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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捌章 梦华惊魂(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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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电嗑啦啦地劈开夜幕,轰隆隆的响声震动云霄,整个晨光市都被繁密的闪电照得光如白昼,震耳欲聋的雷声几欲憾动整个城市。烈风拼命地呼呼而刮,大雨像是被什么惹恼般滂沱而下,晨光市很快就处于一片水泽汪洋之中。
深夜的晨光医院仍然灯火通明,似乎有意与天地间不断划过的银光一比光耀。
手术室的指示灯亮起,纵然那道门紧紧地闭着,里面紧张的气氛仍然感染着等在门外的人。
几个医生正在紧急地抢救苏父,手术已经进行了将近两个小时,但手术室的那道门仍然紧闭,不断有医生、护士紧急地跑进去,却不见一个出来。
夏之恺与那两个警员送段允焰的尸体回去了,现在只剩苏滟与陈声候在手术室门口。
苏滟坐在地上有些呆滞地看着面前那道门,默不作声。
而陈声则在走道里烦躁不安地来回走动,不时停在手术室门口向里张望。
走道尽头的电梯叮的一声开了,臣父与任妈妈两人着急地往苏滟这边走过来。
苏滟被脚步声惊动,缓慢地转过头看着来人,目光却在见到臣父后一凛,倏地站了起来。
陈声在看到臣父的装束后也是十分震惊,停下脚步看着他们走过来。
臣父神色黯然,一身黑色西装,胸前的口袋别着一朵素白花朵,手中紧紧地抓住一张纸,与任妈妈快步走过来。
看着臣父一身黑色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苏滟只觉得天旋地转,踉跄一步,靠在墙壁上才勉强站稳。
臣父在离苏滟与陈声三步之遥时站定,看着脸色苍白的苏滟红了眼眶。
陈声对他深深一鞠躬,到一边的休息椅上坐下,长出一口气,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苏滟摇晃着上前一步,对臣父深深一鞠躬,双手撑在膝盖上久久直不起身子。
任妈妈走到苏滟的身边,伸出手搭在她的肩膀,眼眶也开始泛红。
臣父吸吸鼻子,仰起头不让泪水掉落。他把手中的纸张递到苏滟面前,颤声说道:“晨儿,走之前醒来…说…一定要把这个给你。”
苏滟依然没有直起身子,只是伸出双手恭敬地接了过来。
臣父没有再多说什么,她接过纸张后就转身离去。
苏滟仍然躬着身子,双手保持着接纸张的姿势。有水滴从她的一头长发间滴落到的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渐渐地积成两汪水滩。
半晌,苏滟才颤抖地把那张纸放到面前,一看之下,浑身就是狠狠一颤。
任妈妈看得心疼,揽着她痛哭着说:“阿滟,节哀顺变吧!”
苏滟浑身颤抖,紧紧地攥住那张纸。良久,她才痛哭出声,喊了一声:“干妈!”
任妈妈拼命地点头,抱紧了她。
手术室的灯还在亮着,这一盏红色的灯让人触目惊心。
走道尽头的落地窗外,树木的枝条被风雨摧残得噼啪地断落。风雨俨然成了这一夜天地的主宰者。
7
空荡荡的走廊突然响起了脚步声,苏滟在任妈妈的陪同下走向走廊尽头的停尸间。
光滑的大理石地面折射出苏滟与任妈妈悲戚的面容,雪白的墙壁一直向前方延伸,让人有走入天堂的错觉。
尽头那道白色的门紧紧地关闭着,苏滟觉得离它每进一步呼吸都会沉重一点,让她怀疑自己是否有勇气走到那里。
任妈妈紧握住她的手,暗暗地以自己温暖的体温给她以支持。
终于,两人走到廊道的尽头,迟疑了一会,苏滟亲手推来了那道门。
冷冰冰的停尸间里冷冷清清,臣晨全身盖着白布躺在中间的床上,胸口没有了起伏。臣氏夫妇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神色木然。
看到躺在床上僵直的臣晨,苏滟颓然跪在门口,忍不住掩面痛哭。
任妈妈走到床边鞠了三个躬,又走到臣氏夫妇面前鞠了一躬,带着哭腔说:“请,节哀!”
