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老婆要嫁人》月腾蛇

16、chapter16

　　伤筋动骨一百天，出院后，尽管阿莹爸爸从前的身体底子很好，还是一下子有些虚弱起来。
　　阿莹担心母亲一个人心力不足，于是向台里请了三个月的长假，一心一意待在家里，陪伴母亲，照顾父亲。
　　杨乾安其人也算作一位中老年资深宅男，不知道是不是在船上呆了许久，有了惯性。退休后也不喜欢室外活动——每日同王又瑜女士呆在家里，养养鱼浇浇花看看新闻，一天天就这样过，也并不觉得无聊。
　　但王又瑜总会有事没事的督促他出门运动，或到市场买菜，或要早起晨跑。总之花样百出，层出不穷。
　　这样的要求，对于不爱运动的杨乾安来说，十分痛苦，但是王又瑜霸道专横，他尽管无奈，也是断不敢反抗的。
　　如今这般光景，对终于摆脱跑腿命运的杨乾安，也算“因祸得福”。
　　阿莹看着还在厨房独自唠叨着的母亲，和左腿打着石膏但是乐呵呵坐在沙发上的父亲，苦笑摇头。
　　从前在影视刊物或是文学作品中，爱情总是被渲染成或是十分唯美，或是十分伟大。殉情和为爱献身被屡屡歌颂，似乎只有天崩地裂海枯石烂，才算是真真正正爱过一场。
　　但看着这样的父亲和母亲，阿莹忽然觉得，过往的那些经验，纯属虚构。
　　尘世中的爱情，就是要烟火起来。
　　你爱他，就要为他好好爱自己，而不是以爱的名义伤人伤己。你们相爱，也不是要以能够奉献出生命或是其他莫名其妙的东西为己任，而是在细节中，在微小感知中，尽自己最大努力，让彼此幸福。
　　过去在电话中，总是会听到母亲不停抱怨父亲的诸多缺点，但她会千里迢迢赶回家，只为给口中那可千般不是万般不堪的男人做一顿，根本称不上美味的饭菜。
　　而父亲呢，每次都会吃的十分畅快，然后绞尽脑汁地委婉夸奖妻子，在获得母亲开怀一笑后，狗腿地起身洗碗。
　　其实母亲不知道的是，父亲根本就会做饭，并且做得很好。
　　当然，这也是阿莹和父亲几十年中，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母亲喜欢做饭，也喜欢做饭给自己爱的男人吃，这是她独有的爱父亲的方式。
　　阿莹看着母亲忙碌的背影，若有所思。
　　时光的打磨也许已经使最开始光鲜的爱情逐渐褪色，但也使它慢慢升华。
　　激情会消无，但感情会历久弥新。

　　她想去厨房帮母亲搭把手，但是刚刚走到王又瑜身边，就听正在切着花菜的母亲忽然道：
　　“莹莹，你怎么会忽然回来？发生什么事了吗？”
　　王又瑜说这话时语气随意，只一心一意将切好的花菜一点一点移到盘子中，头也没有抬。
　　阿莹却心头一滞。
　　过去的几天阿莹几乎每一天都在想象，要如何将这件事尽量客观的告诉母亲。
　　时间，场景，切入点，两人的谈话，她都在心中设想了无数次。
　　怎样向母亲说明，自己爱这个孩子，而与那个男人无关，
　　但现在她定定站在那里，目光茫然落在母亲淡紫色的袖口，脑中不停的寻找合适措辞，终究还是一句话也说不出。
　　王又瑜久久不见答复，一抬头看到女儿正站在原地发呆，奇怪道：
　　“莹莹，怎么了？”
　　阿莹回过神来，牵强笑笑。
　　“没事。”
　　王又瑜见到女儿这样心不在焉，想了想，仿佛恍然大悟一般，然后轻声解释道：
　　“莹莹，你在介意罗叙会来吧？唉，你也知道，我跟你爸爸年纪大了，周围的又没有什么靠的上的人。那天事出紧急，我们不想惊动你，想来想去，就只有给罗叙打电话。”
　　顿了顿，又忽然叹息道：
　　“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非要离婚不可。但罗叙是个好孩子，你们离婚之后，他每个周末仍旧常常来探望我和你爸。唉，年轻人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但莹莹，衣不如新，人不如故。你已经快要到三十岁，青春已经过了大半，成家的事，一定要认真放在心上，这不是什么儿戏，会关系到你的一生，知道了吗？”
　　阿莹闻言笑着答应。
　　“恩，妈，放心吧。”
　　在阿莹家所在的小城，离婚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她明白母亲话中的潜藏的意思。
　　她想起那天，罗叙靠在医院的墙壁上，半张脸埋在阴影里，容色惨淡，语气苍然。
　　他叹息的问自己为什么不能相信他。
　　但自己是怎么说的呢？
　　“因为你不值得相信。”
　　罗叙闻言神情立刻暗淡下去，转过头，再不发一言。
　　阿莹觉得胸口处有些莫名发闷。
　　但转念间，又想到那夜自己的痛和周遭的冰冷，那种全世界仿佛只剩下自己一人的害怕，阿莹立刻感到自己一颗心仿佛迅速冷却，再也暖不起来。
　　一个男人，不论他怎样好，只要让你受了伤，那就只是一个混蛋。
　　阿莹看着母亲担忧的目光，牵起嘴角安抚笑笑。
　　但心中却明白，眼下，决不能将自己怀孕的事情告诉母亲。

