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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回首相逢 ...
临流问月水随风,
镜里折花梦不同。
且放红尘三界外,
相逢一笑此山中。
霎时间,整片人潮如炽的广场仿佛被这金色的刀光劈作了两截。鲨齿刀如被卷入暴风一般,碎裂成一片一片的,劲风陡然爆发出来,邛游的身形被暴风吹开,砰地弹到了不远处的地面上,昏迷了过去,而他原先站立的位置,出现了一名金瞳黑发的少年。
少年长身玉立,手中持着金色的长刀,刀尖一动不动地指着邛游。
一霎那间,广场之上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道莲缓缓收刀,刀尖垂地,他就这么背对着夏夜说道:“这可不像是你会做的事。”
夏夜望着他,轻声道:“莲君觉得,我应该做什么样的事?”
“把他交给我解决吧。”
夏夜一时间默不作声。
“夏夜。”道莲似是想回身,却生生忍住了,“你如今,已经不是孤身一人了。”
夏夜陡然一愣,既是为着他前所未有地叫了她的本名,也是为着他的话。
“即使要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支撑着自己活到了现在,而不被任何外物逼迫,放弃自己,放弃海界,用它去吞噬什么人……这就是一直以来的你,夏寒君。”道莲轻声说道,“而我希望,你永远不要放弃这样的傲慢。”
他提起刀,终于在此时此刻,回过头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沧浪宫上方的阳光漏过堆叠的海水,漏进了少年金色的眼瞳中。
“我会帮助你守住这样的傲慢。”
他回过了身,走到了邛游身前,那身影孤寂清冷,带着淡淡的落寞气息,“而我原本生来就是为了杀人和仇恨而培养的,最擅长的……大概就是这种事了。”
他长刀的刀锋指向了邛游。
夏夜只觉得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涩缓缓溢出,像吃了一颗未曾熟透的草莓,那一丝淡淡的甜味也被巨大的悲伤所填满,她涩声开了口,道:“这就是我最不想看到的事。”
视线中,那静静站立在那里的少年,他的唇角陡然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那么,我也有一件不想看到的事了。”
他的话音刚落下,刀锋下斩,血花迸溅之中,那刀没入了邛游的左胸之中。
他再一次地杀了一个人。只有这一次,说不上是后悔还是庆幸。
他听见身后的那个女孩子在问:“不想看到的事……是什么?”
一股语言无法形容的感觉充溢着他的全身,又像有一根轻轻的羽毛在他的胸腔中轻轻触碰,他转过头去看她,那个姑娘的双瞳依然深暗如夜色,却纯净毫无杂色。她的双颊已然失去了血色,冷汗淋漓,整个人看起来像花芯上最后一瓣摇摇欲坠的花瓣。
“我不想看到……”莲轻声说着,“我没能保护你,以至于你不得不背弃自己绝不杀人的承诺。”
花瓣坠落了。
夏夜无声无息地昏迷倒在了地上。
道莲走了过去,他伸过手,轻轻将少女抱在了怀中,沁海的单球灵体自龙图戟中飘出,蓝色精灵的声音中带上了哭腔,“小姐!”
“嘘,安静些,她现在很累。”
“魂噬的封印,已经完全解开了。”
“嗯。”
“小姐说,一旦那一天到来,她极有可能完全醒不过来——”
“嗯。”
“莲少爷!”沁海大叫了起来,“你就不担心小姐吗?!”
在战场的一片混乱之中,道莲竟轻轻笑了起来,他望着夏夜苍白的昏睡的脸颊,道:“我相信她,无论是夏夜,还是海皇。她都会……坚持傲慢到最后吧。”
这海界如此辽阔广大,浩瀚而美丽,而这一切,守护在她小小的身躯之中,已经不知道多少个千年了。如果正如每一个人所说的,彼岸的碎片可以使她的诅咒解开,而她却选择了用它去制衡精灵王……或许这是绝不接受天枢帮助的傲慢,也或许是她对这三界仅存的善心,可她最终选择了这一条路。
那么,他就绝不会对她袖手不管。
三天之后,夏夜醒了过来。一切到了此时此刻,大局已定。
那一日,随着邛游的死,他的军队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场面一片混乱之中,与他交好的那位将军征卢当场表示了臣服,并承诺交出彼岸的碎片。安伐和利初趁势剥夺了征卢控制联络水道的权限,并与临沙一起瓜分了邛游的南市辖区。而这三日之中,彼岸的碎片纷纷被汇聚到了这沧浪宫之中。
那场纷争中,道莲抱着夏夜站在了一边,冷眼旁观了这一切的发生。
“所以,你来我这里投诚,就是为了那些我要献给海皇陛下的碎片吧。”折英殿前,安伐叫住了正欲离开的道莲,笑着说道。
道莲回过身,道:“确实如此,只不过……”
“只不过,”安伐好整以暇地说,“你是不是想说,你当时只是想随便找个将军府混进去,没想到恰好遇到了我?”
道莲望着她,略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安伐将军,前次的战斗中,我也跟着你解决了不少邛游的部众了,你放过我,如何?”
