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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横生枝节 ...

  •   后殿依水而建,李青松给我安排的房间临近渭水,推门出去,凉爽的夜风扑面而来,脚下河水拍着岸边的石阶发出声响。
      河岸边的石鼓上坐着一人,正是当今天子本人。朱红袍已脱在殿内,只穿了一件白色的禅衣,外面披了一件暖和的轻裘,手里随意把玩着一根长长的白茅,看这情形,是躺了一会再起来。
      天子眼角余光瞥到我,随口问道:“怎么?也睡不着?”
      我口无遮拦得反问:“长夜漫漫无心睡眠,陛下可是没有佳人在侧难以入睡?”
      天子颔首道:“朕甚是思念卫青。”
      我脚下一个没轻重,一颗小石子飞起坠入河中,惊起几点幽碧的流萤,往着雾气迷蒙的河对岸掠去。
      天子不以为意,问道:“你听听这河水中可能听到白马嘶鸣?”
      我侧耳聆听,河中激流湍急处发出声响,合着在万壑中吹响的风声,答道:“倒是有几分像群马暗暗嘶鸣。”
      胡亥当年梦到白虎扑食他驾车之马,梦醒便祭祀于泾河,于这河水之中沉了四匹白马,最终还免不了被逼自尽于望夷宫殿门。我想,天子提到此事怕是意有所指。
      果不其然,天子缓缓开口:“当年望夷宫中赵高身为丞相指鹿为马,不可一世,得意没多久还不是被秦王子婴诛杀全家。”
      我眨了眨眼,思及当今政局,不敢开口妄议。
      天子笑道:“朕如今藏了匹良马,却要将他伪装成上林苑中温顺喜人的梅花鹿呢。”
      我陪笑附和:“陛下富有四海,若是良马,必有驰骋之日。”
      天子大笑三声站起身来,将白茅掷于江中,转身往殿内走去。

      我回房思量,这天子说话貌似前言不搭后语,连在一起想来却是大有深意。我不由得为师兄欣喜,却又暗暗担心。
      就这样过了一夜,第二天东方刚破晓,一轮薄冰似的弦月还挂在天际,大家就吵吵闹闹地准备上路。
      我坐在一堆莽汉子中间,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吃得正香。环视四周,竟没看到卫青,因此见韩说捧着一只碗睡眼惺忪地走过时,我唤住了他。
      “没睡好?”我笑问,“你们昨晚不是值了一夜吧?”
      “只值了上半夜。”韩说回答。
      “怎么不见卫青?他昨晚不是和你一起守在前殿?”
      “别提了。”韩说语气略带抱怨地嘟囔道,“说什么陪我一起,全是哄人的,才过了一个时辰,陛下就着人将他替下,说是什么有要事相商。”
      正说话间,听到房外传来一阵喧闹,循声望去,只见天子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抬脚从外面走进来。
      韩说见了天子,忙像猫儿一般地悄无声息地溜到一边乖乖呆着喝粥去了。
      只见李青松跟在天子左右,拿手指了我说:“在这!”
      天子见到我,神情略喜,却还端着架子居高临下地望着蹲在地上的我,问道:“听说你拜师学艺时也学了医术,可是属实?”
      我点点头:“略通皮毛,不敢卖弄。”用词谦虚,语气却颇有自信。
      天子道:“那随我来吧。”
      我放下粥碗站起来,这几日和李青松混得熟了,便扯扯他的袖子问道:“我师兄呢?”
      李青松皱眉小声道:“还睡着未醒……”看着我欲言又止,终于敌不过我殷切的目光,又加了句:“你跟过来便知。”
      “难道是卫侍中突然病了不成?”一旁韩说耳朵却灵,跟来的骑郎中他和卫青年纪最为相近,听说他有恙,也很是关心,饭也不吃了,跟了我们一起出门。

