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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十九章 浮云游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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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小妹如此清澈而满含信任的眼睛,师鹤心中一片温暖。尽管当年小妹一走了之,把这个责任扔给了自己,但自己从没有抱怨过,男人天生的不就应该比女人承担更多的责任吗?世界上再没有人会比小妹更了解自己,也再没有人会比自己更理解小妹,哪怕是小妹她自己。
师鹤脸上的一抹笑容赶去了这个话题的无奈,“小妹,换了是你,会怎么做?”
没想到大哥会这么问,施楠低头想了想,摇摇头,“我不适合发表意见。你也知道我的信仰,让我来说,我会建议全族都忏悔,回到神的怀抱里,基督会在神面前为我们代求的。”
小妹竟然耍赖?师鹤终于笑出声来,“少蒙我了,别忘了,我们这儿有谢尔曼牧师。牧师说,神要世人耐心等候。□□到来的时候,我们会遭受苦难,但最后在生命册上的人一定能回到神的怀抱之中。他可没说我们就应该束手待毙。”
施楠终于微笑,这就是基督教的魅力所在,对佛家来说,今世的一切都是空,永远只有来世最好;对道家而言,一切的万物都是由规律而来,无为,则无不为,就应该坐忘,安时处顺。只有基督教,不但给了来生的希望,同时也要求人们必须在尘世中积极进取。她微笑不语,等着师鹤说下去。
师鹤摇摇头,接着刚才的话题道,“刚才说了,我们算不出来宇宙的奇点在哪里。但是,之后我们仔细想想,这个观点其实是有很大缺陷的。如果真如我们想像的那样,宇宙在奇点爆炸,所有物质在三纳秒之内生成,随即便开始了直到不久之前才停止的膨胀期,那么,我们找到了奇点也没有用,因为从奇点出发的所有物质都是向外的向量,而且没有可能因碰撞而折回。”
“也就是说,即使真有奇点位置被我们找到,那里将是一片荒芜的空间,少有物质存在,或者,满布着早就在理论上发现但从未找到过的暗物质。那里将几乎没有舰船可以停泊的地方,没有星系,更谈不上适合我们居住的天地。即使到了那里,我们也将如太空中的一艘孤舟,在宇宙坍塌回一个奇点之前,便先因为弹尽粮绝,或是对天地的深深怀念,而无意于人世。”
施楠的兴致被提了起来,庄正道既然谈到了超长距星际移民的问题,那一定是找到了办法,她开始真正地去思考这个问题。师鹤问得好,如果是自己,会带领全族怎么做?
良久,施楠终于放弃了,“我真想不出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庄家逃过这场灾难。我还是听听族长有何高见吧?”
师鹤苦着脸,“我们也没有办法。别看我们自诩为天之骄子,但天地都要毁灭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直到有一天,看到我又在那里长吁短叹,母亲安慰我道,古人面对如地震、洪水等天灾人祸时,同样的恐惧,但不管死掉多少人,人类都还存留于世。《道德经》有曰,天将救之,以慈卫之。不管是多么困难的情况,我们就算是听天由命,也不可失去希望。”
施楠极其崇敬地望向母亲,正好看到庄正道充满爱意地轻轻地捏了一下如月的手,她心中一酸,身处大变时才可见一个人的真性情,父亲并不如自己想像般那么专横霸道,水火不进。
“母亲无意提及的地震提醒了我。如果把这场灾难看作一场地震,那我们见招拆招,也应该先到一个空间更广阔而星系更稀少的星野中去。从星系的相对运动计算,蝶梦星系和太阳系,包括银河系都不在宇宙的核心位置,这种地方只能在我们已知的靠近宇宙核心的最远的星空里去找,而我们最终发现了这样的一个地方。”
在书房里出现过的宇宙模型再现,只是没有了光谱图。从蝶梦星系为起点,一支箭头向外急冲而出,跨越了几乎全部星空,指向一片稀疏的星域。随即,星域放大,出现了一幅星图。这是一个无比辽阔的空间,目之所及只有一颗明亮的恒星,而最近的星系都在极远处。环绕着这颗恒星的是五颗行星,令人惊奇的是,其中从第三星到第五星,是由绿到蓝的颜色,这种颜色,在星空勘探中常常就意味着,水,和生命。
“这个星系,我们称之为‘南冥’,如果你还没把‘逍遥游’忘了的话,‘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而这,似乎就是我们庄家的宿命。”
星图隐去,师鹤笑着说,“易公司的施楠女士,知道我们为什么要和您合作了吗?我们需要为大多数的老弱族人着想,你该不会希望我把刚学会走路的小孙子扔在北冥吧?”
施楠的脸红了,她偷眼看了看庄正道,后者也在微笑着,从未见过父亲的脸上有过这样慈爱的笑容。
突然,施楠的胸口如被大锤重击,大颗大颗的泪珠滚滚而下。
我是个笨蛋啊!自以为是,不可救药的笨蛋!
什么庄家和易公司的交易,什么两仪的终极版,根本就是一个父亲在哄离家多年的孩子回家!还给足了面子!
