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White lie in Black》墨生

4、上弦

　　那是一座极富泽田纲吉个人特色的地下基地。他的不安和信念全在这里。
　　多到过分的医疗养护设施，细致到极端的复杂防御线，还有那个我最搞不清楚的入口隐蔽方式……他用了十二分的心力去打造了这样一个避难所和指挥基地，眼前的一张张脸表情各异——那是生者的特权——可为什么偏偏他自己躺下了？
　　这样一个复杂的地下基地，他是从什么时候就开始未雨绸缪的筹建实施，这些我都不可能知道，唯一明了的只有他知道所有危险，但依旧带着这群人走到如今。
　　终于累了吗？

　　我放下手中已经凉透的咖啡杯，抬起手指揉了揉有些刺痛的太阳穴，一抬头却遇上了一双漆黑的瞳孔，是那个小婴儿。
　　跟着山本进了地下基地后，少年泽田扑过去抱紧的斯巴达【据说是】家庭教师，十年前似乎有这样一个人的印象，但终究记忆被时间稀释的太厉害，我在他自我介绍之后依旧无法释怀——一个小婴儿老成到他那种程度决不是一件可以让人笑得出来的事情。但这些在事态的发展下显得有些无关紧要，警报声响起，刚坐下没多久的少年们惊魂未定便再次冲出去救人，顷刻间指挥作战室一片空旷，正当我看着屏幕上急促闪烁的各色光点开始恍惚的时候，小婴儿突然搭话过来：
　　“羽山麻耶。据我所知，十年前你和阿纲的交集并不多，至少，不足以你以身犯险深入到这个事态中来。”他喝了一口看起来就很苦的黑咖啡，慢条斯理的说着，“我想，就算你不明真相，但至少也应该明白目前的形势，我需要确认一件事——”

　　“羽山麻耶，23岁，SP国际考古机构二队结构专员。我不会干涉你们的任何事，只想送老同学最后一程，当然，您也可以当作这是我的职业病，好奇心作祟之类的。”我摊摊手，“我所有的行李以及我自己，随时接受您的检查。”

　　“训练有素，很好。”小婴儿挑了挑眉，“我有些遗憾十年前为什么没有发掘到你。既然你并不忌讳，那么我不妨告诉你，你的身份认证已经展开，而现在我们要讨论的，是既然参与进来，你是不是有兴趣更深入一些——说直白点，我们需要你的协助。”

　　“用你的结构工程学的专业，将这里的防御系统加固，我想你做得到。”小婴儿说，“这些来自十年前的小鬼对这个时代的认知几乎为零，而他们以后要面对的也不是你可以想像的，所以，作为后方的妇孺伤病的安全维护，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

　　“我必须考虑用上所有能用的力量。”他说，“虽然黑手党并不主张牵连普通人，但你显然已经做好觉悟了，对吗？”
　　我的太阳穴开始突突的跳。他说的我并不是听不懂，在我面前的毫无疑问是个运筹帷幄的高手，可正因为这样，我开始真正意识到形势的严峻，同时我也明白了自己从一开始就在抗拒些什么。
　　吶，泽田君。我是不是要为了你走进这个甚至带走了你的冷酷世界呢？十年前的我还是个孩子，目标单纯明确，作为神社的继承人，我最热衷的并不是成为神最忠诚的侍者，而是神社里凝固了久远时光的建筑痕迹，是建筑底层宛若迷宫的神妙布局，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走上一条什么样的道路，事实上我的确走上了这样一条路。当然，我也放弃了一些东西，比如初次的心动……而我如今要再一次面对这个选择了吗？
　　要知道，我要面对的，可是你再也不会跳动的心。你猜，我会怎么选？

　　“羽山同学总是口是心非！虽然说不想继承神社，但是却很认真的帮我祈祷了啊！”
　　那时候你是这样说的。你不知道我存了私心。

　　“我答应你。Reborn先生。”
　　现在你变成了幽灵。所以你一定看得到吧，我这一次的私心。但是没关系。
　　你总得知道一次，像是羽山麻耶喜欢过泽田纲吉这样的事情。

　　总之，让我先做完你想做的事。
　　我接过了圆滚滚的技师递过来的地下基地立面结构图纸。

　　当我看到一半的时候，我见到了手牵手出现在我面前的棕发少年和橙发少女。然后我为他们递上了水和蛋糕。少女认出我之后非常有礼貌并且给予了我完全的信任和依赖——她的确是个值得一个少年拼上所有来守护的女孩子，我想过去的自己如果和她一起放天平上较量的话，大概会输很惨。
　　但我从来认赌服输。我很喜欢这个孩子，还有那个叫做小春的女孩子。我们很快打成一团，女孩子之间的柔软气息总会让我忍不住睁大眼睛，然后一次次回忆起自己少年时的顽劣乖张，如果那时候的自己和这些孩子成为朋友的话——我忍不住做了这样的假设——就算成为朋友，一旦喜欢上同一个人，羽山麻耶也是不会放水的，绝对。
　　就算最后会输。
　　这个结论让我深感有趣。

