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清宫)》复嫣

25、25

　　长顺赶着车，皮鞭抡圆了，啪啪的在空中抽响。马儿啾啾的叫着，撒开了大步向前跑。明旖靠在车内的软垫上，浑身被颠得散了架，犹嫌车速太慢，她打起车帘，对长顺道“快，快一点！”

　　长顺点点头，狠狠在马背上加了一鞭，马儿昂起头，狂奔起来。

　　车窗外，是另一个世界。树上的树叶、树皮都被人剥食殆尽，光秃秃的树枝下，或坐或倒着三三两两的灾民。不时有悲凄的哭声剌入耳中。今年黄河大水，颗粒无收。灾民拖儿带女，背井离乡，欲求一粥而不得，冻饿而死的不计其数。明旖令名下的药号、酒楼开仓赈济，无奈人多粮少，难以为继，明旖不得已，亲自出马，总算是从米商手中抢到了五万石粮食，凭此，应该可以支撑几日了吧，再然后呢？明旖不敢想，朝廷的赈济迟迟不见踪迹，她已致信明璠，要他在朝中运作，可是，就算赈济到了，又有多少可以落到百姓手中？

　　明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冷不妨马车戛然而止，她被惯性抛了出去，重重的撞在车厢上，头上立刻就起了个大包。“爷，您没事吧！”长顺焦急的问道，“没事！”明旖含糊的应了一句。立刻就听到长顺的怒吼声“你找死啊！这么大的路不走，硬往马车前冲？！”一个女人的声音抽泣道“这位爷，求您行行好，把这孩子带走吧，跟着我，他会被坏人抢去吃掉的！”

　　明旖探头出来“怎么回事？”

　　长顺气鼓鼓的说“这个疯女人拦车，硬要我们收下她的孩子。”

　　明旖顺着他马鞭指的方向看去，在马车的正前方，有一团破布似的东西在瑟瑟发抖。见到她，那团破布似乎见到了希望，冲过来，拖着她的下摆苦苦哀求“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

　　明旖这才看清，她是个年清的妇人，极瘦，面色惨白，头上扎着一根醒目的红布巾，显示她是还没出月的产妇。她手中的破布里包裹着一个小小的孩子，瘦弱得如同一只剥了皮的老鼠，小脸皱成一团。孩子的嘴正吸吮着那妇人的拇指，他似乎什么也吃不到，却不甘心的使劲吮吸，以至于那妇人的拇指肿胀得有常人的两倍大小。妇女口中喃喃的说道“我没有奶水，只好把手割破让他含着，可是，我的血也不多了。我若是死了，那群人必定不会放过他，一定会把他吃了的。求求你，带他走吧！”

　　明旖感觉自己无法控制的颤栗起来，浑身的血液仿佛一下子全冲入了心脏，以至于整个人快要爆裂开来。这一刹那，她眼前闪过的是一千两银子一桌的酒席被达官贵人追捧的情形。“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从来不曾如此深刻的感受这句诗的含义，也从来不曾象此刻这样悲愤难平。那妇人犹在絮絮叨叨“求你快带他走吧，那些人盯了我们好久，只等我一死就下手。”

　　明旖知道，灾荒之年，人吃人的事时有发生，可是她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真切的身临其境。她眼光四下一扫，果见周围有四五个男子正试探着向她靠拢。“长顺，快，把她抱上车！”明旖当机立断。

　　“爷，这……..”长顺还有些犹豫。

　　“快！”明旖催促道，伸手接过妇人手中的孩子，长顺抱起那妇人放到车上，已有饥民扑上来抓住了车厢！

　　“快走！”长顺抡起了鞭子，可是更多的人扑上来，抓住了马笼头。长顺奋不顾身的冲上去和他们扭打在一块，明旖心中又气又急，明知他双拳难敌四手，却又无计可施，马已被他们控制了，她只有抱着孩子远远的离开人群。

　　一高一矮两个饿汉摇摇摆摆的向她起来，眼中闪现着饿狼般贪婪的目光。明旖平生从来不曾象现在这样后悔地过，为什么不向十三学几招武功？再不济，也可以多带几个待卫啊！可是，时间已容不得她悔恨，明旖深吸一口气，撒腿便跑。

　　以她百米冲剌三分半的记录，自然是跑不了几步就被人追上。

　　高个子斜着眼望着她“兄弟，今儿个咱们走运，看来遇上肥羊了！”矮个子嘿嘿笑着，向明旖逼了过来，明旖以最快的速度解下腰间的钱袋，里面的散碎银两大约还有三四十两，她以天女散花的姿势向空中一洒，回头便跑。前面有马蹄声传来，人数还应该不少，明旖扯开嗓子叫道“救命啊！”

　　叫声暴露了她的女子身份，两个饿汉紧紧相逼。没跑多远，明旖便被一只乌黑的手揪住了衣服，另一只手便向她怀中摸来，明旖怎能让他摸到，忙回手一挡，手中的孩子却被一旁的高个子伺机抢了过去。明旖扑过去“孩子还我！”高个子狞笑一声，高高举起孩子，明旖伸手去抢，高个子一用力，把孩子向矮个子的方向扔去，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滞。明旖看到一切一切就象电影中的慢镜头一样在她眼前一格一格的移动。她看到矮个子眼中玩笑的意味，看到他故意伸长了手拽住孩子的襁褓，可他没有想到，那些破布承不起如此拉扯。“嘶啦”一声，他手中剩下一片破布，而孩子却笔直的向地上坠落！

　　“不！”明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声音，她不顾一切的向矮个子方向扑去，看到他眼中的笑意凝固，看到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拉，可是，一切为时已晚。“嘭”的一声，打破了时空的静寂，“嘭”的一声，造就了时空的沉寂。明旖扑在那小小的身子上，眼泪自动自发的涌了出来，全身上下的力气仿佛在霎间蒸发。高矮二人也被这个意外震在了当场。

　　“明旖?！”有些犹豫的声音，明旖回头，“四……..爷？！”胤禛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他穿件灰府绸夹袍，乌亮的发辫直垂腰间，身后虽然只有四五名随从，但个个目光炯炯，身形矫健，一看即知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你怎么会在这里？”胤禛跳下马来，“四爷？！”明旖此刻有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何说起。高矮二人见势不以，偷偷欲溜。几名待卫上前，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高个子打拱作揖，笑嘻嘻的道“烦请让个道。”

　　胤禛冷目一转，“这是怎么回事？”

　　明旖想到那无辜惨死的孩子气，不由悲从心来，哽咽着把事情经过约略说了，胤禛尚未听完，已是满面寒霜。待卫见机，伶俐的上前把两人绑了，躬身道“爷，如何处置？”胤禛冷冷的做了一个手势，拖着明旖便走。

　　虽然这二人虽聚众抢劫，但并非罪大恶极，明旖心有不忍，踌躇道“四爷！”

　　胤禛头也不回，“灾荒之年，聚众抢劫，罪加一等，死有余辜。”

　　身后传来两声惨呼，明旖机伶伶一个寒颤，低下了头。

　　有人把马车牵了过来，长顺一瘸一拐的跟在后面，脑袋上象开了个染坊，红紫交错，惨不忍睹。

　　那个妇人听说孩子没了，当即便一头撞死在路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