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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十四章 云须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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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青泠开口道,“今夜才是第二夜,为何便走了出来?”
那人并不抬头,“小子知道肯定会挨训,但这两日想来想去,终于想通前日其实是先生故意放过小子,小子不开窍,又当着刘老七不好意思,竟然当面错过。晚间本是想来访访先生,哪知道小子一向见武成痴,等反应过来就晚了。今夜本来就不为偷学而来,而是为求先生收入门下。”
青泠手中还托着那具七弦琴,皱眉道,“我不过是此铺老板一远亲,有何门下可言?成都乃蜀都,奇人异士,层出不穷。你为何偏偏找到我的门上?再说了,以你一身本领,何必在此处屈居,你不把这城南若干集肆一网打尽,又是为何?”
那人道,“刘老七虽然豪气爱交朋友,但决不是低声下气的人,见他对先生那个情状,先生肯定不是凡人。李冲在此集肆称王称霸也已有几年,若是想把其它集肆收归也早就不在话下,只是小子志不在此。”他抬起头来,正是前日的李冲。他两眼坚定地望向青泠,接着道,“先生必定不是凡人。那日小子听先生口诀,回去反复背诵,但实在太笨,想不明白。今日连着找了几个酸儒才知道,先生两句说的是‘月高难徘徊,英武不零乱’。先生高明!境界越高越不受虚招的迷惑,自然不会乱走,嗯,就是那个什么‘徘徊’。至于后一句,莫非先生看出小子志在报国,并不在此小小集市?何况,小子从昨夜便苦苦回想,先生无论拳脚还是掌法,竟无一重复,只有意而无形,即便先生不是仙师,单以这功夫,也已经是开山立派的大宗师。”
若不是刚才被厉龙弄得心有戚戚,青泠一定会忍不住笑起来。自己昨夜随口胡说,把若水那日醉后的两句话稍稍一改,变成“月歌难徘徊,影舞不零乱”,却竟被李冲这小子当成了开导他的圣旨纶音,厉龙现在是心情不好没有听到,若是被他知道了,肯定会笑跌在地。而面前这小子,青泠有些欣慰地想,自己还真是没有看错他。只是,既然有意报国,何不从军?
似乎看出了青泠的心思,李冲接着道,“现在蜀国马上就要大难临头,北有强秦,南有巴国,东有大楚,个个对我们这天府之国虎视眈眈,不怀好意。哪晓得我们这当今蜀王虽然是贤人之后,却不任用贤人,只听好听的奉承话,不听实话。成天就晓得爱美人不爱江山,爱金银不爱百姓,前几天在茶馆听说,蜀王竟然想与强秦相交,要真是这样,我们蜀国的老百姓就要倒大霉了!小子虽出身市井,我偏不信那些大将都是天生的,老子就偏要做裂土封彊的大将,一日有我在,别的王八蛋就不要想来欺负我们蜀国的人!”
若水的眼睛都放出光来,好一个豪侠之气!大将之风!在这样一个英雄只问出身的时代,此人豪气干云,真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青泠心中欢喜,表面却仍是不动声色,听李冲继续说下去。
“小子不是没试过去投军报国。哪晓得那帮王八蛋,在军中不论战功拳头,居然论出身,象我这等街市之人,入军中只得当一小卒。小子不怕当小兵,而且也确实当过,但军心涣散,将官只知奉承蜀王及其近臣,哪里还会操练蜀军。现在是有蜀道天险,长江天堑,要是再这么天厌人怨地下去,这些天然屏障一旦失去,蜀地将生灵涂炭,通通变成别人家的狗奴才!”
李冲越说越激动,脊梁挺得笔直,放荡不羁的神色已变得慷慨激昂,每句话都掷地有声。
“李冲在此漆肆厮混,还总与刘老七为难,不为别的,只为那‘成器’铺子后面是蜀王的近臣,老子不得已只能走他的路子去做军中一小小辖官。世人笑就笑罢,刘老七就算他倒霉,反正我李冲认准的事便会不计后果不惜代价地去完成,牺牲刘老七的一个小小漆铺算得什么?”
