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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3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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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深的长巷,似乎永远都走不到头。红墙翠瓦向后倒退,带去人世间的喧哗。静寂,脚步声显得分外悠长。明旖换了身小太监的衣服,独自走在去养蜂夹道的路上。
很多时候,上位者做不到的事情,被他们所鄙视的下人反而更有办法。明旖花了三千两银子,总算是换到了一个见胤祥的机会。
长巷的尽头是一溜小院。明旖沉默的看禁军验过了腰牌,上前推开了那张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在静夜里显得分外突兀,明旖听到自己的心开始“砰砰砰砰”杂乱无章的跳动起来。
很小的院子,后面是两间瓦房。明旖哆嗦着手,迟疑着推开了房门。没有人?!她仔细看看房中,原来还有一扇门通向后院。
后院挺大。满园的树枝都带了雪挂,松柏上压了厚厚的雪。一树红梅开得正艳,枝梢斜欹,寒香凛冽。一条人影身随剑走,剑锋嗖嗖,剑光寒寒,他声音却似长歌当哭“楚天千里清秋,水随天去秋无际。遥岑远目,献愁供恨,玉簪螺髻。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雪花漫天,纷纷扬扬,似卷在剑端。
他的声音如泣如诉,反反复复的吟着一句:“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洲” 似诉平生不得志。吟毕脱手一掷,剑便生生飞插入梅树之上,震落红梅朵朵,嫣然翻飞,夹在白雪之中,殷红如血。剑身兀自轻颤,四下悄无声息,唯天地间雪花漫飞,无声无息的落着,绵绵不绝。
寒风吹过,明旖身上一寒,却禁不住打了个激灵。但见他黯然伫立在风雪之中,雪花不断的落在他衣上肩上,却是无限萧索,仿佛这天地之间,只有他一人遗世独立。看惯了意气飞扬的十三,这样的他,让人心痛.明旖觉得自己的心拧得象麻花一样,痛到无法呼吸。
明旖仿佛也被冰雪冻住了。站在那里,痴痴的望着十三的背影。看他落寞的转身,迎上她的目光。她的心头如受重击,千言万语只在目光中胶着。
十三向她奔来,明旖张开手,投入他的怀中。泪水和着他身上融化的雪水,一起流淌。
良久,十三闷闷的说“你身上藏了什么呀?怎么硬硬的,硌得人生疼?”
明旖这才想起,不好意思的从他怀中跳开。“你背过脸去!”
十三依言背过身子。只听到身后衣襟瑟瑟的声音。
“好了!”十三转过来,看到她手中抱着一个大大的银酒壶,在得意的炫耀。“这可是三十年的玉泉露春哦。”
十三接过来,就着瓶口喝了一口“你别说,我还真想死它了。你怎么弄来的?”
明旖笑得狡诈“有钱可使鬼推磨,你不知道吗?”
房间里除了一张大炕,没有多的家具。两人挨着就地坐了。阴湿的潮气似乎一直冷到了骨头里,可心里却是暖暖的,象火盆旁的冰淇淋,就要融化开来。
十三想了想,从炕上扯过薄毯,胡乱的卷了卷,给明旖垫着。明旖摸摸毯子,心中又是一阵酸楚。这个时节,各宫各院,地龙烧得足足的,地上垫着毛毡,厚厚的帘子隔着暖气,床上更是虎皮,熊皮堆得老高。而这个黑屋子里,冷得象宫中储冰的深窟,连支蜡烛也没有,只能凭着窗□□入的几点星光。
眼泪涩涩的下来了。明旖哽咽道“十三,我对不起你。”
“傻瓜”,十三的大手拂过她的脸庞,手上有骑马练武磨出的薄茧,显得粗糙而宽厚。“这不是因为你的原因,是我咎由自取,”他叹了口气,语气中满是苦涩。“我低估了一位帝皇的心计,高估了一名父亲的慈爱。”
他的目光悠远,似乎看向了遥远的过去,“明旖,你知道吗?皇阿玛有二十几个儿子,稀罕的也就是二哥一人而已。小时候,我总是缠着额娘,吵闹着要阿玛陪我玩。额娘脸上堆着笑安慰我,眼中流露出的深深寂寞却是我永远也忘不了的。后来,长大了一些,我不吵额娘了,可是心里还是多么希望阿玛能牵着我的手,教我射箭,看我习字。就象我偶尔看到的,他对二哥那样。我想,只要我做得够好,皇阿玛也会这样的喜欢我。所以,我一刻不停的去学。看书看到呕血,悄悄拿帕子擦了,不敢吱声,怕被哥哥们笑话。‘词赋皆工,驰骋如飞’这个评语岂是容易得来的?皇阿玛喜欢字写得好,我就拼了命的练字,写得手腕都动不了了,吃饭都要嬷嬷拿勺子喂。”
他背过脸去,狠狠的咬了咬唇,继续道“饶是如此,我也就是逢年过节的,在家宴上隔得远远的望一望那明黄的影子。有一回,我听说,第二天皇阿玛要来看我们上学,我兴奋得愣是一夜没睡,生怕误了钟点去迟了。皇阿玛来了,可就那么短短的一瞬。哥哥们挡在前面 ,我人小个矮,踮起脚也看不到。听着“起驾回宫”的吆喝声,我心里急得火烧火燎的,看着地上 皇阿玛留下的脚印,就趴下去亲,想着这样,总算也是接触到阿玛了……..”说到这里,他已经哽咽得不能继续。
顿了好久,他的声音淡淡的响起“长大了办差,八哥、九哥尽拣些轻松的活,我不怕苦,不怕累,什么差使都搅在身上,户部清账,我整整三个月没睡过囫囵觉。办到最后,还生生给太子搅了!”