　　转眼一个星期过去，相当差的身体状况让阿莹几乎每天都是在昏昏沉沉中度过。
　　虽然并没有再像最开始那样昏厥，但阿莹却常常感到胸口发闷，脸色发白。她什么也吃不下，晨起还会恶心。
　　阿莹每天强撑起身体陪母亲去买菜，然后回到家帮母亲打下手。
　　有时也陪父亲一起看新闻，或是听京剧，但中途总会精神不济而打瞌睡。
　　孕期症状已经开始，再这样下去，母亲一定会察觉。
　　阿莹到中介请了一位钟点工，是一个从富阳农村来城打工的二十多岁的姑娘。
　　细细观察了两天，觉得人品不错，手脚也利落。心中觉得靠谱，然后便向父母谎称单位有事，第二天回了青港。
　　这是阿莹平生第一次向父母隐瞒这样大的事。
　　一路上她都十分不安，心中泛酸，但事已至此，终究没有别的办法。

　　三小时的路程，已经教阿莹有些吃不消。
　　刚刚回到青港，阿莹便接到了周明的电话。
　　“阿莹，回来了？情况怎么样？”
　　阿莹奇怪。
　　“你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只听那头周明洋洋自得道：
　　“我事先以问候的名义给我杨叔叔打电话啦！”
　　阿莹叹气，心中对周明这种莫名其妙的迂回战术彻底无语。
　　周明见阿莹不说话，顿了顿，才缓缓道：
　　“阿莹，你没把这件事告诉阿姨对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阿莹心情刚刚有所好转，闻言又陷入低谷。
　　她呼出一口气，恹恹道：
　　“没有，现在不能说。”
　　周明沉默，电话中的安静使阿莹一度以为手机没有了信号。
　　她刚想将手机拿下来查看，就听到电话那边周明缓慢的声音。
　　“纸里包不住火，他们总会知道的。要不这样，你就跟他们说这孩子是我的。”
　　他顿了顿，仿佛好不容易鼓起勇气。
　　“我娶你。”
　　周明的声音淡淡，清朗的嗓音故意放低，这声音隔着电话传来，像水中岸上，有一种说不出的恍惚，教人听不真切。
　　阿莹默了默，叹息一下，忽然正色道：
　　“老实说阿明，我不是没有这样考虑过。”
　　顿了顿，又仿佛十分担忧道：
　　“但我真的怕你爸会打死你。”
　　话音刚落，尽管努力克制，但仍旧没有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周明沉默三秒，然后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这就生气了？
　　阿莹讪讪，想不出现在的周明怎么会这样小心眼，最后只好归结为：气度跟力气一样，同年纪呈反比例函数。
　　但经周明这么一闹，她忽然想到，自从上次自己答应赵润生要好好考虑，到现在也一直没有再同他联系。
　　她沉思片刻，转而拨通赵润生电话。
　　电话瞬间接通，几乎使阿莹有一种错觉——那个人一直在等待这个电话。
　　“阿莹。”
　　“……今晚有没有空，一起吃晚饭吧。”
　　电话那头赵润生的声音几乎没有一丝犹豫。
　　“当然，想好要吃什么，晚上我去接你。”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往日清朗真切的男声今日有些低沉，似乎身体欠佳。
　　阿莹想要改期。
　　“你不舒服？那改日吧。”
　　但赵润生坚持。
　　“不，我很好。”
　　话音一落，又淡淡笑出来。
　　“我好不容易才等到你，怎么会错过？”

　　这话和着赵润生有些发闷闭塞的嗓音，轻轻从电话的那一端传至这边。
　　他似乎并不清楚自己正在说一句肉麻的情话，语气轻易又认真，坚定又自然。仿佛不论何时何地，这都会是他亘久不变的答案和期许。
　　阿莹心头发沉，愧疚酸涩。

　　自从怀孕后，她便很容易感到伤感，过去总是努力做到笑看人事变迁，但如今却很难。一点点的小小事情，也会使他感触颇深。
　　阿莹自嘲笑笑，也许是自己的后青春期正合着更年期的前奏，开始到来。
　　她轻轻举起手臂，电话还握在手心。
　　对面男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隐隐传来，也不再言语。
　　她定定站在原地，目光茫然投向窗外远处，沉默半晌，也不知该怎样回应。
　　阿莹从小便分辨不清楚，如果当真爱上一个人，到底应该如何去表现。也从未体会过什么是意乱情迷，日常生活只见过柴米夫妻。
　　她的前半生，统统都活在设定好的模式和不愿冒险的经验主义中。
　　与罗叙在一起时，阿莹做过最疯狂的事情也只是在工作最忙时，抽空去上了一个烹饪班，但初衷却也很简单，只是觉得身为人妻，做饭家务是自己最为分内基本的事。

　　耳边是赵润生绵长的呼吸，他依旧什么也不说，似乎是在等待，也像是已经说出千言万语。
　　阿莹静静站在窗边，看着五十六楼窗外深秋碧蓝色的无垠天空——那艳丽颜色衬着脚下绵长的灰色城市，竟也可以教人感到安全妥帖。
　　她慢慢收回目光，于虚空轻轻叹息。
　　“润生，我们以后不要再联系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