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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地狱·轮回(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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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你说,浅川出云?”
医院繁忙的人群里弥漫着浓烈的药水味儿,女人们特意压低了声音,为了不妨碍病人休息而悄悄絮语着。
“恩,似乎住院相当久了。”年轻的护士对病患的状况稍感好奇,疑惑地询问资历明显要高上不少的前辈。
“何止是久……那时我还不在这所医院呢,大概……已经有十年了吧,当年我和你差不多大呢。”
“咦?这么久!”实习的护士惊诧地叫起来,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之后赶紧慌张地掩住嘴。
“嘘……安静。”年长的护士将食指竖在嘴边,做出一个噤声的动作。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更加压低了声音,“听照顾过那孩子的护士说过,那孩子因为十年前的车祸伤及内脏,落得个半身不遂,现在虽然能动了,但病情还是时好时坏。据说就是因为那一场车祸,出云的父母当场死亡,只剩一个姐姐。”
“这不是太可怜了吗?明明还是这么小的孩子……”
“可不是吗……”
护士们低声的絮叨消失在走廊的尽头,这般小声的话语常人也许无法听清,却一字不漏的被6刚准备进入病房的女人收入耳中。形容艳美的女人朝二人离去的地方投去意味不明的目光,红唇勾起一抹妩媚的笑意。
她拉开病房的门,走了进去,温和地朝病人问道:“出云,有好好休息吗?”
浅川出云正坐在病床上看书,见她走进,露出一弯淡淡的微笑,“当然有啊,曾根姐姐。”
瘦小的小男孩蜷缩在被窝里,肌肤因常年不见阳光而呈现出病态的苍白,细瘦的胳膊上扎满了密密麻麻的针孔。
女人瞟了眼出云宝贝似的捧着的书,问道;“是《少年维特的烦恼》?”
“嗯。”浅川出云笑着回答,“幸辉哥哥送我的。”
神原幸辉,这次的目标人物……
眼神有一瞬间的冰冷,女人不动声色地回想着轮入道提供的资料。浅川出云手中的书装帧精美,看得出选书的人很用心,读书的人也分外珍惜。
就在这时,病房的门被推开,又一个人走了进来,赫然是从神原大宅回来的浅川知香。
“姐!”一见长姐来了,出云高兴地叫唤,平日里没什么精神的小脸顿时生动了起来。
知香看着弟弟纯真的笑脸,不觉收起了沉郁的神色,柔声道:“出云,有没有乖乖听护士的话?”
“嗯嗯!我今天等着姐姐来呢!”
注意到站在一旁的生面孔,知香疑惑地向女人问道:“请问,你是……”
女人友善地朝知香一笑,道:“你好,我是新调来照顾出云的护士,曾根安娜。”
〖十三〗
依旧是血腥味,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仿佛一条冰冷滑腻的蛇在鼻腔里无所顾忌地游走。
自混沌中睁开眼的人无奈地扬起唇角,苦涩的笑意堪比胆汁。
又是这个梦。
——她跌坐在一片深黯的血色中,四肢禁锢,动弹不得。唯有昏暗的视野和幻觉般的空间告诉她,这绝不是真实。
万毒噬心般的恐惧深深烙印在心头,身下温热的血液染透了衣裳,却在时间的流逝中逐渐失去温度,冰冷的触感异样而粘人,汩汩涌动的声息阴森幽怨得令人战栗,似是每一滴血液都凝聚着亡灵恶毒的诅咒,仇恨和恶意在黑暗中低语。
究竟是要流多少鲜血,才能汇成如此深不见底的怨恨?
浅川知香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做这个梦了,每梦见一次,梦中所见的血海便清晰一分,就像蜿蜒而来的三途河,赤红的水面上传来死亡的气息。
为什么?到底为什么?