“今夜本来便是来求先生授小子良策,多亏如此,不然哪能看到先生和这位大哥的剑气淋漓,神乎其技,简直是夺天地造化之功。只要先生一人,便抵得过蜀王千军万马,如果先生不嫌弃,李冲决意拜先生为师,毕生追随。只求先生保佑蜀中百姓,劝蜀王看顾江山百姓,美女也罢,财宝也罢,要是没有蜀地,没有百姓,他连命都保不住!”
青泠苦笑,这小子莫非还真以为青泠是神仙不成,往蜀王跟前一站,训道,“我和你们的老祖宗夏文命有旧,你小子这些年太不象话,我今天要替他好好管教管教你!以后这后宫妃嫔,最多十个,只许娶巴蜀女子,不许动秦女楚女的主意,胡女更是休想。金银财宝,你已经够多了,大不了我再去海里给你弄点,从今以后再敢刮一星半点民脂民膏,我便要你小子好看!”
青泠差点被自己逗笑了。
我是谁啊?蜀宫里方士少不了,古灵精怪肯定成堆,不说中古神器,上古神器只怕也有那么三五件。何况青泠还真不怕蜀王不听,就怕他听话。到海里搬点珊瑚、找点珍珠那是小事,以后天旱了找你打个喷嚏下雨,洪水了找你移山倒海治水,何况三山五岳还有无数精怪闹事。当年那夏文命已经够烦人的了,现在还能再自己找上门去要烦心事?少来!天理昭昭,循环往复,这国与国,人与人的事情,还是交给老天爷罢!
见青泠苦笑不语,李冲什么样人,在这集肆里打滚多年,察言观色也便知道青泠的意思,他接着说道,“先生必是世外高人,想必不愿介入人世纠葛,小子求先生恩准小子追随左右,学到什么是什么,要是那些秦啊楚的王八蛋敢打到我们蜀地来,老子就算明知是送死也要和他们干到底!”说罢,昂首直直地望着青泠,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味道。
若水哑然失笑,这一路听下来,这李冲说话倒很是有趣,一会小子一会老子,客气的时候用的敬语文绉绉的,只怕是从那些所谓的酸儒那里学来,而骂起人来王八蛋不离口恐怕才是此人本色。
青泠无奈长叹,“我有我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凡尘俗世,有所为有所不为,何况我恐怕也教不了你什么。你的悟性不错,不要自己误了自己。起来罢。”
李冲执拗地不动,“不管先生同不同意,反正小子从今以后就赖在这里了。”好个赖皮,青泠强忍笑意向若水看去,后者那双大眼睛里却满是欣赏神色,青泠只得叹一口气,伸手把李冲拉了起来。“你倒和厉龙一样,罢了,起来吧。不过,我可把话说在前头,任何时候你要是想离去,你就自己走吧,我是不会管那些闲事的。”
李冲没想到青泠如此好说话,大喜过望,一跃而起,“李冲谢过师尊!”青泠皱眉道,“我不喜欢与人师徒相称。你和厉龙一样,叫我老大罢。”
李冲摸摸脑袋有些尴尬,“是否师尊仍为前日的事情不高兴?李冲天性就是这样,并无冒犯师尊之意。”
青泠摇头道,“我没有什么可教你的,厉龙也不是我的徒弟。虽然他曾经……”青泠想了想,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完。
李冲有些失望,不过反正能跟着青泠就好,来日方长。他嘿嘿笑了几声,“老大就老大,那我和那位大哥?喂,我说这位大哥……”他伸手狠狠地拍了拍厉龙的肩头。厉龙失神落魄地立在那里,连李冲的到来都似乎没有察觉,这一拍肩头自然生出力道,李冲马上便捧掌唉哟大叫起来。
厉龙这才如梦初醒,他皱着眉头很不高兴地瞪着李冲,“你小子怎么又来了?是回心转意想来让我补上几枪是吧?”
李冲赔个笑脸道,“这位大哥,以后大家就是一家人了,不如你教我如何使枪,怎样?”
