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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白云之上 ...

  •   在白云之上,
      在我遥望的地方,
      在那悠久的梦乡里,
      是否有你的脸庞。

      深夜的火堆边,四周寂静无风,只有噼啪作响的木柴爆裂声。天空中没有月亮,一片片乌云倾盖而至,空气沉闷而微凉,初秋的蛰蛩带着夏季将结束的余哀一声声短促地鸣叫着。麻仓叶王坐在火堆边,静静听着这虫鸣声,火光将他黑色的双瞳映得一片赤光潋滟。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身着石青短裙的少女略带彷徨地来到了叶王的身边。
      “小晴,欧巴裘睡了吗?”
      “嗯。”
      少女声音略显低落地答了一声。她看起来有些无精打采,叶王转头看了她一眼,安抚般地对她笑了笑。
      “怎么了吗,这么晚还不睡,有什么心事吗。”
      “……”
      灵视之中,晴歌的心音如一团乱麻般纠葛在了一起,叶王没能听清她到地在想些什么。
      他沉默了片刻,拍了拍身边的位置,道:“过来吧,坐下来。”
      “是……”
      少女低着头走到叶王身边,小心地跪坐了下来,望着火堆,视线连一丝一毫都不敢往叶王身上瞥。
      叶王轻叹一声,道:“小晴,不用这么拘谨,有什么话,你可以直说。”
      “……叶王大人……”
      “我在。”
      “叶王大人……早就知道了关于,关于彼岸,和三界神明的事了吧……”
      叶王沉默了片刻,无谓地抬了抬唇角,有些疲惫地笑了笑。
      “是,我只是没有想到,小晴你也被扯进了这个乱局里……”
      晴歌静静垂眸,眼瞳有些悲伤地注视着眼前明亮温暖的火光,“时至今日,我仍觉得没有任何实感……叶王大人,在幻境中,许多人称我为迦莲殿下,我知道我不是她,可是……叶王大人,我从小长大,一直在您的身边……”
      “我知道的,小晴。”叶王温声道。
      “我知道您与璇小姐情谊非常,也知道您千年前经历的一切,可我一直以来,这样追随着您,我对您……我……”晴歌嗫嚅着,声音渐渐低不可闻。她想起了麻仓叶王的灵视,鼓起勇气抬头看着他,却见那少年亦望了过来。
      荧荧火光之中,他的眼神看起来温和得惊人。
      “小晴。”
      他伸过来了一只手,那只手带着澎湃的热力,温柔地抚上了她的头。
      “我都明白的。”他说道,“你的心情,我都明白。”
      眼眶一热,泪水悄然溢出眼角,晴歌低声道:“叶王大人……”
      清风吹过,带着一角乌云撕开一道口子,一线星光倾倒而下,映着少年的星眸,如经久不歇的流水波光,粼粼生辉,清丽异常。他轻轻收回了那只摸着晴歌头的手,低声道:“你跟随了我很久,我会尽力让你,不要再被牵扯进和羽月,还有彼岸的事里。”
      “不……”晴歌低声说道。
      她轻轻抬头,看见叶王的表情里多了一丝愣怔。
      “小晴你……”
      他听见了,他知道了她的想法。
      晴歌在心里想着,她看着叶王的表情逐渐变化着,眼中闪过了奇异,惊诧,伴随着难以言说的某种情绪,一并掠过了他的脸庞,又随着风消逝往幽暗夜色中。
      那个人沉默着,火光一下一下跳跃着,他的脸被映得晦明不定。少年轻轻闭上双眸,似是在叹息,又似是别无所想,只是就这么感受着夜风的吹抚。
      他忽然睁开眼,随着风的方向望向了夜空,轻轻叹息了一声:“小晴,想要去帮助叶,对吧。今天他来到营地的时候。”
      晴歌没有说话,依然只是这么看着叶王。
      “为什么呢,小晴明明和这一切都没有关系,只要好好生活在这里,在我的身旁,你不该有任何值得忧虑的东西。”
      少年和少女的长发一起被夜风吹动了,少女抱着膝,眼睫微眨地望着他,旋即她复又垂下头去,视线之中,火光如同夜色中的星辰,灼人而温暖。她就这么看着火光,轻声道:“我不知道……可是,这段时间发生的一切……我不想再看到那些事情发生,一直以来,我跟着叶王大人,见到了太多人类造成的悲剧,可眼前发生的一切,也是活生生的悲剧……”
      叶王有点自嘲地笑了笑,道:“怪不得羽月一直叫你迦莲。”
      晴歌微一瑟缩,仿佛想起了什么令她战栗发抖的事,她有些哀求地抬头望着叶王的眸子。后者望着她这样的眼神,轻呼出一口气,道:“对不起,小晴……”
      晴歌愣了愣,轻轻笑了出来。许久,她有点胆怯地,低声地说道:“叶王大人,可那些,都不是我真的想要帮助叶大人的理由。”
      “哦?”