想逃离,却没有挣扎的力气;想求救,却根本张不开嘴。恐惧到了极限就成了麻木,她只能木偶般的抬起空洞茫然的双瞳,眼睁睁得看着不远处,那个应该是已经死掉了的人,慢慢的、慢慢的——
——朝她爬起来过来。
也许不该再称它为“人”,因为属于人类的特征几乎都已无法辨析。似是所有的血液都从它的体内涌来,几道由利器贯穿的伤口血肉模糊,微弱张弛的肌肉之下隐隐可见痉挛的内脏。它没有腿,自腹部一下的部分被一斩截断,血淋淋的下肢被远远地拋在一旁,看着污迹斑斑的手臂和扭动的腰肢,迟缓而森然地向她逼近。
很虚弱,但是还活着。
十米……九米……八米……越来越近。每梦见一次,梦中所见的异物便离她更近一分。在地上挪动的手十指断尽,可怖的裂口深可见骨,如同裂开的孩童的嘴。
三米……两米……一米……它来了。知香猛的一阵战栗,冷得彻骨的寒意立刻布满了后背,似有一只无形的手捏住了心脏。
没有指尖的手指触碰不到她,它脆弱地喘着粗气,然后抬起那颗仿若被重锤抡过的头颅。白色的脑浆自头颅的裂口中迸发,淌过面颊,缓缓流过浑浊不堪的眼眸,眼珠微转,正对上她惊怖怨憎的眼神。
知香忽得呼吸一滞,瞳孔剧缩,她颤抖地看着它那张被撕裂的嘴唇一开一阖,一收一闭,不觉低呼出声。
“唰”得一声,梦境的空间似是被匕首贯穿,转瞬之间支离破碎,那里的尽头,是刺眼的白昼。
〖十四〗
为……什……么……
〖十五〗
出了公司的门,天已经全黑了。
神原幸辉疲惫地叹了一口气,一天的工作下来早已令他身心俱疲。头疼地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幸辉迈步走进人群川流的街道。
都市的夜晚灯火辉煌,街道上充斥的人声、车鸣声,混杂着上班族蜕去了光鲜外表后的嬉笑怒骂和情人似的低声窃语,于无形之中引诱着行人,如同一口巨大的漩涡。高楼广厦遮蔽了天宇,偌大的天幕漆黑如墨,在漫街霓虹的映照下,即使眯紧了眼也看不到半颗星星。
太耀眼的城市不适合看星星。他想道。
谈判……又失败了。
似乎是走得累了,神原幸辉斜倚在路边的树旁,昂贵的西装脱下来,和公档包一起拎在手上。另一只手盖住了发烫的额头,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随机闭上眼不想再看,任人流在他身边默然地来了又去。
明知道自己不是做经营管理地材料,还是固执地想在父亲的公司里占据一席之地,而其结果就是,屡败屡站,屡战屡败。
他神原幸辉是个无用的男人,然而即使如此……即使如此,他还是想做点什么、想获得权势、想保护她。
想帮帮她啊。
可什么都做不好的他,帮不上浅川知香。
沮丧地想着,不觉手中的衣服和包滑落在地,喧哗的街道上听不见物体落地的闷响。
“先生,你的东西掉了。”
少女飞烟般缥缈的声音在嘈杂的人声中却格外清晰,打断了幸辉冗长的自我厌恶。幸辉抬起头恍然间看见少女的侧脸和他擦肩而过。
少女没有等他开口就走了,就像刚才那句提醒不是她说的一样。黑色的水手服下裹着少女纤弱的身躯,尽管她已走入人群,幸辉还是能从她身上感觉到与繁华的都市格格不入的气息,似是立刻就会从人流里蒸发,无法触及,也不容靠近。
没有道谢呢。神原幸辉尴尬地挠头。
他继续在树下倚了许久,疲于移动,直到时近午夜,再嘈杂的市区也安静下来,他才离开站了好几个小时的地方,往家里走。
家。想到这个词,他眼神一黯。并不是没有家,只是那个地方,不能称作家。
好不容易克制了沮丧的心绪,神原幸辉沿着夜路彳亍前行。虫蛾聚作一团,围绕着路灯胡乱而无望地扇动翅膀,不多时便被暗黄的灯火吞没,静谧得难辨炎凉。
皮鞋规律地敲击水泥地,不远处隐隐有灯光传来。幸辉定睛一看,诧异于发现在这午夜时分竟然还有人摆摊,而且还是关东煮,更令人惊讶的是竟然还有顾客。
浓郁的食物香味扑面而来,摊主是位慈眉善目的老人,头发已经谢尽,面色似是因为辛劳而发出不健康的蜡黄色,老人见幸辉走进,便热情地揽起客来:“这位小哥,要来吃点什么吗?”
