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碎落成海I》樟檀柳

9、第八章

　　第八章
　　她诧异的望着他俊美的侧脸，那时侯的他要秀气的多，看上去洁白荏弱，像个被天神遗失了的忧伤孩子。
　　他眉眼带笑的回望她，认认真真的说：“我们私奔吧。”
　　她怔忪。
　　“他们对我已经彻底失望，他们不会再要我了，如果你不要我就没有人要我了。他们有大哥，那么优秀的大哥。”
　　她轻轻抱住了他，那个比她整整大了两岁的少年就那样眉眼带笑的落下泪来，只是害怕她不要他。
　　“我怎么会不要你呢？我要你一辈子，我一辈子都要你。”

　　那天夜里，他带她穿过那片红树林。奇怪的是，一路上竟然没有遇到任何人阻挠。直到第二天清晨，他们淌过最后一条河，看到面前那一望无际的平原上闲适的牛羊和洁白的毡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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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靛走进一家咖啡馆里，在一个靠窗的位置上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加冰的威士忌。他今天穿了件靛蓝色的针织衫，下面是宽松的卡其布裤子，很悠闲的样子。
　　他淡淡的望着对面的街心公园里嬉闹的孩子，想起上午那个电话。伯亿集团的薛总亲自邀他去为自己的拍卖会捧场，他本想回绝，但又一转念自己是代表陈氏，于是也就应下，对方却打趣让他带上自己的夫人，谁不知陈二少不近女色，哪来什么夫人，要在平时，陈靛定当戏言，但今天他却是微微一怔，竟一笑之置。这样想着，陈靛自己是真的不置可否了。
　　他浅抿了一口威士忌，想起昨天那杯温热的橙汁，温热了他的心。
　　街角的报亭里贴出了新的海报，却是Famous的特刊，封面人物正是陈靛。陈靛从落地窗里望出去，想起一个月前自己在英国接受的那次采访，那时侯的自己与如今已是迥然，海报上的男人英俊淡漠，微侧着身子仰首望向远方，光取得甚好，靛蓝色的衣角被风带起，与拥有四分之一欧洲血统的藏蓝色眼球交相辉映，深邃精明，然而，目光深处居然是没有温度的。路人纷纷瞩目，起初只是惊艳于他的外表，又因为那个冰冷的眼神而驻足。
　　此时街边的音响店里传来一首陈靛并不熟悉的歌曲。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
　　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
　　却欲盖弥彰
　　……”
　　陈靛苦笑出声。是啊，眼神那么亮却那么冰凉，尽管想用成功来隐藏，却已是徒劳。这么些年来，原来最不了解自己的人竟然是自己。还要让生华来帮助自己。他感谢生华，是真的感谢，与生华相处的日子他度过了一段他从未想象过的生活，也不知不觉的认识了自己。这些是他最美丽的收获。
　　陈靛买了单走出咖啡馆，按地铁里的地图进到一家大规模的超级市场里，买了一些蔬果和豆类，又沿街往回走，有些累了就坐在街边的长椅上歇息，像个居家的男人。
　　看见那件礼服是不经意的，只是因为那光泽太摄魄，居然让一贯漠然的陈靛都情不自禁要留意。晶莹的曳地长裙，随兴的三角搭肩，蕾丝与刺绣的交融，丝绸和水貂的辉映，宝石及珊瑚的雅俗共赏，中西方服饰文化的杰作。许是太夺人眼球，即便是展示在橱窗里，也一样引起一阵赞不决口的骚动。
　　秋意浓了，那一席绯衣却为这个深沉的季节带来一抹艳色，委实新鲜，又不乏雅致，尽显清贵，也不至于太傲慢，那是一种气质，一种明丽的气质，一种不输人的气质，这种气质让人激赏又让人留恋，热不火，傲不孤，贵不俗，将自信演绎到无可比拟。
　　*** *** ***
　　生华上到二层的时候就闻到了扑鼻的诱人香味，那味道中又夹杂了些许青草的气息，香而不腻。生华不禁转头。看到陈靛背对着她坐在不远的厨房里，旁边的炉子上温着一只白色的瓷罐，香气就由那里而来。生华嘘了口气，怪不得一楼没有灯，她还以为他出去了呢。
　　生华蹑手蹑脚的来到厨房。陈靛在看一摞文件，很认真的样子，指间还夹着一支笔，边看边画，并没有察觉到生华。
　　生华玩心大起，绕到陈靛背后，动作轻捷的用双手蒙住了陈靛的双眼。陈靛蓦然眼前一黑，怔了怔便笑道：“你回来了。”
　　生华颓然。怎么这么快就猜到了？她才不服气，于是不声不响的继续蒙着他。
　　陈靛早已晓得她的心思，忍俊不禁道：“难道会是小偷？我可没见过自己偷自己的。”
　　生华脸一阵青一阵白，只好服输，支吾着说：“你取笑我。”
　　“是谁玩笑在先啊？”陈靛合起文件，掉转轮椅面对着生华。
　　“还说我，是谁都不好好照顾自己，又忘记了盖好毯子？”生华耸肩，从肩上拿下来在客厅发现的毛毯，在陈靛面前晃了晃，一脸的“证据在此，晓是你伶牙俐齿也百口莫辩”。
　　陈靛笑，“我那时要煮东西，炉子旁边很热，我就没有盖毯子。”
　　“哦，为什么每次跟你讲话我都是那个最吃亏的？”生华无言以对，把毯子盖到陈靛腿上，整了整边角，“不过现在天凉的快，你最好经常盖着，免得着凉，不然又要不适了。要听话哦。”
　　“好。”陈靛任生华为他盖，眉眼含笑。
　　“你今天在做什么啊？好香。”生华直起身，径直朝炉灶奔去。
　　陈靛跟过来，“我今天去超级市场，看到那里的甲鱼很好，就买回来熬汤喝。总是喝粥，也会嫌腻的。”
　　生华瞧着瓷罐里的东西，氤氲的紫菜，隐现的蛋花，沸腾的花白的甲鱼片，很赏心悦目的样子。然而，她仿佛被电击中，呆呆的回过头来，“你今天去过超级市场？”
　　陈靛颔首。
　　生华开始担心，“你怎么去的？”
　　陈靛认真的回答：“坐地铁。”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
　　“我用义肢。”
　　“在地铁上你站着还是坐着？”生华皱起眉头。要知道别墅区周边没有超级市场要到市区才有，而这里又离市区很远，他带着义肢怎么受得了。而且他又不熟悉这里，万一迷路怎么办，万一半路走不动怎么办，万一街上的不良少年发现他不良于行欺负他怎么办？无数的万一在生华脑中交织，让她望着面前安然无恙的陈靛感到天大的幸运。
　　陈靛渐渐明白生华在问什么，莞尔轻笑，“不用为我担心，我可以照顾自己。”
　　“不是担心不担心的问题，”生华皱紧的眉头几乎都要拧出血来，“我是……我是……”心疼你。生华的声音慢慢小了下去，骤然间觉得自己难于启齿。
　　陈靛没有追问是什么，只是莫可奈何的摇摇头，握住生华适才因为紧张而变得冰凉的手，“我可以，请你相信我。”
　　生华忽然间觉得很对不起陈靛，“我怎么又不相信你了呢？我一定又伤害到你了。”
　　“你没有伤害我，”望着再也不敢直视他的生华，陈靛轻轻的道，“你让我知道，我是这样被人在乎。”
　　生华无措的看着陈靛，深蓝的眼底漾起碧蓝的涟漪，流淌着温柔的感激。胸腔里的心脏有些激动，让她一时间无法控制。
　　“好了，现在你应该乖乖的坐在餐厅里，等待一碗香气四溢的汤。”陈靛松开握着生华的手，把她请出了厨房。
　　等生华反应过来，自己已经怔怔的站在餐厅中央好半天，一股暖流没来由的攀升上来，措手不及的蔓延了她的全身。
　　对他施以的感情是真的太多了呀，直到今天竟然会不小心去心疼他，看来早已覆水难收，最后的那道防线也被冲垮，她该怎样去挽救才好，才能用一盆冰凉的水泼醒自己，然后冰封。但是现在的日子真的是好快乐，被关心，被牵挂，她不仅是生华的，她还是陈靛的，灵魂被平分，连痛苦都不那么沉重了。
　　生华安静的坐下来，看着厨房里忙碌的身影，暖意充盈了整栋别墅。