厉龙还未来得及答话,却听得刘老七房里传来一叠声的大叫,“娇云!娇云!你怎么了,娇云!”众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刘老七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看到青泠赶紧叫道,“先生快救救娇云,她快不行了!”
青泠大吃一惊,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原委。厉龙只顾要逼出旧日情人,哪里想得到娇云最怕如此铿锵如金铁齐鸣的商音剑气。娇云在孕中,情况本来就越来越糟。而此琴绝非凡品,也不知道厉龙从何处弄来,商音一出,肃杀无形,刚才那阵金风狂啸,满院花木尽都凋零,娇云如何承受得起?自己也是对厉龙关心则乱,一时疏忽,如此一来,嗨,真是……他把手上的七弦琴往石几一放,急急忙忙地便跟着刘老七去了。
进得门来,触目便是一片殷红的血迹,也难怪刘老七会如此惊惶失措。娇云斜卧床上,面无人色,苍白如绢,两腿之间还在渗出鲜血。青泠抢步上前,抓住娇云露在被外的手,一团白雾便从他身上升起,罩向娇云,连那白雾竟然都被晕红了。
尾随而来的若水呆立门口,老天,看上去像是要早产吧?从娇云的情形看,恐怕顶多不过六七个月的身孕,若是在宙斯联邦,五个月出生的的孩子都有生存的希望,而在这缺医少药的古战国,只怕母子不保。
白雾似乎渐渐渗入了娇云身体,血已经被止住了,娇云却依然不醒人事。若水稍稍松了一口气,青泠仍然紧握着娇云的手,忧形于色。
终于,青泠放开娇云的手,对众人道,“娇云一时不会有事,但以后会越来越麻烦。若水,”青泠转向若水,有些歉意地道,“成都之事只能暂且放上一放,娇云必须回到漆山去。”若水一惊,刘老七是从漆山来的,莫非娇云是他从漆山带到成都来的妻子?只是,青泠怎么知道娇云是漆山人氏?刘老七也是满头雾水,但如此情形早已让他手足无措,何况他对青泠极有信心,青泠说什么他就做什么,娇云和还没有出生的孩子,是他在世上最亲的人。
“老七,你的漆铺只能放弃,你最好跟我们一起走,我相信娇云希望你在她的身边。”刘老七忙不迭地点头。青泠想了想,“其实也不必放弃,李冲?”
“小子在。”
“李冲,这漆铺的事就交给你吧。还有一事,你若是愿意,可以帮我办一办。”
李冲一听说不带上他,略略有些失望,正待恳求,却听得青泠说有事要他去办,马上便应承道,“老大的事,李冲一定办到。”
“好。那明日一早便走。老七,你先去看看那平底木船能不能明天便走,再把漆铺之事给李冲交代一下,完了让李冲来院中找我。若水,”青泠迅速地做完相关安排,对若水说话时,语气转柔,眼中有些微歉意,“你的事情我只能暂放,其实,若不是有血海深仇,仅是那一卷经书何至于此?如果你愿意留在成都,李冲应该可以照顾你,但我……”
青泠突然发现,自己仍是无法开口请若水同行。先是寒潭,再是尹家那个小山村,每一次都是若水开口请求,而自己似乎永远都是被动的一方。只是,这一次不同了,不但与若水本身并无关系,她还身负族仇家恨,那么,便把她一个人留在成都?她身上的金乌魂万一发作起来,没有寒潭水……只怕从漆山回来便再也见不到若水!青泠打了个寒战,望向若水的眼神中多了一丝他自己也不明白的东西。
若水怔怔地看着他,娇云娇云娇云,如果到漆山能救得娇云,两条命啊,当然不能放弃。至于别的事情,那所谓的血海深仇,究竟与自己算何关系?这人世间又是什么鬼东西?命运不知想跟自己开一个什么样的玩笑,既然浮生如梦,那便梦游好了。
“我跟你去。”若水简单地说,“我去叫上毛毛球。”她浑然忘却此时毛毛球正在她的臂弯里沉睡,转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