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霄别梦寒》一只红菱

5、四 竹海履红索

　　柳树提着裤子一路飞奔，直跑到客栈门口也没能赶上无名，却见无名早已经坐在厢房窗前举首望月。
　　柳树心里大犯嘀咕，“无名叔叔不是个瘫子么？怎么就独自一人上了二楼来？”
　　柳树大惑不解的同时，对无名的高深莫测更是仰慕不已。只见他提着裤子，弓着背，像做贼似的偷偷摸到无名身后。看无名没有反应，又左蹭蹭右蹭蹭，蹭到无名跟前，轻声唤道。
　　“无名叔叔。”
　　无名仍是没有听到一般，眼睛都不眨一下。
　　小柳树见状两眼骨碌一转，大着胆子站起身来。说道。
　　“无名叔叔，你刚才那是什么功夫？如此厉害。可否教教小树？”
　　此时的柳树身高刚过四尺，与坐在轮椅之上的无名刚好等高。而无名坐身笔直，又抬头望月，两人居然无法对视，柳树自是又没被理会。
　　柳树心里一急，“噌”的一下跃到案子上，居高临下，对上无名那一双深邃的眸子。四目相触之下，柳树禁不住一个寒颤。但他马上故作镇静，好声好气，对无名笑逐颜开。
　　“无名叔叔，我才知道你原来有如此大的本事，小树可是天生最佩服你这种大英雄大人物，可否教教小树一些皮毛？”
　　无名被他几番折腾，像是如梦初醒，缓缓将眼光聚拢，这才发现眼前的柳树穿着鞋踩在案子上，胸口衣襟大开，双手捧着裤腰，一脸小丑装扮早已被汗水糊涂成了大彩盘，小花脸倒是成了小花猫，而他那满眼的谄媚之色更是滑稽可笑。无名看了忍不住勾起嘴角浅浅一弯，竟有些似笑非笑。
　　柳树从未见过平日里死气沉沉的无名除了冷漠淡然，还有其他表情，此次居然像是对他微微一笑，大喜过盛，跃下案子，顾不得裤子，抓起无名的袖子，大声喊道。
　　“师傅，您收了小树做徒儿吧！师傅！”
　　说着，就要光腚下跪，大行拜师之礼。哪知双腿还没弯到地上，屁股已经给人掴了一掌。又不知怎的，身子自行腾空而起，在空中一个骨碌，人就四仰八叉的滚出房外。耳后则传来“吧嗒”一声，门栓已经被人从里面扣上。小柳树摸着屁股从地上爬起来，才发现腰带已经给人系上了。
　　显然那无名的身手可谓是出神入化，柳树崇敬之情更甚。他小拳头紧握，发誓就算磕破脑袋，也要拜无名为师。

　　自那次略显身手之后，无名自己虽仍是一派如常的清淡冷漠，不发一言，柳家班上下看无名的眼神却都不同以前了，就连平日里颇有微词的红姨也是笑脸相迎，更别提那猴子一样的小柳树了。
　　趁着庙会表演的间歇，柳树总是跑来无名处献媚，一会儿端茶一会儿倒水。只见无名面前的茶杯，新茶凉了倒、倒了凉。而无名任凭柳树“师傅、师傅”的叫唤，也不加理睬。直把柳树急的火烧屁股，上窜下跳。
　　正巧，柳襄蓉过来照应一下，柳树便拉着她不放。
　　“娘，娘，你快帮我和无名叔叔说说，快让他收孩儿当徒弟吧。娘，你快去吧。”
　　被柳树一番撒娇，柳襄蓉忍不住嘴角挂笑，在柳树额头上重重敲了一记。
　　“真是个小泼猴。”
　　说完，顺手把无名眼前凉茶倒了，又斟上一杯暖的，递到无名面前。
　　“公子，秋夜寒凉，喝一些热茶暖暖身子吧。”
　　见无名并不接去，也不在意，就放下了。哪知身后的小泼猴柳树却不干了。
　　“娘，你怎么都不帮我说说话，只顾着给无名叔叔倒茶，我都给他倒了一晚上了，也没见他喝上一口。”
　　“去、去、去，别在这儿瞎折腾了，上台给娘报幕去。”
　　柳襄蓉一抬手把柳树给哄上台去，语气里似是有些生气，嘴角却挂着浅浅的笑。那笑容虽淡，却满含着浓浓的慈爱。又回头看了无名一眼，便上台去了。
　　此时的柳襄蓉哪知道她那一笑，让身后白衣人突然心里一紧。