“不如何。”安伐轻笑了起来,“到最后,你不还是为了你的海皇陛下解决了一个大麻烦,那可不是为了我安伐。”
道莲略有些头痛地说道:“说吧,你要怎样才肯放过我。”
“怎么,真的不考虑一下来我这里任职吗?” 安伐狡黠地笑了出来,“即使是人类……也没关系哦。”
“哼,没兴趣。”
“待遇从优,海皇陛下给你多少,我付双倍。”
“……”
“真是的,”安伐无趣地扁了扁嘴,道:“你们人类都是这样无趣的吗。”
道莲一时不答,半晌,他话锋一转,“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是人类的。”
安伐爽朗地笑了,道:“在去往沧浪宫的水道里,我们问你话,你怎样也不回答的时候……只有人类在水中才说不了话吧,再加上你和那个是人类的海皇陛下认识——”
道莲深深叹了一口气,道:“就知道瞒不过你。”
“说实话,道莲。”安伐的神色陡然认真了下来,“你也知道,海皇陛下那个情况,实在不太妙,用你们人类的话来说,她的寿命恐怕只有短短十几年,即使如此,你也要追随她吗?”
道莲轻轻哼笑了一声,“你搞错了一点。”
“……哦?”
“我和她的关系,从不是谁追随谁。”这样说着,道莲没有再理会安伐,径自走进了折英殿内。
殿中的白玉雕柱上挂着一盏盏铜色风灯,里门前垂着光晕生辉的珠帘。他掀开珠帘,走进内室,看见躺在床上的少女,轻叹了一声,道:“别装了,刚刚你弄出了点动静,我知道你醒了,夏寒君。”
少女偷偷将眼睛睁开一条缝,隐约瞥见少年犀利的目光之后,老老实实地睁开了眼,露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看着道莲。
后者满面嫌弃地说道:“太假了。”
“不是假,我是真难受……”
“你真的难受会中二到让人只想让你闭嘴。”
“那我中二了你就抱我一下安慰我?”
道莲一脸冷漠:“你中二得出来算我输。”
“……”夏夜更加可怜地眨着眼,道:“中二不出来。”
道莲哼笑了一声,道:“看着还挺精神的。”
“……你这样我很没面子的。”
莲深呼吸了一下,走上前来,来到床边,就着手轻轻抱了一下,然后问:“现在呢?”
夏夜的脸红了。道莲的耳根也有些红。
两个人都扭过头去,一句话未曾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连屋外的风声都将风灯掀了几个来回,吱呀呀地在殿中回响着,道莲转过头去,静静看着夏夜,恰逢后者亦转过头来看他。两人皆是一愣。夏夜率先笑了出来。
“来到这海界之后,有许多话不知道该如何和你讲。”
道莲弯了弯唇角。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海皇夏夜。”
夏夜轻轻笑了一笑,道:“龙图的幻影带来的,不只是属于清影的记忆,还有这数千年来海界的嘈杂之声,直至那时……我才明白,从小伴随我到大的魂噬,到底意味着什么。”
道莲静静看着她不作声。
“莲君,对不起……”夏夜轻轻闭上了眼。
她到底在说什么对不起呢。道莲不知道,他只觉得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让她说,只想让时光停留在此刻,没有过往的欺骗和恶意,没有未来可能的生离死别,如今……
“你不需要和我道歉,只要你还是民宿炎的夏寒君。”
夏夜轻轻笑了起来。她慢慢自床上坐了起来,道:“有个东西,我一直想带你去看一看。”
道莲看着她略有些勉强的样子道:“你的身体……”
“不要紧的。”夏夜轻轻笑了笑,她拉起了莲的手,道:“我们走吧。”
说话之间,放在她手边的圣戟龙图放出一道刺目的光芒,将两人笼罩了进去。下一秒,他们现身于白玉雕柱林立的宫殿之中,视线之中,一方深蓝色的水晶王座沉默伫立于大殿的尽头。
王座之上,刻着一轮带刺的太极图案,那是只属于海皇清影的标识,也是纠缠了道家三千年之久的标记。道莲静静望着水晶王座上那一方标记,低声说道:“玉凌殿。”
上一次,他们就是在这里摆脱了海皇清影的纠缠,顺着月光的方向,去往了幻境的尽头。
玉凌殿中央的地面上,有一处烧焦了一般的痕迹。
道莲的视线移到了那烧焦痕迹之上,余光中,他瞥见夏夜颇有兴趣地眨了眨眼,“那是……”
“不知道。”
少女步履轻巧地走到烧焦痕迹之前,观察了一下,忽然她想道什么似的笑了出来,“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三界契约便是在这里一直存放的。”
“三界契约?”道莲愣了一愣。
“那是曾经生灵之神迦莲的权能,而倘若有谁来过这里,取走了这三界契约的话……想来,也只有那个家伙了吧。”
“那个家伙?”