臣氏夫妇双双还了礼,臣妈妈沙哑地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苏滟擦了擦泪水,也对着中间的床鞠了三个躬,又向臣氏夫妇鞠了一躬。
待到臣氏夫妇还了礼,苏滟轻声问道:“臣晨,什么时候走的?”
臣妈妈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泪水,说:“下午4时28分。”
苏滟一怔,这正是她在梦华乐园晕过去梦见哥哥、臣风和她的时候。
苏滟咬紧下唇,泪又开始簌簌落下。
原来,臣晨说的那句“再见”是真的再也不见!
“阿姨!”
苏滟跪倒在臣妈妈的脚边拼命地磕头,哭着说:“是我不好!是我害死臣晨!是我的错!您们骂我、打我吧!罪魁祸首是我!”
“阿滟!”
任妈妈着急地看着她把头狠狠地撞到地板上,伸手制止她。
一直不作声的臣父有点讶异地看着她,不明所以。
臣妈妈赶紧蹲下拉起她,看到她的头已经嗑破了皮,开始流血,心酸地道:“苏滟,你这又是何苦?”
“是我不好!全都是我的错!您们责罚我吧!”
苏滟泪下如雨,看着三个大人说道。
臣父看出端倪,厉声问道:“你这是从何说起?”
苏滟没有被他的严厉吓倒,反而是吸了吸鼻子,勇敢地看着他们,说:“为了我哥哥们去了梦华乐园找许愿池,是我害死他们!臣晨为了去找臣风哥哥而遭受不测,也是我害的!任珈弋为了帮我而受害,也是我的错!妈为了救我而丧命,还是我的错!是我!是我!都是我!”
“啪!”
苏滟的话一落,臣父扬手就愤怒地甩了她一巴掌。
“不要!”臣妈妈大叫一声,赶紧起身拉着盛怒中的丈夫。
任妈妈心疼地看着苏滟那被打得慢慢红肿起来的右颊,蹲下护着她。
“是我错!所有的不幸应该由我担当!都是我害的!”
苏滟还在大喊着,抱着任妈妈嚎啕大哭。
臣氏夫妇看着伤痛中的她,不忍地相拥着痛哭。
突然,在四人都沉浸在伤痛中时,走廊上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所有的人一惊,同时转头看着那扇白色的门。
8
那道白色的门被用力推开,着急地赶来的夏之恺喘着气走进来大喊着:“苏滟,快!叔叔,叔叔,不行了!”
他刚从家里赶来医院看看有什么能够帮上忙,岂知走到手术室门口医生就出来找家属进去见苏父最后一眼。
苏滟的泪在那一瞬间静止,整个世界似乎被按下静音键,她只觉得自己身处至静的地方,只是呆滞地看着夏之恺被放得很慢的动作与一张一合的嘴,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半晌,一切恢复过来,苏滟那仿佛被定住的僵硬身躯冲破一切障碍,只见她飞快地起身就往门外冲出去。
夏之恺看了看床上的臣晨,向臣氏夫妇鞠了一躬,便追着苏滟跑出去。
臣氏夫妇相依着坐下,默默地淌泪。
任妈妈向他们行了一个礼,悄然离开。
电梯还在底楼,苏滟转向一边的梯间拼命地往上跑,把身后的夏之恺甩下很远。
待到苏滟冲出梯间,奔向手术室时,看到陈声在一边与任珈弋的主治医生也是这次手术的主刀医生,白医生在说着什么。
“爸!”
苏滟大喊一声,冲过去抓住陈声的衣袖焦急地问:“舅舅,我爸呢?”
陈声指指手术室,颤声道:“进去,看他最后一面吧!”
苏滟的身体一震,踉跄着道退几步,撞到夏之恺的身上。
“苏滟!”
夏之恺赶紧扶住她,喘吁吁地叫了她一声。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外划过一道又一道的闪电,拖着四分五裂的尾巴消失在漆黑的天幕。随后,轰隆隆的雷声自天边滚过来,一声炸响震天撼地。
闪电与惨白的日光灯照着苏滟毫无血色的脸,使之显得更为孱白吓人。
在陈声与夏之恺都担忧地看着她的时候,她缓缓转身,木然地走入手术室。
手术室内还没有清理,充斥着一种消毒水混合着血腥与药水的味道,各种医用刀具、器材散放在一边的架子上。苏父就躺在手术室外间的床上,点滴瓶吊在床头的铁架上,但针管已经被拔掉了。
“爸!”
