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清宫)》复嫣

26、26

　　胤禛把明旖抱上车，自己也坐了上来。车厢里因坐了两个人而显得有些拥挤。明旖懒得说话，胤禛也不开言，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在起伏不定的车厢内晃晃荡荡，身子难免会有所碰撞，明旖觉得尴尬，忙找此话说。“四爷，怎么会来江苏？”

　　胤禛懒懒的靠在车厢上，嘴角噙着一丝轻笑“我是奉命来赈灾的。”

　　他停顿一下，言语中颇多责备“灾荒之时，四处混乱，你不好好在城里呆着，跑到这荒郊野外干什么？”

　　明旖叹口气，老实的回答“朝廷的赈济迟迟不到，我的粥厂没粮了，想出城筹些粮食。”

　　胤禛瞪了她半晌，叹道“我该夸你还是骂你呢？如果你是男的，我一定上表请朝廷表彰你的行为。可你一个女子，跟着掺合什么呢？今天若不是遇上我，你说，你该怎么办？！”他的语气颇为严厉，明旖偷偷吐了吐舌头，不敢吱声了。

　　这个小动作自然是躲不过胤禛明察秋毫的眼，他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就打算在这儿这么耗着？”

　　明旖老老实实的低头，不语。

　　胤禛放柔了语气“我来的时候，太后还跟我念叨你呢，跟我回去好不好？”

　　明旖不说话，头摇得跟拔浪鼓似的。

　　“你打定了主意不跟我走？”

　　……….

　　“也好，等局势明朗了………”

　　城门已遥遥在望，胤禛叹了口气，“我要出去应付那些官员，你先回去？”
　　明旖点点头，他站起来，整整衣冠，欲言又止，在走出车厢时抛下一句“十三弟正在从莞湖水军大营赶过来的路上，估计明日即到。”

　　从车窗看出去，城门口锦帷避日，香案林立，等候的官员按官阶排列道边，只看得到他们头上一溜儿长长的红顶子，似两条蜿蜒的长蛇。明旖吩咐长顺绕道，带着胤禛留下护卫她的一队人马，从西门入了城。

　　在万福堂外下车，掌柜的老刘急急忙忙的迎了上来。“爷，您可回来了，这几日城中有疫病迹象，我们已配了药丸免费发放，只是常用的几味药霍香、连翘、大青叶都库存无已，近这个势头，估计支撑不了三天，请爷示下，该怎么办？”明旖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向里走，酒楼吴掌柜正守在里间，见她进来，忙站起身来“爷，粥厂的粮食只能用到明天了，怎么办？”

　　“粮食我已筹到五万石，明日上午就会运到。你派几个得力的伙计去负责此事，切不可出什么差错！”明旖吩咐道“至于药材，老刘，你跟我来，我们想想办法……..”

　　明旖带着老刘去拜访几大药铺的老板，一路上不住的停下来和张大婶说两句话，向刘奶奶问个好。这场灾荒，她又舍粥，又施药，早就成了穷苦百姓心中的活菩萨。一条五百米的小街，愣被她走了半个时辰。

　　和各位老板商议停当，保证万福堂三天的供应量，明旖又派出伙计出城收购药材，顺便去粥厂巡视一圈，回到房中，不知不觉已是万家灯火。浑身累得酸痛，心里却不肯安宁。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不停的念叨“胤祥，胤祥要来了。”

　　明旖叹口气，一年了，不断的用忙碌来麻醉自己，为什么那个人的身影还是拂之不去？临别时，他那寂寥的眼神深深烙痛了自己的心，现在想起，仍会隐隐作痛。不思量，自难忘。可是，这场游戏，于你们，不过是逐鹿之余一场风花雪月的消遣，于我，却过于刻骨铭心，我不是那么洒脱的女子，玩不起感情的游戏，相濡以沫终将负，何不相忘于江湖？

