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清宫)》复嫣

30、30

　　一路日夜兼程，不觉倒到京城。看着熟悉的城墙，明旖竟有近乡情怯之感。

　　一行人直奔西直门而来。远远的就见城门外旌旗招展，太监、待卫分列两旁。中间一辆杏黄大轿。众人纷纷下马，一名太监一溜小跑着迎了上来，见到明旖，砰的一声叩下头去“格格，您可回来了，郡王爷在此等候多时了！”

　　鄂泰和林诺上前参见明璠。明璠目光如刀，逼得林诺抖抖擞擞的低下头去，方才哈哈一笑，嘉许的拍了拍鄂泰肩膀“你们的奏折皇上都已经看了，宣你们立刻上殿见驾！”鄂泰站得笔直，意气风发的应道“嗻！”

　　明璠点点头，看到明旖身后的哈察，欲言又止，深深的叹了口气。过来牵了明旖的手“姐，我们同乘一轿！”

　　一路上明璠都在回避明旖的目光。明旖忍不住了，问道“明璠，你没有话对我说吗？”

　　明璠看着窗外，重重的叹了口气“姐，你这次，也闹得太大了些。鼓动民众对抗官兵也就罢了，还擅自越省调兵，犯了皇上的大忌！十三爷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怎么为了你，竟敢下这么一道命令？！唉，此事要如何是好？……….”

　　鼓动民从与官兵作对，是犯上作乱之罪，放在哪朝哪代也容不得呀。明旖默然良久“明璠，这件事，我也没法解释。我反正是豁出去了，只是，你答应我，一定要帮十三！”

　　她殷切的看着明璠的眼睛。明璠无可奈何的看着她“姐你不知道，现在十三爷的处境很微妙。为了废太子的事，皇上已经申斥过他几次了，他本就自身难保，谁知又出了你这事儿。此时帮他说话，不定是害了他。”他心事重重的长叹一声。

　　金銮殿前，每隔三步便是一名带刀善捕营亲兵，穿着簇新的武官服，钉子似的各站岗位。铜龟铜鹤都焚了香，御香袅袅散淡而开，似乎到处都是紫光流雾，为龙楼风阙平添了几分神圣庄严的气氛。连阳光仿佛都畏于此处的威严，踌躇不前。

　　明旖穿过百官司林立的长巷，缓步走向那把至高无上的宝座。站在百官最前面的是诸位皇子，一色石青色的补服，金线绣就的龙纹面目生动，狰狞欲出。她低着头，却不曾遗漏每个人的表情。老十是毫不掩饰的关切。十四还有些赌气，板着脸，可目光却是一直随着她的。八爷的淡淡微笑，九爷的冷冷斜视，四爷的目光中有些许责备，明旖心虚的垂下眼，可是为何不见十三？她目光转动，寻觅十三的身影。哦，十三，十三站在人群的最后，双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她。他的目光，贪婪得仿佛要将她吸入眼中。明旖狠狠咬唇，克制住向他扑过去的冲动。

　　“微臣鄂泰参见皇上！”明旖差点踩在鄂泰身上，这才反应过来已到陛前。她连忙跪下去“民女塔塔拉•明旖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隔着这么远，仍可感觉康熙的目光冷冷的钉在她身上，象冰钻一样剌穿了她的身体。

　　“微臣启奏皇上！”林诺忽然开口，大声说道。众人皆是一惊，目光一起投向他，仿佛在看地底下冒出的一个怪物。林诺横下心，咽了口唾沫，指着明旖说“这位格格，微臣虽然不知她身份，便是她在江苏，收买人心，挑动百姓与官司兵作对 ，致使官兵伤亡三十九人，其心其行，罪不容恕，乞请皇上从严处置！”

　　“哦？”皇上脸上带了一丝讥讽的笑意，“朕可听说，是你的宝贝儿子要强娶人家，才引发的这些事端啊！”

　　林诺见皇上垂问，抱定了孤注一掷的决心，说道“回皇上，小儿是察觉此女有不臣之心，唯恐派兵捉拿会打草惊蛇，方借迎娶之名欲将她拿下。”

　　如果目光可以杀人，林诺身上早就千疮百孔。明旖直翻白眼，这位老兄，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高明。她抬起头，分辩道“皇上……”

　　康熙摆摆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威严的说“塔塔拉•明旖！朕决定……”

　　“皇阿玛!”旁边”扑通”跪下一人,”儿臣愿代明旖受过!”

　　“哦”康熙脸上浮现出淡淡笑意”十阿哥,你为何要代明旖受过?”

　　“这…..”十阿哥哼哼哧哧了半天，脸憋得通红，终于想出了一个理由“儿臣暂领正红旗，塔塔拉•明旖属儿臣旗下管辖。她犯错，儿臣理应领罚！”

　　“扑通”十四也跪下了“皇阿玛，请念在明旖年少无知，饶了她的过错吧！当日南巡，她即能奋不顾身的救驾，又怎会有心作乱？”

　　四阿哥和八阿哥也跪下了“请皇阿玛法外施恩！”

　　明旖感动的看着他们，心潮起伏。老十，是她的旗主。按大清律，不论她身份如何尊贵，都是旗主的奴才，旗主对她可以任意打骂。可她，不但没尊重过老十，还常以捉弄他为乐。十四呢，我以为当众拒婚，令你颜面大失，你会记恨我一辈子呢。还有四哥……..

