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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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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藤花香随着徐徐晚风幽幽飘远,展昭披着一身夕照残霞,匆匆踏入开封府。他本想早些了了公务,谁知在衙门里被琐事缠着拖不开身,后来又在街上耽误了不少功夫,回到北厢居然已是掌灯时分。
一进门,只见白玉堂坐在桌边,随手摆弄着一个小木匣,眉间隐隐透着不耐,身上穿的却不是素日的白衣,而是一袭淡紫长衫。
展昭放下手中物什,歉然的笑笑,刚要解释,白玉堂摇摇头,指着榻上一叠衣衫,道:“行了行了,不必多说,赶快换衣服吧。”
展昭脱了官服,拿起衣衫,微微讶然道:“这不是我的啊?”
白玉堂嗤道:“当然不是你的!”他向展昭的衣柜瞥了一眼,面上浮起万般不屑的神情,“你除了官服,上上下下就那么两套洗得发白的旧衫,你不寒碜,我都替你觉得丢人。你难道不晓得,去喝喜酒应该穿新衣么?”
展昭立刻识趣的闭嘴,乖乖换上石青长衫,整个人长身玉立,英挺轩昂间又增三分倜傥之意。
白玉堂半眯着眼,满意的上下打量着他,调笑道:“果然佛要金装,‘猫’要衣装,这样收拾一下,倒是勉强可以见人。”
展昭为之气结,正要反唇相讥,想说五爷就算蓬头垢面,依然风采夺人,却记起相貌俊美正是这小气老鼠的死穴,他自己说得,旁人却万万不行。犹豫稍顷,终于还是忍下,一边安慰自己大人大量不计较这等口舌之争,一边咬牙拎起笑得嚣张的那人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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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后厅上下布置一新,悬灯结彩,一派喜气洋洋。
展昭和白玉堂赶到时,旁人早已到齐,展昭一句“展某来迟”还没说完,就被四校尉拉到一边灌酒,白玉堂却被四位结义兄长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的询问伤势。
白玉堂不厌其烦似的一一应着,唇边噙着极淡的微笑,唯有不甚放心时时望着他的展昭,没有错过那双凤眸垂睫掩住的空茫之色。
辛酉吉时一到,便由包大人主婚,公孙先生赞礼,新郎新娘拜了天地。礼成之后,新娘入了洞房,王朝则留在堂上席间。
酒过三巡,包大人率先将喜仪交了王朝,众人也纷纷拿出准备好的贺礼。旁人倒罢了,在官家当差吃俸禄的,要么送了些实用的物什,要么就凑些银钱包了红封。那陷空四鼠却原是纵横一方的江湖人物,身家甚厚,出手阔绰惯了,这贺礼就置办的颇为名贵,摆出来看得赵虎几个暗暗咋舌。
白玉堂从怀中掏出那毫不起眼的小木匣,放在王朝手里,微微笑道:“盒中之香为我亲手配制,有静心安眠之效,燃在卧房中最是合适。”
众人见他这份贺礼,多少都有点惊讶,锦毛鼠少年多金,却送出香料这等不值钱的玩意。公孙策与包拯对视一眼,目光中不约而同带着无奈,只道白玉堂心中对他们那份嫌隙始终不能消散。
卢方等人也不满白玉堂送香为礼,却忌惮这个五弟的脾气,并不置一词,唯有徐庆这个直性子的,没心眼的嚷嚷起来:“老五恁地小气,随便拿什么破烂来打发王朝兄弟!莫不是还记着仇,怪兄弟们不肯成全你和展昭…”一边的蒋平狠狠跺了他一脚,让他闭嘴,却已晚了。
白玉堂微微愣了一下,俊颜突然苍白如雪,笑意一点一点褪去,冷冽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展昭站起来,不着痕迹的挡在白玉堂身前,温和的笑道:“徐三哥说笑了,玉堂亲手调的熏香,可是独此一家,千金难买呵。”他拿出一个锦盒,对王朝温言道:“我和玉堂同祝王朝兄弟和嫂子百年好合,多子多福。”
锦盒之中,是个整块羊脂白玉雕成的香炉,一看就是价格不菲的古物。王朝接过来连声道谢,白玉堂却怔怔望着那玉香炉,幽深瞳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蒋平趁机拽走了徐庆,卢方拍拍白玉堂的肩头,笑道:“好五弟,莫跟你三哥那粗人计较…”
白玉堂只哼了声,垂眸抿了口茶,俊颜上毫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的心思。
展昭明白他心里不快,正想劝他,却被马汉拉着去了捕快衙役那一桌喝酒,灌了几杯下去,一回头,席间却不见了白玉堂人影。问过公孙策,才知道刚刚白玉堂只说是累了,先离席回去休息,展昭放心不下,离了喜堂出来寻他。
走过回廊一处转角,便看见白玉堂停步倚靠了廊柱,展昭心中一惊,快步上前伸手欲扶。
伸出的手被猛地拨开,白玉堂眉间寒若霜浸,目光疏离如冰,厉声道:“白玉堂行事为人只求无愧于心,不劳你一旁处处留神替我打点人情世故!”