　　明旖一早就跑到了酒楼呆着，让吴掌柜把这三个月的帐都搬出来，让她好好理一理，巳时，听着开道的锣声一声急过一声，人声鼎沸的街道霎间静寂下来，鸾铃声声，马蹄答答，酒楼的客人纷纷挤到窗前，争睹十三爷的风采。有时候，行动比思想更快，当明旖发现时，自己已牢牢占据了窗口的有利地形，居高临下，街道的情形一览无遗。远远的过来一队人马，一色的鲜衣怒马，旌旗飞扬。真个‘弓如新月旗如锦, 人似貌貅马似龙’。这一路，不知踏碎了多少闺阁少女的芳心。

　　当中一人，高踞在一匹大黑马上，日光从他身后射来，他头上红宝石东珠二层金龙冠折射出烁烁金光，砾大的东珠摇曳生辉，石青色团龙通绣蟒袍上金色的行龙狰狞欲出，彰扬着皇室的赫赫威仪。他的身上，有一种炽烈而飞扬的光芒，象一去离弦的箭，一往无前。

　　明旖的目光掠过他紧抿的唇，高挺的鼻梁，恰恰迎上了他的目光。他有一丝意外，有一丝兴奋，竟在马上向她挥了挥手，惹得众人的目光纷纷向这儿簇拥而来，明旖吓得一弯腰，躲到了窗户下。

　　听着十三一路大笑着去远了，明旖心有余悸的起身，却发现酒楼众人都直直的瞪着她。明旖颇为尴尬，脸色一沉，斥道“看什么看，做事去！”

　　“梆，梆，梆……..”打更人的梆子声在静夜里分外悠长，苍老的声音拖长了高声叫道“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明旖坐在灯下，手里捧着一卷书，心思却早已不知飞到休息去了。

　　“砰，砰”窗户上有轻轻的敲击声响起，明旖愣了愣，走过去推开窗。突然冒出的笑脸骇了她一跳。胤祥咧着大嘴“不请我进去坐坐？”

　　明旖呆呆的瞪着他“你怎么进来的？”

　　“翻墙呗，四哥告诉我你住这儿，我就自个儿来了。”

　　见明旖有些犹豫。他坏笑着从身后摸出一管玉笛，“或者，你想听我在窗外吹笛？”

　　明旖恨恨的白他一眼，他明知自己害怕把旁人引来。她忍着气让到一边，胤祥身手利落的从窗口一跃而入，毫不客气的占据了唯一的一张太师椅，顺手拿起明旖刚刚看的书，翻了翻，恰是一首《越调•凭阑人》“髻拥春云松玉钗，眉淡秋山羞镜台。海棠开未开？粉郎来未来？”

　　他脸上的笑容中又多了几分得意，摇头晃脑的吟诵出来。明旖脸上一红。心中懊恼，怎么刚好就翻在这一页呢？索性别转头不再理他。

　　胤祥趁此机会上下打量明旖，她穿一件月白缎子的旗袍，乍一看，并无特别之处。只是腰身略收了些，袖口稍放了点。愈发的衬得身姿婀娜。旗袍下摆上浓墨重彩的渲染出大朵的牡丹，粉红的花，墨绿的叶，开得热烈，仿佛要从衣服上绽放出来。一头青丝，松松的搀了个髻，垂在脑后。

　　胤祥夸张的长吁一口气，“早上见你一身男装，我还怕你又剪了头发呢！吓得我……”他以手抚胸，一副如释重负的样子。明旖默然，毕竟年纪大了，不如年少时的果决。明知是三千烦恼丝，却怎么也没法子狠心下手。反正，她的女子身份也从来没想过瞒人，穿男装，不过是图个行事方便罢了。

　　“咕噜，咕嘟……”饥肠辘辘的声音。

　　胤祥捧着肚子，愁眉苦脸的望着她“我这么翻墙越窗的来见你，你是不是也该尽尽地主之谊？我一大早从芜湖赶过来，到现在，也就灌了一肚子清茶而已。”他啧啧有声，“为了早早见你，我可是连设在菜根香的接风宴都推了的。我在京城可就听说了淮安的菜根香的佳肴举世无双，老十可是淌着口水日日念叨呢。为了你，这美食可是泡了汤，你总得补偿补偿我吧？”