他望着窗外,目光中尽是伤悲“我拼了命的去争,图什么?图的无非就是也拍拍我的肩,说一句,好儿子!太子被废,我以为他能给我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谁知他竟说我是大清的威胁,是大清的隐患!”他别过脸,不让明旖看到他眼中泪光闪动。明旖让他靠在自己肩上,右手轻轻的拍着他的背。
这个时候,任何言语都是多余。明旖揽紧了他,让他在自己怀中哭得象个孩子。期待多年的父子亲情,换来的却是冷漠以对,一切的努力,一句话就轻轻抹杀。这一切,岂是不甘、委屈几个字所得道尽的?
十三絮絮的说着,头慢慢的垂了下去。明旖觉得自己肩膀上的份量越来越重。他竟在自己怀中睡着了。她抽出身下的毯子,尽力将它裹在十三身上。有轻轻的鼾声响当当起,他熟睡的面容仿若婴儿,面上犹有未干的泪痕。明旖调整坐姿,尽量让他靠得舒服一些。
地底的阴寒仿佛积了千年,一直向骨头里钻去。牙齿也冻得受不了了,为了取暖,开始上下打架。想到胤祥每日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受苦,明旖的心里就象有把大锯子在锯来锯去。
黎明前是最寒冷的时候,明旖被冻醒了,蜷着身子向胤祥靠去。他睡得正香,呼出的气息轻轻的拂在明旖脸上,象一只小手的触摸。心中为防御他而构筑的铜墙铁壁早已分崩离析,剩下的只有泛滥的柔情万缕。胤祥,胤祥,我该拿你如何是好?
“砰,砰,砰”三声轻轻的敲门声,又是三声。明旖知道,这是催她回去的暗号。明旖恋恋不舍的站起身,十三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握,目光中满是依恋,口中却说“不要来了,被人发现了可不是玩的。”
明旖走出长巷,此时已是晨曦初现。半空中仿佛展开了一幅织女的新作,那样变幻流离的颜色,橙红、桔黄、嫣红、醉紫、绯粉……泼彩飞翠浓得就像是要顺着天空流下来。远远可以望见气势恢宏保和、中和、太和三殿。那飞檐在晨曦中伸展出雄浑的弧线,如同最桀骜的海东青舒展开双翼。迎着朝阳,明旖深吸了一口清晨夹杂着花草清香的空气,迈开大步跑了起来,昨天的一切,且抛在脑后,今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一路跑回慈宁宫,觉得身上的每个细胞都充满了活力。扫地的小太监纷纷侧目,她也不在乎。一头冲进慈宁宫的小厨房,大叫道“给我准备些材料!”承老十的福,她的菜在宫中算是出了名的。管事太监陈林忙过来了,躬身道“请格格吩咐!”
等明旖向太后请完安,陈林已在门口探头探脑了。明旖一笑,找个借口出来。果然陈林说,“格格要的东西已经准备好了,格格准备什么时候动手?”打着太后的幌子果然好办事,明旖来到小厨房,一看,鸡鸭鱼肉摆满了案板。她挽起袖子,想一想,即然借了太后的名义,就先做个蛋糕孝敬孝敬她吧,顺便犒劳自己。她和好面,吩咐小太监打蛋,忙乎了半天,一个漂亮的蛋糕新鲜出炉了。诱人的香味惹得厨房里的小太监们直吞口水。还没来得及好好欣赏自己的作品,太后面前的待女如茗忽匆匆的跑来,“明旖,快走,太后有事问你呢!”如茗一把拉起她便跑,明旖只来得及扔下一句“蛋糕放好了,呆会我来拿。”
一路跑进暖阁,才发现今儿个还真热闹。各位娘娘,皇子福晋济济一堂。少不得又是一番请安问好。好不容易脱身出来,明旖跑到小厨房一看,咦,蛋糕呢?陈林愁眉苦脸的过来“回禀格格,方才您做的时候,十福晋就在这儿张望来着。您一走,她闯进来,硬把蛋糕端走了,奴才们也拦不住。”
又是十福晋!明旖问“现在她人呢?”
陈林指着门外“她端着蛋糕,急急的往宜妃娘娘那儿去了。”
明旖眼珠一转,也罢,幸好我还为自己留了一份,再做一个吧。
不多时,又是一个香喷喷的蛋糕。明旖吩咐“把它选个显眼的地方,好好摆起来,除了十福晋,谁也不许拿!”
“十福晋!”陈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对,十福晋!”明旖重复道。香饵已布好,就看鱼上不上钩了。
没多久,陈林溜过来,一脸钦佩的神情“格格,十福晋果然又来了,把蛋糕端走了。”
“好好好!”明旖忍着笑连连点头,如茗把这一切都看到眼里,有些气愤的说“明旖,你什么时候这么好欺负了,一次,两次,由着她拿,你也不吱声?!”
明旖狡黠的一笑,“你稍安勿躁,等着瞧吧!”
她招手唤来一个小太监,“你去宜妃娘娘那里盯着,有什么消息速来报我。”
小太监答应着去了,不到一柱香的工夫,跑回来报告“宜妃娘娘宫里,一迭声的传太医呢。”
明旖想象着宜妃宫里的情形,抱着肚子笑得打跌。如茗莫名其妙的看着她,问道“你这又是干什么呢?”
“告诉你吧”明旖得意的说“第一个蛋糕是我做给太后的,所以用心做得很好,谁知被十福晋偷了去孝敬她姑妈宜妃。我算准十福晋的性子和十阿哥一样,是个贪得无厌的。所以在第二个蛋糕里下了猛料,没想到她果然中计。”
如茗愣了愣,回过神来,“你在蛋糕里放了泻药?”
看到明旖一个劲的点头,如茗也忍不住不顾形象的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