我把你刻得比你姐姐深,那么,你赢了。
      他依旧是冷淡疏离。背转的身让人无法辨识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见他隐约的低语。
      小闲至今都没有完全参透他们之间的故事,只知道有一种冗长繁复的纠结在其中。
      他问霍子都,你哥哥,爱过林菱吗。
      霍子都摇摇头,看向前方,他说,这个问题已经超越了我的知识范围。无解。
      棺罩下的人,平静地卧躺在绢丝的背垫上,双手屈起置于头部两侧,犹如婴孩一般的睡姿。
      是霍子非执意要求的。
      脑后部,身上各关节处碎裂,破损的地方被妆容完美掩盖。
      当夜那惊心动破的一跳,仿佛是要带着世间所有不公,带着前程所有往事,带着此生所有爱恋,向地狱俯啸而去。飞蛾扑火的决绝身姿震住了当场所有的人,直到地下漫天席卷而来的艳红入眼,直到流窜在鼻尖的彼岸香气漫溢,直到有旁人的尖叫声响起,在场的三个当事人才觉得有点茫然起来。
      就这样,突然之间,什么都结束了。
      小闲绕过一圈走到灵柩后,盯着霍子非垂下的双目看。霍子非的手抚上灵柩的边缘,一点一点移动。
      他说,为什么,每一次都要让我翻天覆地去找你。
      口袋里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来,传出林菱细嫩清脆的歌声。
      你想要的
      我却不能够给你我全部
      我能给的
      却又不是你想要拥有的
      我们不适合也不想认输
      好几次我们抱着彼此都是想要哭
      你常解释这样的一切都只是开始
      我觉得是所有的一切早就已结束
      不想再约束
      不要再痛苦
      下一次会有更好的情路。
      喉头一腥,缕缕鲜红顺着霍子非的嘴角流下。小闲惊呼。霍子都飞快冲上前意欲架开,被子非挥手阻止。
      葬礼的顺序被全盘打乱,先前备好的悼词也全无用武之地。剩余的人面面相觑,屏息静待事态发展。霍子非又默默站了一阵,转身离开。
      霍子都想说什么,跨出一步却停住不动。他叫,哥。
      我没事,你放心,我会好好活完。这笔帐很快到了地府我再问他讨。
      语落,身形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
      霍子都顿了顿,轻轻说,我哥他,肺癌,四期。
      *****
      走出殡仪馆,走过排满青松的阴冷小道。阳光底下,小闲仰起头,眯起眼。温暖的触觉轻轻打在脸上。
      街上依旧是人来人往的节庆气氛,没有人可以阻止一年的逝去,人永远只能期待来年的更好。
      六个月,半年的时光,竟似是蹉跎有一生之久。
      沉立往事,浮生一梦。
      霍子都拍拍小闲的肩,说,我还是有些担心子非,先赶过去看看。
      小闲点点头,笑道,事到如今,看来看去还是你活得最自在,我倒是真有点羡慕你。
      霍子都连忙回他,你别笑我了,我也不过是个失意人而已。
      都一样的
      *****
      严驰的单曲发布会设在一家著名商场的顶楼。节庆日逛街购物的人数成倍增加,顺道来捧场的,特意来捧场的,无意中经过的让本来就不大的场地挤得里三层外三层。百来号铁杆fans带着大束干花,礼物,标语,海报聚在一起,兴奋议论着。
      听说都是一些官网的粉丝。小闲并不是很了解那些粉丝的聚集地,所谓后援团所谓官网到底是怎样。只看他们手里制作精良的大幅照片,确实是严驰少有的完美表情。
      他依旧穿着刚才葬礼的黑色外套,靠在围栏边,低低笑起来。若是公开那家伙起床时睡眼惺忪的样子,不知又会引起怎样的酣然大波。
      一寻人很有耐性地等了一个多小时。远处严驰的身影终于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姗姗出现。镁光灯话筒一拥而上,记者们当然是享有一切的优先权。台上笑容甜蜜的男人,摆出各式各样的pose,熟练应对媒体的各种要求。他穿了一件紧身的深蓝色套头高领毛衫,一条贴身牛仔裤。身边的fans大叹他着衣品位的不俗。
      然后是主要的单曲介绍,大灯光下他下巴上有一点点青色的胡渣。
      一个可爱的小女孩被领上台。应场的小插曲。也许是游戏之类,环境嘈杂话筒效果也不好,实在听不清台上的说辞。只看见DV,镁光灯不断闪烁。小闲默默猜想他的表情,一定是耐性十足的,温润而喜悦。笑的时候眼睛微微眯起,密密的睫毛颤动,眼角有一点点鱼尾纹。
      突然就安静下来,主持人问,你既然那么喜欢孩子,那么到底打算在什么时候结婚。
      严驰说,暂时还在计划中,有决定了,我一定会告诉大家。
      小闲低头去拨弄前台案板上的塑料薄膜。
      尚未解决的问题装作视而不见是没有用的。其实一开始就是暗流汹涌,表面上有时依旧装作若无其事,但其实大家都在逃避,逃避一个没有结局又不知道答案的问题。严驰还是严驰,还是那个在镁光灯下意气风发的大明星,还是那个必须接受大众审判的焦点人物,还是那个连占有依赖与爱都无法分辨的男人。
      严驰不是没有责任心。如果,此时此刻在媒体面前大叫一声,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小闲绝对有充分的理由相信,严驰也决不会彻底撇请所有干系和责任。
      他只是缺乏爱,不懂爱,习惯依靠自己来获得全部生活,他不能失败。
      只是,严驰,惯于占有的,停留于依赖的,以为可以藉此绑住我一辈子的,不是爱,不是我要的爱呵。
      对于爱,谁又何尝能够理直气壮地说‘我明白’?这出戏里,没有人有错,亦没有人是对的。
      一大群媒体跟在身后,严驰微笑走出匝道口,看见倚靠在门沿边的小闲,他脸色微微一僵,别过头依然谈笑风生。
      很久以前,小闲极度鄙视“只要自己爱的人幸福就足够”这句话,他觉得这样的人太胆小,太没有勇气。后来,他才知道,其实是没有错的,不管你是不是胆小,不管你有多勇往直前,有些路一开始就是死的,一开始就是悬崖,没有吊桥,没有山车,它只是悬崖,根本过不去。
      你我可以选择同时毁灭,一切太迟。但我却决定选择义无反顾的爱,我要证明我可以义无反顾地爱。即使自己毁了,爱人也必须好好留着;即使自己会坠入谷底,爱人也必须得到最后那束阳光。
      一段不平等的爱情,一段一开始就矛盾重重的爱情,一段无望的爱情。
      某些人的愿望若要实现,某些人的便要牺牲。
      小闲匆匆写了一张字条,包裹住那串钥匙。在严驰的经纪人走过身边时,悄悄塞给他。
      转身的时候,他隐约看见严驰挣扎着拨开人群向门口冲。他微笑起来。
      严驰,我们的缘份到这里已是尽处,君不见,路的那一边,已是尽头。
      我的半年之约已经到期,再见。

      冬日的阳光突然很灼热,仰起头,恍惚间是又半年前的夏天,空气里有干燥温暖的味道。
      坐在花坛边上抽烟的那个英俊男人,展开一抹放肆的笑。
      你是,钱小闲?
      ————第一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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