　　“在想什么？”陈靛把最后一双筷子放在趴在桌上的生华面前，奇怪的看着一直凝视自己的生华。
　　“啊……没什么。”生华爬起来，搅了搅面前的汤，小小的抿了一口。很香滑的味道，柔软的质感，清香的口味，总之是怡人的感觉。
　　再看对面的陈靛，一愣，“你干吗看着我？”
　　“看你的反应啊。”
　　“什么反应。”她应该有什么反应么？
　　“喝了这个汤的反应。”陈靛解释，“比如太咸或太淡，还是不合你的口味，或是还有什么欠缺？”
　　生华恍然大悟，“很好啊，我很喜欢。”
　　陈靛颔首，“如此便好。”于是也开始动筷子。
　　现在轮到生华盯着陈靛看了。陈靛的确是很稳重的男子，连吃东西也不例外，平日总是与他就餐的时间错过，如今是见识到了。他吃东西很有规律，主食、菜品、汤，轮着来，不急不徐。他吃得也很慢，食物一入口，便开始细细的咀嚼，仿佛那东西有多么美味，甚至都不舍得咽下。
　　“有什么问题么？”陈靛转回目光就看见生华眼睛一瞬不瞬的注视着自己，疑惑的问。
　　“呃……没什么，”偷窥被发现，生华连忙搪塞，“对了，讲座的时间定下来了，你看你下个星期的礼拜六有没有时间？”
　　“有。”陈靛点头，“你明天晚上有没有时间？”
　　“有啊，我明天一下午都会在家，学校开大学部的秋季运动会，我们可以休假半天。”生华开心道。
　　“那真巧。”陈靛说。
　　“巧什么啊？”生华不解。
　　“明天陪我出席一个晚宴好么？”
　　“晚宴？”
　　“对，其实是一个奢侈品展示会，各大财阀都会参加，还有商界和政界的一些知名人士。”
　　“为什么是我？”生华不明白，这么重要的宴会陈靛为什么会邀她来做他的女伴，她不过是一个管家的女儿而已。
　　陈靛失笑：“因为你最适合我。”
　　生华不可置信的凝睇陈靛。
　　“一起去吧。”陈靛亦望着生华，眼中有深挚的期望，“你一定会是最美丽的那一个。”