　　明旖白他一眼，“现在都什么时辰了，街上的店铺早就关门了！”

　　十三不依不饶“喂，你不会这样虐待我吧，我现在的身份可是钦差，饿坏了钦差可是要砍头的。”

　　象是回应胤祥的话，明旖的肚子也开始抗议起来，明旖这才想起，从中午到现在，自己好象也没有吃过东西。她无奈的站起来，对胤祥说“你老老实实的在这等我，不许乱跑！我去厨下看看，还有什么可吃的没有？“

　　运气不错，找到了一碗剩饭和几个鸡蛋。明旖快手快脚的吵了两碗蛋炒饭，端到房中。十三夸张的吸着鼻子“好香！你的厨房不会直通到菜根香吧？”明旖淡淡一笑，从书桌中找出上次明璠送来的碧螺春，细细的泡了两杯茶。

　　烛光闪烁，在红漆的桌面润染出一份温暖的氛围，空气中有蛋炒饭的香味，带来些许世俗的气息。十三浑然不顾阿哥应有的优雅矜持，狼吞虎咽的吃得极快。明旖吃不过四、五口，他的碗底已然朝天。明旖有一种很不真实的感觉。午夜梦回，千百次想象过和他的重逢，却没想到是如此情景。如果时间就此重复，该有多好？

　　十三端着茶，饶有兴味看明旖用筷子拨着饭粒，小口小口吃着，茶水暖了他的手，也暖了他的心。

　　“你好吗？”似乎是没头没脑的一句话。

　　吃饱了肚子，心情也好了许多。明旖回他一个璀璨的笑容“我很好！”

　　十三皱着眉，不满的瞪着她“很好！听四哥说起见你的情形，吓得我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理屈词穷，明旖只有傻笑。

　　“跟我回家？”

　　“不行不行，”明旖的头摇得跟风扇似的。

　　十三举目四顾“你在这里有什么好？这么间破房子，连王府的下人住得都比这好。“

　　明旖嘟起了嘴“华厦千间，也不过夜宿一室而已。”

　　十三看看她的表情，放柔了语气“你一个人在这儿，无亲无故的，你知道我有多担心你吗？”他的目光有些哀怨“你一点也不想我吗？”

　　美男计也用上了，明旖没了奈何。只好装傻外加傻笑，时间在两个人的大眼瞪大眼中，不知不觉的流逝。………….

　　胤祥很忙，他是个‘见树踢三脚’的性子，看不惯的东西太多，不到半个月的时间，就和四阿哥联名拜贴参掉了三十三名官员。安徽全省人人自危。心里恨不得他们走路掉坑里，吃饭被噎着，可脸上还不得不堆着笑脸儿着意奉承。每日里请客吃饭的贴子飞得象雪花儿似的。若是八爷，想必是着意接纳吧。可是十三，一概扔了回去，一点面子也不给，还把人家给骂了一顿。“灾民尚在啼饥号寒，以泪洗面，尔等父母官何忍醉生梦死？”

　　一边是数万灾民嗷嗷待哺，一边是太子爷还想着法子和十三为难，霸着户部一枚铜板也不给。四阿哥和十三商量来商量去，结论是只能从地方上着手了。安徽盐商豪富，出个万把两银子不在话下。只是，这些盐商不但平日和巡抚

　　异于与虎谋皮。四阿哥和十三计较了半天，终于定下了一条妙计。

　　十八地狱前一出杀鸡荐猴逼出了一百万的赈灾款。这个灾荒总算是对付过去了，太子廷寄又到，催四阿哥和十三火速回京，筹备皇上五十四岁圣寿。四阿哥和十三只有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明旖不想去送行，早早的躲到了店中，辰时将近，就听到街上人声喧闹，百姓男女老幼奔走杂沓，争睹钦差回京。明旖压抑着不听不想，脚却不自觉混在人群中一路小跑，追逐那一片杏黄，远远的犹可看见十三在马上频频回顾，终在人马簇拥中逶迤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