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霄别梦寒》一只红菱

4、三 琴瑟多销魂

　　那夜之后，柳襄蓉和无名两人又恢复往常。

　　这几日正值庙会，师爷帮忙联系了庙会的主持，租下市口，今晚就要搭台开演。柳襄蓉等人忙里忙外，连小小的柳树也扛着些许搭台的小物件忙进忙出。柳襄蓉见无人照应无名，便也把无名带来夜市，让他闲坐在旁。
　　无名两眼微睁，不做反应，像是睡着了一般，任凭大家忙得不亦乐乎，也不发一语。大家见惯了无名这般冷漠，就不去理会，只红姨她们几个三姑六婆间歇议论上几句。

　　夕阳刚下，庙会便张灯结彩，人潮涌动。柳家班也就抢着开演了。
　　此时，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一身小花脸打扮，斗鸡眼、招风耳、八字眉、酒糟鼻，鼻梁的中间一个白乎乎的豆腐块，“腾”的一个翻身就不知从何处跃到台前，这不正是那鬼人精的小柳树？
　　只见他举起手中大锣，伸手就敲，“哐——”一声巨响，直把这小花脸震得眼冒金星、东倒西歪，斗鸡眼一翻，直挺挺就晕倒在台上。那滑稽的模样引得台下哄堂大笑，更有路人被笑声吸引而来。
　　小花脸柳树见此时座席将满，一个鲤鱼打挺跃将起来。又敲了下锣，大声喊“开锣咯——”。
　　跟着，三个身着劲装的小伙子“腾腾腾”几个跟头从后台翻将出来。率先跑至台中间的彪形大汉略一站定，跟在后面的二个小伙子就“蹭蹭蹭”踩过那彪形大汉的跨部，攀上肩膀，转眼就叠起了三人罗汉。表演这就正式开始了。

　　叠罗汉、顶大缸、钻火圈、软骨功，好戏轮番上演，看得人连连叫好。
　　“接下来，请大家欣赏瑶琴曲《广陵散》。”
　　小花脸柳树一番嬉闹之后，报了下一个表演，这就到后台候着了。谁知表演瑶琴的师爷却捧着瑶琴姗姗来迟。
　　只见他满脸痛楚，佝偻着腰背，捂着肚子，不长的八字胡都因嘴角抽动而有些歪歪斜斜。一旁的柳襄蓉见了，忙问。
　　“师爷，您这是怎么了？”
　　师爷颤微微吐了口气，回道。
　　“不打紧，想是刚才吃坏了肚子。一会儿就好，一会儿就好。”说着步履蹒跚步上台去。

　　只见，师爷给台下一众老少颤微微鞠了个躬，便扶着椅子坐下，却如坐针毡，摇摇欲坠。只听得没几个音节，师爷一张老脸已经虚汗淋漓，曲调也犹如拉锯，难以入耳。还没等众人斥骂，已经抱着肚子，撇下瑶琴逃下台去。众人见了，倒彩阵阵，柳襄蓉忙上台打圆场。
　　“各位乡亲父老，实在对不住，我们琴师今有微恙，委屈大家耳朵了，小女在这里给大家赔个不是。现在就有请我们毛砍山毛英雄表演胸口碎大石，还请大家捧场。”
　　说着，忙向台下毛砍山使眼色，让他候场。
　　还没等毛砍山上台，台下就有人异议道。
　　“整晚上闹闹哄哄好不无聊，总算有点清音雅乐，怎么就这么三两个破音就敷衍了我们？”
　　而另一个声音也开始帮腔，
　　“可不是？什么狗屁东西！退票。”
　　跟着又有几人连声附和，“退票！”“退票！”
　　柳襄蓉正想多说几句好话，谁知台下起哄的声音更甚，完全淹没了柳襄蓉的声音，眼见柳襄蓉就要招架不住。

　　就在此时，只听一声清脆的“当——”。那声音其实不甚响亮，却像是有了灵性，穿过鼎沸的吵闹声，直达一众人耳膜。刹那间，台上台下一片寂静。紧跟着，又是一声清脆的“当——”，众人这才发现竟然是那无人抚触的瑶琴自己发出来的。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听到“叮咚——叮叮咚——”，琴音就这么自行高低起伏起来。仔细再听，居然正是那《广陵散》的开指部分。吓得众人倒吸凉气。突然有人喊，“是扣子。”
　　原来，有人看到几颗青色盘扣落在瑶周围，这才发现瑶琴并不是自己发出曲音，而是给人用盘扣扔将过来，正好打在琴弦之上发出的。手法之准，琴艺之高，令得众人大叹，“好技艺！”
　　就在此时，小序部分开始。曲调略一停顿，只见一条五尺多长的青色衣带自后台飞出，卷起台中瑶琴飞了回去。紧接着曲调悠扬，一曲《广陵散》滑入正题。

　　那琴声抑扬顿挫、掷地有声，听的人心情高高低低、连绵起伏，就好象看到曲中描绘的聂政隐姓埋名，卧薪尝胆，苦练琴艺，终报杀父之仇，最后壮烈的毁容自刎而死。真是慷慨激昂，惨烈悲壮，不知有几多惆怅，。
　　众人听得如痴如醉，竟然鸦雀无声。
　　而此时，弹琴人也正全身心投入其中，而他的眼里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他只看到一夜之间全家尸横遍野，自己双腿被废又认贼作父。只欲在那药王谷里，与杀父仇人一决生死，炸药轰然而响，整个山谷为之振颤，却看见妻儿横尸眼前，鲜血成河。呜呼哀哉！此情此景叫人情何以堪？
　　到最后只听，“嘣——”，琴弦竟然全部崩裂。自此，一曲终了。

　　经过良久的回味之后，台下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持续不断，叫好声此起彼伏。
　　而弹琴人已是汗湿衣襟，扶着瑶琴低头喘息。

　　这时，柳家班班众也反应过来，围在无名跟前，拍手称赞，却久久不见他抬起头来。
　　一旁的柳襄蓉则快步走到无名跟前，蹲下身仰头关切的问道。
　　“公子，你可还好吧？”
　　见无名久未答复，还想追问。却见眼前人，身形一晃，连人带椅已经飘出数丈，竟然拂袖去了。那动作甚是迅速，竟然比寻常男子跑步的速度还要快上许多。而他留下的瑶琴却不知何时已经碎成几段，让大家好不吃惊。
　　柳襄蓉此时虽面无表情，可心里却是七上八下，担心之情胜过惊讶，紧蹙眉头踌躇着是否要赶上去照应。
　　而一旁的小花脸却不知从何处蹿了出去。只见柳树一身丑角的衣裳胸膛大开，袖子凌乱，就连裤带都不见了，双手提着裤腰甚是狼狈。再配上他那脸小丑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还没等大家笑出声，就听他喊，
　　“娘，我浑身扣子都给无名叔叔抢了去，连裤带也没了，你让别人替我报个幕，我也跟着回去了。”边喊边跑，声音还未消失，人已经追出去老远。
　　柳襄蓉这才不易察觉的缓缓舒出一口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