苏滟大呼一声扑到床边,抓住父亲的手,转头看着一边的白医生企求地说:“救我爸啊!求您们救他!为什么不救他?我爸还能救回的!”
叹息一声,白医生摇摇头,对她说:“对不起,我们真的尽力了!”
“不!”
苏滟哭喊着扑到他的脚边,失声痛哭。
“还有救!血!对!给我那个人的地址,我去求他像救珈弋那样就我爸!我去求他!”
“苏滟!”
夏之恺看到白医生颇为为难的样子,急忙上前拉起她。
“阿滟!”
病床上,苏建联虚弱地喊了一声。
“爸!”
苏滟急忙过去拉着父亲的手,这才看清楚他的身上裸露出来的皮肤被腐蚀得很严重,早就没有一处完好。苏滟看得触目惊心,泪又不断落下。
“别哭,坚强…点!好好…照顾自己!”
苏建联紧皱着眉头,说得甚为艰难。
“别再去…梦华乐园!”
“爸!”
苏滟哭喊着,泪不断往下掉。
“别留下我一个!”
“你妈,”苏建联痛苦万分,但嘴角却扯起一丝笑容,说:“和你哥,来接我了!”
“爸!”
苏滟大呼一声,用力摇晃着父亲的身体。
然而,苏建联的眼缓缓地闭上了。
与此同时,“噗”的一声,苏滟喷出了一大口血,眼睛挣扎着闭上,身体渐渐地软了下去。
9
房间宽敞明亮,坐满一室的人,但却鸦雀无声。
雪白的墙壁,黑色的大理石地板,黑色的椅子上坐着一律黑色衣装的人。中间两幅大黑白遗照上是苏氏夫妇和蔼亲切的笑脸,白色的花圈自灵台向四周的墙壁蔓延开去。
家属席上只有苏滟孤单地跪着,一身素白的孝服映衬出她至为孱白的脸容。苏滟一直默默地跪在灵台边,不哭不言,脸上如冰如霜的清冷足以让人感受到她的哀痛。
她无声地向每个来凭吊的人还礼,她无声地往面前的火盆添加冥钱,她无声地做着一切,她无声地面对每张表示关切的脸。
是的,自从她的父亲去世后,自从她扑倒在父亲的遗体上晕过去后,她就无声了!她不开口,她不哭泣,她选择一种比薨哭还更令人担忧的方式。
静默寂然的灵堂里,气氛凝重得可怕。
家属席上人影伶仃,没有了惯例的哭闹声。来宾不约而同地静静地来,默默地拜祭,悄悄地落座。
坐在前排的任妈妈心疼地看着苏滟,无声地淌着泪,手中的丝绢早已湿了一片。
在人群中的夏之恺默默地注视着那个素白静默的身影,千思万绪盘桓心头。
苏滟,苏滟。
夏之恺在心里千万遍地默念她的名字,却只能如此默默地看着她。
突然,在里间守着苏父的灵柩的陈声神色慌张地快步走出来,附在苏滟的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夏之恺只看得苏滟听完后顿时脸色大变,倏地站起来。但由于长时间的跪坐,苏滟的脚已经麻木僵硬了。她的动作过于猛烈,双腿却动弹不得,以致于整个人向前扑倒在地。
来宾们皆不知发生什么事,只是看着她的举动,神色茫然。
陈声与任妈妈见状急忙上前,一左一右地把苏滟扶起来。
夏之恺惊得站了起来,犹豫不决地看着苏滟,不知是否能够过去帮忙。
一个踌躇间,苏滟已经在陈声与任妈妈的搀扶下焦急地走入里间。
发生什么事了?