以庄家对“道”的研究,哪里会弱于施楠在“易”上那点工夫?联邦虽然从“易”公司那里订购“两仪”作为星际舰队的维生仓标配,但很少有大家族与“易”公司联系,而每个大的家族都有自己的星际战舰和星际勘探队,其维生仓的配置比起“两仪”,只高不低。更何况是施楠自己家族“北冥之鹏”的“御风”舰队?自己刚离开时,大哥已经能轻而易举地把小小的云梭改成遨游星际的星梭,以他的本事,庄家的实力,怎么可能坐等自己那点小小的聪明?
又羞又愧,施楠羞把头埋到母亲怀里大哭起来。
好不容易止住哭声,却仍羞愧地不愿意从母亲怀里抬起头来。
一叶障目啊,自以为是的自己一直在用想像中的仇恨蒙蔽双眼,就如“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少年人一样,为自己营造了一个寂寞的世界。殊不知,这个世界上到处是温暖和爱意,只不过全被自己拒之门外,拒不承认。
突然一丝明悟出现在心头,“天下之理,舍亲就疏,舍本就末,舍贤就愚,舍近就远,可暂而已,久则害生。”,这正是“九药”中的句子。
没错,世人都常常忽视眼前,却追逐一些遥远的东西。他们忽视最亲的家人,反而出去在别处寻找安慰;不知道抓住今天,却妄然地幻想明天可以如何如何;不去从最基本的事情做起,只盼着好事情从天而降,就那么落到自己头上……这便是世人,天下常事。但的确,可暂为之,久则害生。自己像一只驼鸟一样,躲了那么些年,舍亲就疏啊;而且始终不敢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只道这里是一个缺少爱的地方,却从来不肯承认,当年父亲所做的一切,正是为了爱自己。自己走遍天涯,舍近就远,舍本逐末,以为是在追寻爱情。但事实证明,爱就在家里,在自己头也不回离开的地方。
施楠猛然清醒过来,原来还在家里的大厅之中,自己还是满怀羞愧地躲在母亲怀中。父母和大哥正关切地看着自己,木头在壁炉里噼啪做响。一切还是刚才的样子,但似乎有什么东西已经不同了。
这是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木头还是那块正在燃烧的木头,但以往总觉得木头就是可以用来燃烧取火,让自己感觉温暖的东西。现在看来,木头就是木头,不因为对“我”有用,它便是块好木头。就如同心境变了,世界也就变了。而除了温暖,那木被热燃起的火焰如斯迷人,不时有小点的木质爆裂,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星从内中溅出,幻出数朵艳丽的火花……世界在施楠面前陡然丰富起来,施楠恍然大悟,原来世界没变,是自己变了。“静心”已经突破“九药”进入了“八筹”,终于把“物”和“我”分开,而以往所忽视的大大小小的事物竟在眼前一一展现。施楠欣喜地环顾四周,母亲还是那么温柔慈爱,眉宇之间却稍有忧色,大哥虽然还是如两百年前的青年模样,自己刚才却没有发现他的从容气度。而母亲身边的那个中年男子,仍然是剑眉如怒,面如刀削般的冷漠,但那望向自己的眼神里却有着自己以前从未注意到的关爱。
施楠并不擦去脸上的泪痕,直接起身走到庄正道面前跪下。
“父亲,我错了,我想要回家了。您原谅我吧!”
庄正道老怀大慰,把施楠拉起来,拍拍她的肩膀。“好,我庄正道的女儿,敢作敢当。我早就知道你一定会回家的。”
如月在旁边嗔道,“小楠在外面的日子,你不知道有多焦心呢,现在倒是嘴硬起来了。”
庄正道不以为忤地哈哈大笑,施楠望着开怀大笑的父亲,一直以来沉重的心情竟瞬间轻快起来。父亲变了,再不是以往那个不怒自威,容不得丝毫侵犯的族长,现在的父亲更像个老人,一个和蔼慈祥的老人。
施楠回族的消息很快就在蝶梦星系传开了。施楠当年在庄家就以叛逆和天份而著称,也许真如那个唯血统论的族长所言,在她的血管里似乎奔流着古老祖先的血液,她不但对祖传的那点《老子》《庄子》倒背如流,还常发奇想奇论,其识见令长辈们都自叹不如。其实,若不是因为施楠的叛逆性格和早早的离家出走,她本应该就是下一任族长。庄家的男儿们都执着于鲲鹏展翅,遨游星空,师鹤更是天生的“御风”领袖,施楠师鹤本是一对佳儿佳女,让无数族人都深深羡慕庄正道和如月的好福气。谁知施楠竟因婚姻之事与家族决裂,一去便是两百多年,当年斥责过她的族中长辈相继作古,而儿时的伙伴们也都成为了族里的中坚力量。
施楠的归来,让所有知道内情的族人精神都为之一振。从小便沉浸在老庄之中的庄氏族人相信天道循环,再大的灾难都一定会有解决的方法。比起那个沉迷星空的师鹤来,施楠,显然更像是庄家的精神领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