      “叶王大人,心情不好吧。”
      叶王眨了眨眼,平声说道:“小晴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从叶大人离开之后,您一直在这里坐着……您……”
      晴歌望着他的脸,火光衬得他脸庞微微醺红,可那闪着焰影的眼神深处,平静冷淡之极,仿佛有一块幽凉的黑色,将那火光吞噬殆尽。她的眼眸中,一丝悲哀之色闪现。
      “叶王大人,其实很喜欢叶大人吧。”她仿佛无心般地说道。
      叶王就这么平平无奇地盯着她,低声道:“小晴,你再这么说下去,我真的要杀了你了。”
      他语声温柔如丝,说出来的话却冰冷如蛇。晴歌身上发起了抖,可她却依然直直地,固执地望着叶王,说道:“我明白,我一直都明白的……叶王大人心里一直有一块地方,从不让人触碰,可如今您有了璇小姐,有了叶大人,我不敢奢望像他们一样,只希望能作为下属,了解您的痛苦与悲伤,为您分担这一切。”
      叶王轻叹道:“小晴,你今天胆子格外大。”
      可不知为何,他想起了今天旅馆的走廊里,夏寒君的话。
      “当有了同伴之后,一个人背负起来如此沉重的东西渐渐变得轻盈而微不足道。”
      他的心中,渐渐有一块什么释怀了,苦笑了一声,望着晴歌轻声道:“可是,这就是我最不希望你承担的事。”
      晴歌望着叶王笑了出来,可紧接着,这笑容又渐渐消失了,她望向火堆,眼神仿佛望着虚空中的什么东西。
      “这段时间,我知道了不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昧可笑……我学会了和羽月相处,知道了三界中的许多事,也明白了叶王大人,您的……您究竟在背负着怎样的痛苦。”
      火光之旁,寂静无声。良久,叶王抬头望着晴歌,道:“你都知道了。”
      “是,您的灵视……”
      叶王自嘲地笑了笑,道:“知道了,又有什么感想吗?”
      晴歌望着这样的叶王,努力抑制住即将喷薄而出的泪意,带着淡淡的哭腔说道:“即使如此,我还是觉得自己很稚嫩,我希望有朝一日,叶王大人能真的信任所有人。”
      火光之前,少年没有说话。他就这么看着晴歌,轻轻露出了一个笑容,仿佛世间所有苦楚都于其中消散的轻盈,可他的眼神却又那么哀伤。
      晴歌只觉得心的深处什么地方狠狠塌陷了下来,像清风与大江一般汹涌奔腾而出,充沛了她的整个胸腔,泪水终于难以抑制地涌出眼睫。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叶王,可她却希望自己真的根本见不到这样的他。
      “我想让您开心一些,即使这一切努力微不足道。”
      叶王没有再说什么。他挪了过来,伸出双臂,轻轻地抱了晴歌一下,温暖的身躯相触,就仿佛能驱散那些萦绕不去的悲苦的魔法,那一刹那,哗啦一下,米色披风被吹动,仿佛有什么随着夜风,吹到了白云之上。
      良久,晴歌抬头望着就在她面前的叶王,这少年的眼瞳一如水晶般柔和纯净,就这么静静看着她,“小晴,一定也很喜欢叶吧。”
      晴歌带着泪意欢然笑了出来,道:“叶大人,总是毫无紧张感呢。”
      “是啊,那个家伙,就是这样的人……明明跟他没有关系的事,他一定要往里跳。”
      少年轻声说着,夜风将少女的发丝拂落到他的手上,他抬头望向晴歌的双眸,那双眼睛在火光中一明一灭,却仍信任不移地望着他,带着她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温热。
      “小晴……你也是这样的人呢。”
      “我……”晴歌略带彷徨地望着叶王。
      少年的双眸被火色浸润了,渐渐显得温润如上好的红玉。最后,他轻声开口道:“小晴,你放心,一切会如你所愿的。”
      “嗯……我相信您。”
      “太晚了,你先去睡吧。”
      “好。”
      少女起身,转头离开了火堆旁。
      没有人留意到,在远离火堆的帐篷里,一个人影正遥遥望着方才发生的一切。