      我们进了后殿,穿过一个迂回的殿内长廊,迈进了昨夜为天子打扫出的寝室。
      寝室里静悄悄的,里面只有一张床榻,却被卫青占着。我坐在榻边,看到师兄果然如李青松所言,尚在沉睡之中,唇色苍白,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
      跟进来的除了天子只有我、李青松、韩说,我显然很是好奇发生了什么事,但天子只是命我:“把脉吧。”
      师父教我医术除了在军中顺便搭把手救治伤员外,还没有正正经经地做过把脉一事,竟然要从师父最喜爱的大师兄开始,真可谓造化弄人。
      我装模作样地诊断了一会,脉相接近伤寒发热之状,可师兄素来身体康健,普通伤寒怎会令他昏睡不醒?
      我先开了一帖退热养神的药方,双手递呈给天子看过,嘴上解释道:“卫侍中乃是发热昏睡,早点按照这方子服下药,再好生修养很快就会康复。”
      天子将药方交给李青松,吩咐道:“马上找一个办事妥帖的骑郎,先快马去前方村镇找到药店,煎好了药带回来,我们坐车在半路上等罢。”
      我注意到站在旁边适才还一脸关切的韩说,在听到发热两字时,脸上表情突然微妙了起来,先是一白,后来又微微地泛红。
      偏偏天子又故意挑这当口问道:“韩说,你有何事?”
      韩说眼神飘忽,不敢注视天子,忙垂了头回:“不,不,卫侍中需要静养,臣还是出门看看李副官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说完便急急忙忙地追着李青松的脚步退了出去。
      我叹了口气,看他那副神情,分明是想到了那不该想的歪处。不过也不怪他,我抬头望望床榻前的纱幔,又低头瞅瞅仰卧在锦被之中的卫青,心想要不是我事先把过脉相,知道其中有古怪之处,指不准也就一个不小心就误解了师兄的清白。

      “陛下,现在无闲杂人等在场,可否告知昨夜到底发生何事?”我侧过身问道。
      天子眼中关切的神情不再掩饰,他一个跨步向前,俯下身,掀起锦被,在我还没搞清楚他要有何动作时,直接将师兄的上衫往下一扯。
      我忙斜开了眼,哎,非礼勿视啊。
      天子怒道:“朕在和你正经讨论伤情!”
      我立刻凑近了仔细观察,才发现师兄的胸口有一处小小的创口,切口处已经被匕首掘掉了一部分受感染的肌肤,并且包扎止血过了,但边缘处仍微微发暗,渗出的血色暗紫。
      “我已经替他包扎过了。”天子说道,“刚受伤的时候一切正常,以为只是寻常弩箭,谁知道今早醒来唤他不醒,才发现原来流出的鲜红的血不知何时竟变成了暗紫色。”
      “箭上有毒。”我脸色一沉,“陛下可还留着射伤我师兄的箭支?”
      天子一阵风似的走到一旁,从案几上拿起一团绢布包裹之物,我不敢等天子亲自递交,忙自己冲过去接好。
      这支弩箭做得非常小巧,不过一掌长,想必整架弩机都可以藏在袖中随身携带,箭头中间做成凹槽,上面有涂抹过液体又用火焠烧的痕迹,除了沾着血迹外,还有几处隐隐泛紫。
      我从腰间锦囊寻出一根银针,放在箭头泛紫处研磨了几下,针尖果不出意料变黑。
      “可知道这是什么毒?”
      我对上天子殷切的目光,很是不好意思地摇了摇头,跪下来请罪:“请陛下恕罪,这毒古怪异常,并不像是常见的焠毒液汁,说不定是百越甚至更偏远之地制造的毒,臣驽钝,竟不能参透,只能等师父亲自出山了。”
      天子脸上怒气四溢,喝道:“你就没半点办法?难道看着你师兄这样昏睡不起不成?万一他有什么危险,你当得起吗?”
      我继续伏地,并未抬头,不过听得天子话中对师兄的关切真真切切,倒是一阵欣慰,起码暂时不用担心师兄在他手下出什么问题了。
      “陛下息怒。”我一字一字郑重地回禀,“师兄发热昏睡应该是因为伤口感染导致的,待吃了臣开的药应该就能苏醒过来,这毒虽然臣解不了,但是臣随身携带了出山时师父亲赠的可解百毒的灵药,虽然并不能真的解开奇毒,但是能很好地压制毒性散发,当务之急还是先等师兄醒转,臣再同他商讨如何请师父下山医治。”
      天子听了我的回禀,显然认可了我的处理方案,缓和了声音说:“你先起来。随我到车里去,这一路上要好生照看你师兄。”
      “诺。”我正准备起身,只见眼前晃过锦被一角,却原来是天子将师兄连人带被往外搬。
      我不由得跺脚,陛下何须劳动千金之体,我自然愿为您效犬马之劳,您这样事事亲力亲为,还好师兄尚在昏睡中并不知晓,否则叫他情何以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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