　　只见柳襄蓉飘至台前，款款一鞠，再抬头时人就翻上了五尺多高的绳索之上，双足连点，一连翻了几个跟头，别说如履平地了，更像是在水中跳舞，引得台下一片掌声。
　　柳襄蓉习惯性的冲台下众位微笑一周，一打眼又瞧见柳树在后台缠上了无名，忍不住更是勾起嘴角。那一双温柔眸子，略微施了些石黛，勾勒出那微微翘起的眼角，活脱脱一双醉人的杏眼，看得无名更有些喘不过气来，像是看到了日思夜想的那个人。

　　那年药王谷的秋天也是这般凉风习习。
　　容蓉刚行了加笄之礼就拉着他偷跑到后山。那后山深处是一片竹海，他扶着轮椅行走其中，十分不易。他原本只想待在房里钻研棋局，却给容蓉用从他处偷来的保命铜钱引来，心下份外不乐意，脸色也不很好看。
　　容蓉回头看他脸色铁青，扶着轮椅东倒西歪，便哈哈大笑，
　　“你个小瘫子，真是没用。”
　　“你——”
　　他本想辩驳几句，却像是咬到了舌头。好不易想到来此地的初衷，抬头怒目以瞪，厉声问道。
　　“我的保命铜钱呢？”
　　容蓉“嘻嘻”掩嘴轻笑，不知从何处摸出一卷红绳，一头系着铃铛，另一头拴着的正是他的保命铜钱。只见她轻挑柳叶眉，一双杏眼圆瞪，笑道。
　　“有本事你就自己去拿吧。”
　　说着，小手一甩，那红绳就似有了生命一般，绕着眼前的几柄竹子，迅速往上飞去，直飞到竹海之巅。而容蓉自己也像是水上蜻蜓，轻轻一跃，在红绳上双足乱点，人便飞了上去，那身姿像是一只舞蹈的白鹭，美极了。
　　他仰头望去，双眼顿时被穿过竹海的夕阳刺痛，待适应了才看向那几丈高的竹巅，心里确有些怯。还没等反应，耳边又响起容蓉那银铃一般的轻笑。
　　“小瘫子，胆怯了吧？还做人家的大师兄，没想到就这点本事。”
　　给容蓉一激，他顿觉双颊如火在烧，连脖子都滚烫。心下一横，不再犹豫，咬牙双掌齐拍，人就从轮椅上飞了出去。借着容蓉的红绳，左支右点，没多久，他竟然也跟着飞上竹梢，现下稳稳坐在梢头的几片竹枝之上。
　　容蓉见他只凭双手之力就飞了上来，在不远处的竹梢含着笑。又听她说道。
　　“小瘫子，我猜你是第一次看到这竹海上的夕阳吧？多美啊！”
　　那话语里少了几分讥诮，多了几分赞赏。
　　这时候，正是夕阳西下，红霞满天，秋风阵阵，竹林如海，一轮红日挂在枝头，确实是美不胜收。而容蓉则刚好像是倚在这一轮红日上的竹海仙子，微风吹来，吹起她万缕青丝，竟美得更胜过这竹海夕阳。看得他不禁有些痴了。
　　他确切的记得，这是他第一次为她心潮澎湃，那心动的感觉至今记忆犹新，那一年他十六岁。

　　而此刻的柳襄蓉也正在几丈红绳上，翻飞舞蹈，身姿美妙轻灵。在那远处牌坊上大红灯笼的映衬下犹如一只美丽的蝴蝶。无名看了有些迷惘，不知道自己是在竹海还是在戏台，只口中喃喃念道，“容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