展昭一呆,胸中苦涩难当,喉间蓦地哽住,一番善意,被白玉堂如此唾弃,任他平素怎样豁达,一旦动了情付了心,便再无法云淡风清。
舒爽的晚风不知何时已经止了,原本宜人的夏夜,突然变得燥闷起来。喜堂那边隐约传来的笑语喧嚣,衬得廊间的凝重仿佛有了形质一般。
良久,展昭轻轻一叹,低声道:“我先扶你回去吧…”抬眼却见白玉堂正对着繁星满天悠悠出神,眉梢清冷依旧,眸中却添了一丝黯然,垂在身畔的手紧紧握成拳,指节已用力得发白。
展昭心下一动,伸手抚上那人微微颤抖的拳,涩声道:“我处处多事,就是不愿看你勉强自己…”他看着对方倔强的抿着的嘴角,桀傲而飞扬的长眉,胸中怜惜无限,轻轻扳直那修长的手指,握在掌心,低声道:“玉堂,你不必改变,一直这样就好。”
白玉堂只觉浑身力气忽而全部泄去,疲倦不堪靠入展昭怀中,低低呢嚅:“猫儿,人终是要改变的,不是么?”展昭一震,无言的揽住他,将脸颊贴上那墨染般的柔软黑发。一瞬间,尘嚣远逝,浩浩天地间,唯有贴得极近的两颗心律动相契。
这温存的时刻并未持久,白玉堂忽而叹了口气,站直身子,淡然道:“今日是难得的喜事,你不必陪我,回去跟兄弟们喝个尽兴吧。”他走开两步,又转回头,双眸深似静海,定定望着展昭,缓缓又道:“王朝新婚,理应告假,明儿一早,我随你去衙门。”
展昭皱眉,正要反对,却见白玉堂淡淡一笑,道:“你放心,自个儿的身子,我有分寸,巡街动武虽然不成,整理文书总还做得。”他虽然在笑,眼神却很固执,眉宇间三分寂寞,七分孤傲。
展昭终于没有开口,只是目送他渐行渐远,那瘦削的背影,始终挺得笔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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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月后。
千里缉凶归来的展昭和白玉堂风尘仆仆的回到开封府,进门就听到了王朝娘子有喜的消息,心细如发的展昭当然也没有错过白玉堂那三分狡黠一丝得意的眼神。
将人犯交托给衙门的牢头后,展昭一把揪住急着回房沐浴更衣的白玉堂,慢条斯理的问道:“你送王朝兄弟的香料,到底有什么古怪?”
白玉堂一听,不由暗赞展昭心思机敏,仅从自己细微神情便可推算到这一点。“你这猫儿倒不苯么,一下子就问到了关键处”,他好整以暇的掸掸衣袖,悠然笑道:“说穿了也没什么,沉香中混了益母草、红花、蒲黄和淫羊霍,用于催情,和那‘伏牛养生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展昭脸色陡变,失声道:“催情?!你调的居然是春药?!”
白玉堂冷冷白了他一眼,撇嘴道:“孤陋寡闻,少见多怪!”顿了顿,终又忍不住漾开笑意:“那几味药补气养血,本是医家常用,我只是稍微改了一下搭配而已。”
展昭仍觉匪夷所思,望着那笑得眉眼弯弯的人,讪讪道:“虽然如此,你送这等东西做贺礼,未免、未免…”他斟酌片刻,小心挑了个比较温和的说法,“未免太过出人意表。”
白玉堂笑意更浓,施施然道:“我送出的贺礼,自然不是俗物,你们金山银山似的砸出去有什么意思,怎比得上我这份‘早生贵子’?!”
展昭不禁莞尔,拱手道:“是是是,我等俗人送俗物,哪比五爷独出心裁!”白玉堂听着极是受用,凤眸斜睨,眼神中分明一句“还用你说!”
展昭心情极佳,忽起酒兴,话锋一转:“问月居,我做东,五爷赏不赏脸呢?”白玉堂眨眨眼,正色道:“这顿酒你欠了几个月,早该还了。”
风尘未洗的两人相视一笑,在桂子飘香的黄昏时分,结伴出门买醉,远处高楼飘出渺渺笛音,夕阳晚照,将二人的身影在青石板路上拖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