夏之恺的心一颤,涌上不祥的预感。
苏滟走入里间,推开身边的陈声与任妈妈,自己颤巍巍地走到父亲的灵柩边。
这间小房间的四周围着一圈白色的华圈,纯黑色泛着油亮光泽的灵柩停放在正中央,盖在上面的一块透明玻璃折射出耀眼的灯光。透过玻璃往里边看去,原来安详地躺着的苏父的尸身已经慢慢地融化了,现在仅剩的几块骨头也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渐渐地松化,被什么由里到外地侵噬掉。
“大约半个小时前我发现血肉开始有被腐蚀的现象,联络了一些有关的专家教授,都对这种现象表示迷惑不解。”
陈声就站在门边,缓缓地解说道:“后来侵蚀的情况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几分钟内就把血肉消融掉,骨头也开始被吞噬。迫不得已我才出去告诉你。”
很快,灵柩内只剩下苏父的衣衫完整地摆在铺着柔软的白色缎布上面,而他的尸身宛若凭空不见般消失得毫无痕迹。
“爸!”
坐在外间的人只听得苏滟一声撕心裂肺的薨哭割裂了层层空气传出来,大家都为之一惊,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然后,陈声走出来宣布取消瞻仰遗容,直接出殡。
10
雨声淅淅沥沥地自灰霾的苍穹飘落,雨滴似乎也染上了灰蒙蒙的色泽。这几个月来,晨光市的雨水连绵不绝。湿漉漉的空气涤荡出些许霉气,烦躁顿生。五彩缤纷的雨伞绽开在每一个角落,成为灰涩幕景中一抹亮丽的色彩,似乎梦中仍然不忘打一把伞。
坐在自家的骑楼下,苏滟面无表情毫无焦点地看着前方。她手边的水泥地上摊放着一张纸,隐约间只见点点红色。
一把纯蓝色的雨伞悄然飘入苏家庭院,最后停在骑楼边。
夏之恺俊雅的面容在蓝雨伞的辉映下显得略为苍白,他的视线一直停在面前坐在地上的女生身上。忽而目光触到她手边的那张纸,夏之恺神色一怔,迅速地把它拿起来细阅。
被揉搓得布满褶皱的白纸上以苍遒有劲的字工整地誉写着那首诗词:
只不过,不同的是这张纸上的诗词的第一行的“小”字、第二行的“心”字、第三行的“曼”字、第四行的“珠”字、第五行的“沙”字与最后一行的“华”字都以殷红的血特别标了出来。
“小心曼珠沙华!”夏之恺不由得惊呼出声,抬头看着苏滟问道:“这,这从哪来的?”
良久,苏滟才开口,简洁地说出两个字:“臣晨。”
夏之恺一惊,脱口道:“臣晨,她怎么会有这张纸?”
“哥哥。”
苏滟又开口道,但却一直漫无焦点地直视前方,宛若一个痴呆病人。
“什么?”
夏之恺再度惊呼出声,不确定地看看苏滟,又低下头把手中的纸仔细看了一遍,越看越觉得上面的字迹好像在哪里看过。突然,他抬头看着苏滟,灵光一闪,想到了什么。
“你说,苏诺?”
夏之恺惊疑地问道。
他想到了,苏滟在梦华乐园的地狱城迷宫里找到苏诺的笔记本上就是这样的字迹,他还在其中缺失的一页底下用铅笔涂出那首诗词,那上面的字迹与这张纸上的一模一样。就是说,这一页纸正是那个笔记本上缺失的那页,这是属于苏诺的!
那么,这张纸怎么会到了臣晨那?难道,她竟然在梦华乐园找到苏诺了?
夏之恺眉峰紧纠,一时间思绪万千,推测着事情的来龙去脉。
此时,苏滟渐渐地有了知觉般瞳仁开始凝聚,视线落到雨中庭院前的白色报刊箱上。
一个多月前她还从那里取出一份报纸,上面报道着警方放弃了对前往梦华乐园的苏诺四人的搜寻。
现在,那里面有什么?
苏滟缓缓起身,觉得有一种神秘的呼唤,让她向报刊箱走去。
“苏滟,你上哪去?”夏之恺赶紧跟上去,给她打着伞遮挡雨水。
走到报刊箱旁,苏滟深吸一口气,压抑心内的惊慌不安。然后,她颤抖着手伸向报刊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