　　生华开始不知所措的害怕，她起身就朝身后跑，撞翻了椅子，打碎了碗，紧张的慌不择路。眼泪不知不觉的模糊了视线，她好害怕，好害怕……
　　……靛……不是我不想去……也不是你强求我……是我……是我不勇敢……是我害怕……我好怕好怕……我无法做你生命中的终点……我只是一个可以依靠的港湾……从我决定背叛你的那一天开始……我就已经穿上了不停跳舞的红舞鞋……注定我一辈子对不起你……
　　生华泪流满面的冲进自己的房间，绻在墙角里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她觉得她再也流不出眼泪，再也发不出声音，再也没有力气呼吸。
　　她觉得身体好沉重，重的她没有去支撑的力量，身后的墙壁冰凉冰凉，她快要顺着墙壁滑下去，忽然身体似乎变轻了，仿佛要飞到天上去，应该有一个天使接住了她，那个天使的怀抱真温暖，她想张开眼看看，看看这个天使长得有没有那么美丽。
　　朦胧中，她看见他英挺的鼻梁，晶莹的蓝眸，那个抱她入怀的天使——竟然是陈靛……
　　他抱她那么紧，好象一松手她就要跑掉，把脸贴在她的颊上，自顾自的呢喃：“怎么又跑了呢？你怎么又像上次一样匆匆离开了我的视线呢？你知道我上次在医院好担心，我找不到你，我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你，我开始害怕，害怕你出事，害怕你内疚。我那时真恨我自己，都是因为我那两条没用的腿，我没有办法更快的找到你。如果这一次我又找不到你，我该怎么办……怎么办……”
　　她被他摁在他的胸口，她听到他急促的心跳，他手上流出的液体顺着她的脸颊一直流到她的舌间。那是一种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它们粘腻浓稠，在她嘴里胶着成一片，那是——血。生华一念及此，乍然清醒了三分，他手上怎么会流血？
　　她努力睁大眼睛，伸手去探他的手。果然受伤了。苍白的手心，赫然裂开一道殷红的口子，血像岩浆一样迸溅出来。伤得真深，几乎快要把他的手掌割成两段。
　　“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生华惊惧交加，望着陈靛一脸担忧。
　　“没关系，”陈靛见生华清醒过来，终于舒了口气，“只是擦伤而已。”说着有意无意的把受伤的手往身后藏。
　　“你知不知道你的‘擦伤’差点让你废掉一只手？！”生华是真急了，跳下轮椅，满家找热水和纱布。
　　陈靛拉住她，目光深不见底，“如果不想让我废了这只手就不要再乱跑，我找不到你，轮椅的轮子带上来一把掉在地上的水果刀，我不慎当轮圈握了上去，很疼。你不想去我不会逼你，你也不要内疚，也许一切是我的错。”
　　那是生华第二次看见陈靛的落寞，带着一丝哀伤的味道，那么透明脆弱。她怎么可以又一次不小心的伤害了他呢？
　　……
　　“你是第一个在我忘记盖毯子小睡的时候为我披衣的人，也是第一个说我亲切的人，我从来没有受到过这样的照顾和评价，所以我谢谢你。”
　　……
　　“以后下雨忘记带伞，记得给我打电话。不要为我担心，如果我知道自己不行，我会联系司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