　　康熙俯视众子，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谁说朕要惩罚明旖？朕不但不罚她，不要嘉奖她！”众人面面相觑，都愣住了。

　　康熙哈哈一笑，温言道“你们都当朕是不辩是非的错君吗？朕听四阿哥说，明旖在江苏开仓赈济，舍粥施药，广开义学。身为女儿，有如此襟怀，真正难得。若人人象你这样，我大清何愁不国富民强？礼部！”礼部尚书应声出列“皇上！”

　　“朕复明旖郡主之位，传旨全国，嘉奖其行！”

　　“嗻！”

　　明旖也愣住了，李德全笑笑的看着她“郡主还不谢恩？！”

　　明旖如梦初醒，忙叩下头去“谢皇上恩典！”

　　康熙点点头，和颜悦色的说“太后常常跟朕念叨你，你去慈宁宫请安吧！”

　　“嗻！”明旖答应着退下，听到身后康熙阴沉沉的声音“林诺纵子行凶，藐视国法，着夺去顶戴，流放宁古塔，其子林琛，斩监侯！”

　　慈宁宫的时间仿佛凝滞。一切恍然如昨。明旖几乎怀疑自己经历的一切只是南柯一梦。她定定神，步入殿中。

　　太后盘膝坐在暖阁南边的炕上，背后有着向一溜大玻璃窗子，极是透亮豁畅，那明亮的光线映着头上点翠半钿，珠珞都在那光里透着润泽的亮光。

　　“明旖参见太后，太后吉祥！”

　　太后眯着眼睛端详了半晌，“这是谁呀？明丫头？怎么又把头发剪了？快上来给老祖宗瞧瞧！”

　　明旖笑着起身，靠近太后跪下，“老祖宗，头发还在呢！”

　　太后摸着她的脸“哎哟，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小脸都尖了！听说你在外面受了伤，可大好了！”

　　“谢太后关心，明旖已经好了。太后近来可好？”

　　太后皱起起眉头，佯怒道“不好！你这丫头，一出宫就忘乎所以，一两年都不回来。我一个人憋在宫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会好？！”

　　明旖惶恐的叩了个头“明旖知错了，请太后责罚！”

　　太后乐了“说着玩的，你还真当真了。起来，起来，陪老祖宗好好说说话！这回来喽，我可不放你走了。”

　　太后这一留啊，似乎就不打算放她出宫了。眼看着一天又是一天，明旖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这慈宁宫中，消息好象封锁了一样，下人们一个个比鬼还精，一问三不知。皇上到底是如何处置的十三呢？她急得不行，只好找人送信出去，要明璠进宫见她。

　　明璠遮遮掩掩的来了，明旖第一句劈头劈脑的便问“十三怎么样了？”

　　明璠踌躇不语。明旖急得直跺脚“你倒是快说呀！”

　　明璠抬头看了看她神色，吞吞吐吐的说“你走后，皇上把十三爷大骂了一顿，把他关到养蜂夹道去了！”

　　“养蜂夹道？怎么会这样？”明旖大惊失色“十三纵有过错，也当不起如此重罚呀！”

　　明璠叹口气“姐，你不知道，九月，皇上废太子的当晚，凌普带兵闯宫，逼得皇上避居戒得居。十三爷练兵多年，皇上对他本就颇为忌惮。在这个峰口浪尖上，偏犯了皇上的大忌擅自调兵，也怪不得皇上大发雷霆了。”

　　明旖脸色煞白，目光却亮得吓人。

　　明璠见状不忍“姐，你别担心，我会尽力设法活动。过几天，等皇上气消了，自然就没事了。”

　　明璠何时走的，明旖也不知道。一个人呆呆的立在御花园中，忧心如焚。虽说知道结局，可是养蜂夹道那样的地方，又岂是养尊处优的皇子所能受得了的？

　　一路怔怔，眼前总是十三的面容。明旖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的慈宁宫。京城的十一月已颇寒冷，暧阁里烧了地龙，打起帘子，一股暖气扑面而来。太后满面笑容，正由德妃、宜妃陪着说话呢。见她进来，招手道“来来，陪老祖宗说说话儿。”

　　旁边有小宫女搬了个锦墩过来，明旖赔着笑，斜签着坐下了。宜妃上上下下打量了她半晌，笑道“怎么许久不见，明旖越发清减了？瞧这魂不守舍的样子可是有什么心事，说出来，让老祖宗给你作主如何？”

　　明旖强笑道“娘娘说笑了，奴婢哪来的心事？”

　　德妃没有说话，眼光却一直停留在她脸上，见她形容恍惚，心知不妥。又说了几句闲话，便拉着宜妃告辞了。

　　“太后娘娘！”明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唉哟，这是怎么回事？”太后吓了一跳，“起来，起来回话，出什么事儿了？”

　　明旖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夺眶而出“太后，求求你救救十三。”

　　太后的目光黯淡下去“你终于还是知道了。”她轻叹一声，身子向后靠去，倚在身后的大迎枕上“我把你拘在这儿，又严禁下人们多嘴，原是不想你知道这事的。”

　　她看着明旖，眼角皱纹堆积，越发显得沧桑。可那双眼睛没有老去，目光犀利，深若寒潭，仿佛可以看到人心里去。“明丫头，你和十三要好，我也早有耳闻。只是，这宫里，不是可以由着性子胡来的地方。”她抬起头，目光遥远“我也年青过，也有过任性妄为的时候，”她停住了，似乎回想起悠久的过住，许久，才说“你的性子象我年青的时候，我不想你走太多的弯路。所以把你放在慈宁宫里拘着，护着。十三的事，皇上的处置没有错。擅自调兵本就是大忌，若不罚他，以后如何服众？你也是个明白事理的孩子，自己下去好好想想吧。”

　　“太后……….”明旖还想哀求，太后挥挥手“下去吧，我也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