　　——但我们面临的形势显然一点也不有趣。我在埋头跟着圆滚滚技师以及小婴儿一起研究地下基地防御结构加固的过程中，随着爆炸重击不断加剧，我们开始不得不考虑各个训练室的强度支撑。每天仅仅在餐桌上看到那些少年伤痕累累的样子都已经让人心惊，而真正进到训练室，我总是会忘记自己其实是来精测强度的。我每次戴着厚厚的防具看着棕发的少年挥舞着明橙色火焰飞舞在半空，和那道凌厉的紫色冲撞相击，然后给训练场留下一处又一处触目惊心的伤痕，我每次都想，其实首先应该加固的，是我的心防。
　　我有时候觉得自己会忍不住想将手中的工具扔到他们的脑袋上，来停止这个匪夷所思的凶狠训练。
　　但我每次都会败给那双金红色的眼睛。温柔融化在瞳孔深处，而在外层包裹那样一层坚定虹膜，守护的姿态毫不掩饰——不能再狡猾了。
　　所以我只能等那层坚硬褪去，当面前的少年像是乖顺的兔子低着头等待包扎的时候，他的眼睛会恢复成琥珀的温润，我就可以有办法让那里添加上一些其他的色彩，惊慌、羞涩、着急、抓狂、无奈，还有泛着水光的眼神约定。
　　“我一定会带着大家回到过去。”这是他最常说的一句话。然后他会睡着，呼吸平稳安静，毫无防备。而睡颜——和棺木里的，终归还是有不同的。
　　他还活着。虽然是个小鬼，也和你一样，将守护当成生命信条。
　　他大声的说着如果要继承的是错误，那么他会亲手将它毁掉——那个彭哥列，是你的家族的名字。明明，你只需要一个叫做“泽田纲吉”的名字就够了。
　　你竟然还为它丢掉性命。

　　怎么办，又想欺负这个小鬼了。那么，这次就在他睡前的牛奶里放点安眠药吧，然后明天……真是期待拉尔小姐的斯巴达十连击。

　　这个地下基地看不到月亮实在是一件让人郁闷的事情。但是按照日期算的话，现在已经是上弦月了吧，弯弯的像是人的笑脸，然后它会渐渐充盈起来，慢慢的……离满月越来越近。
　　一切都会好的，对吗，泽田君？

　　所谓的最终决战来得非常急促。国中时期经常大叫着“极限”的学长如今成长为相当成熟的模样，当他带着紫色怪异发型的女孩子到达这个地下基地之后，采取主动的攻坚战计划开始摆上日程。当小婴儿将那个掌上地图交到我手上的瞬间，我险些一个不稳将它扔到地上去——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建筑结构——魔方构成，乍一看却无规律可循，那些空洞的黑色部分，就像是一个个黑洞，时刻准备着将猎物彻底吞噬。跟着考古队走过很多国家，跨越时间跨越国界的各种建筑结构，机关构成见得并不算少，现有的平面图并不完整，我只隐隐约约觉得，如果彻底还原，它会不会是一个超级怪物——在智能建筑形态之中，它也会是佼佼者。这让我陷入慌乱的同时，激动和兴奋同样无法否认，可小婴儿却联合那群孩子拒绝了我的同行要求。理由只有一个——

　　“你终归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有些东西，没必要看到。”

　　这理由真心想让人将他们变成星星然后丢到太阳上去做串烧——别问我这么乱七八糟的形容是什么，我还想问他们那莫名其妙的大脑都有怎样的思考回路。

　　我最后能做的，只是将那条线路检查一遍再一边以确保安全，然后是，送他们出发。

　　很久没上地面，我还是习惯性的抓紧棕发少年的手——这在他在这个时代出现后突然变成我的本能一样的东西，而少年抗拒无效终归还是妥协。很难说是我牵着他还是他牵着我，或许将那个“牵”变成依赖，似乎这个命题也依旧无解，而我也并不执着于答案，毕竟，这个习惯并不坏。
　　手心里的温热开始有些局促的想要逃散，我们到达了那个地下商店街的停车场入口，清晨的凉气沁入胸腔，原本高度紧绷的神经随之清明，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落在少年因匆匆忙忙起床而无暇打理的乱发上，闪烁着莹莹微光。注意到我的视线，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挠挠脸颊小小声：
　　“羽山……桑，我该出发了……”

　　“嗯？”

　　“麻，麻耶小姐……我走了！”他慌忙改口。手抽出来，他往入口跑去。
　　“等一下。”我叫住他，突然想起少年时那一幕，不过这次不还伞，而是还愿。
　　“泽田君，看到那轮月亮了么？”我看向黎明前的漆黑夜空，半椭圆的月轮已经非常明亮，“等它变成满月的时候，大家就可以回去了，所以——”

　　“一定要带着大家，平安回来。”我笑看着他。

　　“这个，可是巫女的预言哦。”

　　你走之后，我们的愿望都已无法再实现。

　　可这些孩子们，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