      门帘被放下了。夏溯琪躺回了床铺之间,一时间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心海之中,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了,“你也喜欢他,对吧。”
      夏溯琪没有说话。记忆回到了今天下午的对抗训练中,不知是谁的绝招,刮起了一阵大风,将叶王的斗篷掀开了,就是那一瞬间,她看见了少年胸口挂着的深色五芒星吊坠。
      她这时才知道,他正是那个给了她五芒星的人。
      记忆已经变得那么遥远而模糊,唯有那一瞬间五芒星被放到手里的温暖,依然在她心中历历如昨,夏溯琪仰头望着帐篷顶,努力将心中的酸涩压了下去。
      她知道叶王和舒璇关系不一般,她也知道她的好朋友晴歌一直喜欢叶王。
      一切她都知道,唯独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心。
      “真是奇怪,你们人类,如果喜欢,直接去告诉他不好吗。”
      “……”
      “你明明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孩子,为什么会容许自己成为我的附庸,而不去让自己成为他视野里重要的人。”那个冰冷的声音对她的沉默不以为意,继续淡淡说道。
      “……你管不着。”
      “呵……”那个声音冷笑了起来,“区区人类,只会以虚假的傲慢来支撑自己的无助。”
      一股无名的怒火自溯琪心底泛了上来,她猛地自床铺上坐起来,道:“我说过了,叫你不要多管闲事!”
      “本座亦不愿理会你,若非你可以接近迦莲,又怎会选择你这样的人附身。”
      “……”
      夏溯琪紧咬的牙放松了下来,她眼神茫然涣散地望着前方。那个声音再也没有响起了。帐篷中一片安静。她慢慢爬起身,掀开门帘出了帐篷,天空中,恰逢一片乌云飘过,遮住了星光。溯琪苦笑了一声,望着那沉沉乌云,叹息了一声,再次回到了帐篷中。
      不论夜色之中,多少人与人间的悲欢与说不出口的眷恋在流淌,太阳总是如期如数,在第二日的破晓时分再次君临人间。
      火堆已然熄灭,旁边不再有人。晨练的人们起来了,有人看见熄灭的火堆旁似乎搁着什么东西,好奇地过去看。
      一封短短的便条,静静地放在那里。
      “我先离开一下,不日回来,碎片之事,你们自便。”
      这个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整个营地之中,到处都不见叶王的踪影。
      与此同时,民宿炎的旅馆中。
      “什么?!璇小姐失踪了?”
      “对……这是在她床上找到的。”
      “什么什么,给我看看……我把舒璇带走了……这是谁啊,口气这么拽。”
      “还能有谁,除了那个嚣张的叶王还能有谁!”
      “可恶,那个家伙,下次见面我要他好看!”
      “首先你得先打得过他。”
      “你说什么,栗子头!”
      “哼,怎么,有意见的话来打架啊!”
      “莲君和轰隆轰隆感情真好啊!”
      “夏寒君你闭嘴!”
      ……
      一片吵闹之中,没有人留意到,窗外树影之中,身着米色披风的少年怀中抱着白衣的少女,两人在树干之上,静静望着那屋内一片喧哗。
      俄而,舒璇悠然一笑,道:“这样真的好吗,把这帮家伙扔在这里——”
      “你放心吧,他们会自己想办法的。”
      “所以,我们就……”
      “精灵王的伤,又岂是那么好治。”
      舒璇轻轻笑了出来,她调皮地眨了眨眼,道:“所以结果,还是你这家伙带我去治。”
      麻仓叶王没有说什么,只是笑了笑道:“走吧!”
      “嗯。”
      一缕流离的太阳光照射到这空无一人之所,在树干上留下一痕碎光,转瞬又随着飘来的乌云淹没无痕。唯有遥远的天际,高大如山的精灵王,依旧无心无情地自顾自闪烁着亘古银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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