奇怪……自家附近有这样的店面吗?
疑惑的念头闪过神原幸辉的脑海,但他却鬼使神差地走到小摊坐下了。
没什么不好吧……反正晚饭也没有吃饱。拉出板凳的瞬间,他是这样想的。
直到靠得近了,幸辉才注意起另一个顾客,一名正不紧不慢地吃着关东煮的少女,竟正是刚才提醒自己的人,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那个,刚才谢谢你的提醒。”他开口道。
阎魔爱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那么,要吃什么?”轮入道看向幸辉。
“嗯……”豪门阔少平时甚少有机会品尝像关东煮这样的廉价食物,一时还这么不知道该点什么,“您就拿自己拿手的做吧。”
“好嘞。”老人说罢,立刻忙活起来。
幸辉在等待之余,悄悄打量起身侧的少女。是个相当漂亮的女孩子。古老的姬发安静地垂在耳旁,神情泰然,有着同龄人没有的冷定,唯独缺了同龄人应有的生气。宛若放置在古老架台上的血色勾玉,等待着腐朽,或者新生。
这孩子为什么在这个时间还不回家呢?看样子也不像是离家出走什么的……幸辉暗自揣测着。
而且,总觉得有点像谁。
注意到男人投来的视线,阎魔爱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美丽的脸上没有羞涩,也不动怒,“有什么事吗?”
“没事,抱歉。”幸辉尴尬地朝她笑笑,掩饰不住眼底的讶异。
对了,是知香!
少女的眼神和学生时代的知香出奇的相像,同样的冷冽深邃,然而,也有决定性的不同——浅川知香的眼睛黑如寒潭,深不见底,而阎魔爱的红眸却如同一面镜子,那里面只能映出视者最原本的模样!
不一会儿热腾腾的关东煮就端上了桌,暂时止住了幸辉没头绪的乱想。
“请用。”轮入道得意地亮了亮牙齿。
“谢谢。”
老人又朝他晃了晃手里的烧酒瓶:“要喝一瓶吗,小哥?”
幸辉一愣。他并不是善于饮酒的人,哪怕是在接待客户的时候也是能不碰酒杯就不碰酒杯。然而,想到今日的诸多不顺,他不禁也走了借酒消愁的想法。
“请给我一瓶。”他说。
只是一口烧酒下肚,浓烈的酒精味就充满了口腔。看了看酒瓶,那老板给他的酒浓度很高。灼热的高温在喉咙内肆虐,就像有团火在他嗓子里燃烧,他的脸立刻就被强烈的酒劲催红了,体内开始发热。
醉意开始冲击幸辉的头脑,他伏在桌上。一瓶烧酒下肚,愁绪非但没有丝毫减退,反而更加沉重。记忆的片段仿佛潮水,一寸一寸的涌上脑海,最终将他的意志完全侵蚀。
他一直是被拒绝的那一个,无论是父亲、哥哥,还是知香。
因为他是个没用的男人。一直都是。
“意料之中的好处理啊,小姐。”黑幕之下,老人扣紧了秃顶之上的脑子。
阎魔爱无声站起,路灯下的小摊顷刻失去了形迹,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开始吧,轮入道。”
〖十七〗
神原幸辉做了个梦,梦里的主角是曾经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