“麻仓叶王啦,为了给舒瑾卿治伤。恐怕那样的伤口,也只有这个东西能起效。”
道莲金瞳略略一闪,想起那白衣爱笑的少女,心头一阵温暖的怀念涌起。
“也不知瑾卿小姐他们怎么样了。”
夏夜毫无形象地翻了个白眼,道:“这焦痕定是精灵之火所留下的,既然麻仓叶王都来过了,想必舒瑾卿自然应该是无恙了吧。”
她从地面上撑着站了起来,拍了拍双手,轻声道:“好了,莲君,接下来我要做一件事。”
道莲愣了愣,道:“什么?”
“你过来,总之你过来啦。”
夏夜匆匆忙忙走回道莲身边,又牵着他的手来到水晶王座前,道:“看见那标记了吧。”
“看见了,所以?”
“现在我把你身上那个标记给去掉。”
一阵沉默。殿门大闭,殿中无风,四周清旷寂静得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夏夜听着身旁人一声一声鲜明的心跳,不知为何,心头竟有些紧张。
忽而,她听得道莲轻笑一声,道:“夏寒君,你果然还是很在意这件事。”
夏夜一窒,只觉得有无数的话想要去反驳他,却最终纷纷扰扰,像柳絮缠绕在枝桠间,风一吹,那些烦恼变得空空如也。
“你不也一样很在意。”夏夜脱口而出,然而下一秒她愣了一愣,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愧疚和悔意。
道莲却笑了笑道:“又不是做了错事,何必这般心怀愧疚。”
“不是错事吗……”夏夜感怀地笑了笑,没有再说下去。她将手中的龙图戟竖直,摆到了面前,低声吟道:“化契移约,解魄除魂!”
道莲只觉得背心一热,眼前的水晶王座陡然发散出了澹澹清辉,如深海的波光,凝聚了潮生潮落的影子,在其中起伏不定。王座上的太极标识亮起淡白色的光芒,夏夜将长戟指向那标识,一道光芒落到其上,莲只觉得背上的纹身越来越烫,像有一把不停撩动的火焰,在背上疯狂灼烧。
“夏寒君!”他陡然开口道。却听夏夜仍在吟咏咒文:“引烈为章,化歙成形。”
一道白色的光芒自龙图戟中射出,在太极标识中反射而出,点入了少年的眉心,背上的纹身陡然烫到发痛,道莲闷哼一声,两只手紧紧握住了拳,像虾米一般微微弓起了身体,他想要说什么,却感觉仿佛有一股什么奇特的力量在牵引着身体中的什么东西,像凶猛的野兽,疯狂追食着它的猎物,在身体中来回肆虐,暴风一般,凌肆着身体中的气。
金色的巫力骤然扩散了一圈,道莲蓦地半跪到了地上,夏夜的咒文声未停,白色的光芒在不停地自太极的标识中射入他眉心,背上发烫的地方在一丝一丝地减少,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像濒死的游鱼一般大口喘起了气。
倘若他自己能看得见他的后背,就会发现那里正在发光,且背上的纹身,在一丝一丝消失不见。
时间缓缓流逝,那烫痛变成了撕裂肺腑的剧痛,背上的印记只剩下一小块了,道莲此时已经躺倒在地面上,冷汗淋漓自他脸颊上滑落,而夏夜依然以手中长戟指向太极标识,淡白的光芒源源不断向着标识之中输去。
“莲君,我想给你自由。你道家的荣耀,从此不需要以此为标记。”
道莲躺在地上,微微睁大了眼,咧开嘴笑着说:“我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什么?”
“我本来想,留下一丝标记。”
夏夜陡然转头看着他。
少年慢慢自地上坐了起来,他的背后是一片淡淡的血污,还有最后一丝光芒,在坚持着徘徊不去。
“我本想着,无需如此决绝地彻底抹净,不过你刚刚说的话提醒了我。”道莲双眸流转着惊人的光辉,他就这样咧开嘴笑了起来,“如若道家的荣耀,与有否纹身无关,那么你我之间的情谊,从此也就与有没有标记无关了。”
夏夜猝然呆住,像是不明白他的话的意思,又像是震惊。
最后一丝光芒自道莲的背上消失了。少年强忍着剧痛,缓缓爬起身,望向夏夜,对她微微一笑,道:“我想做一件坏事。”
“啊?”
“夏寒君,我们……去把彼岸的碎片偷出来吧。”
“然后?”
“然后趁着那帮烦人的家伙没发现……一起离开。”
夏夜怎么回味怎么觉得莲的语气奇怪,干什么要特地加一句一起离开……
“这也算不得什么坏事吧。”
“你不反对那就最好了。”
夏夜吐了吐舌,轻轻笑了出来,“实不相瞒,我早就想这么干了。”
“呵,还说算不得什么坏事。”
“不要这么快戳穿啦!”
“所以,你的那些手下,你打算怎么办。”道莲侧着头问她。
夏夜沉默了片刻,她伸出手指轻轻绕着胸前的发丝,犹豫了半晌,眼中闪过了一丝笑意,道:“管他们呢!”
道莲笑了一声,道:“我们走。”
他伸手握住了夏夜的双手,夏夜笑着点了点头,龙图戟在她手中白光一闪,刹那间,两人失去了踪迹。
玉凌殿中,骤然恢复了先前的平静死寂,唯有地面之上,那一缕焦痕在一片幽蓝幻光之中显眼如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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