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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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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久没有了?
他枕在她的腿上,感受她笔直柔软的黑发轻轻拂过脸颊的惬意。只是浓重的血的味道破坏了氛围。
她的胸前有两大片殷红的痕迹。它们正在不住地扩散,很快地汇聚在一起。她肩部以下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
她,在哭。她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身体也没有抽动,只是眼泪一滴一滴滚下来,落到他的脸上。
“傻瓜,为什么要来,为什么?”她的声音非常小,几乎是哽咽在喉咙中的。
索非从未想象过,她也会有如此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她看起来就像一个平常的女子,一个索非能用两手保护的女人。只是,在这个时候,他和她都不再需要保护了。
他努力地笑笑,如实答道:“我——”只一开口,胸口便剧痛起来,大量鲜血自口中狂涌而出。索非努力地吐着,直到它们不再妨碍他对她说话。
“我只是想见你,我怕再也见不到你了,休妮。”他一边说话一边咳嗽,咳出的气体中夹带着粉色的血沫。
她的泪水一滴滴落下来。她没有擦,只是隔着泪水的氤氲看着他。这个男人,休妮的也是她的索非,再过4分18秒就要死了。可是,以目前的状态,她的身体却撑不过三分钟。
“……知道么?我一直想看你哭,一直想……”因为你从来不哭,而我知道你哭出来一定会好一点——解释的话被剧烈的咳嗽压了回去,索非便没有再说,只是接着说了下去:“可是,现在,我后悔了……咳……我来陪你,你——咳咳……不开心么……”
“我……”开心吗?难过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要再一次死在他的前面了。他又要再一次经历她的死。
早就想好了,放下他一个人。以他目前的心境,绝对不会像上次一样。
然而……
看到他的那一刻,她惊讶到忘记了呼吸。
似乎一下子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初见之时,他阳光一般干净明快的笑容,以及,那种仿佛连灵魂都能被涤净的感觉。
任何事情,只要牵扯到索非•靡伽尔,就完全超出了她的掌控。
她想到自己上一次死亡之前,得到他即将结婚的消息而克制不住赶去看他的情形。
那时候,她本没有想到要让他看到自己的。结婚对他,无疑是件好事。她只想远远地看他一下——然后永别。
可是,看到他的那一瞬,有什么地方改变了。当她发觉的时候,自己已经推开了酒吧的门。酒吧内混浊而又温暖的空地扑面而来,然后,所有人的视线汇聚到她身上——这其中也包括他。
直到这时她才惊觉:自己是多么地想见他,想要同他说话,想要碰触、拥抱,用每一寸的肌肤、每一滴鲜血、每一个细胞去感受他的存在。
那一刻,她打从心底羡慕他即将迎娶的妻子,也是真心实意地献上祝愿:“……明天你就要结婚——祝你幸福!”
接下来,一切都偏离了预定的方向。
她不知道为什么会把他带到旅馆里。从见到他的第一眼起,她就决定不与他发生□□方面的关系——这种事情不足以打动他,她不做没有意义的事。但是,在那个小小的旅馆中,她甚至为自己曾经拥有的“经验”而紧张——即使知道他不可能没有觉察,还是不能释怀。
她的手一直在抖。因此,她甚至要感谢将她冻透的气温——至少这可以掩饰她的紧张。
不知道他是否发觉了。
抱住她的时候,他一如既往地温柔包容中多了几分眷恋,专注而又执着地像个天真的孩子。
如果那一天她没有出现,一切一定不会如此发展;如果那一天她出现了却没有离开,一切绝不会发展到现在的境地……可是,没有如果。
现在,这个男人就要死掉了,在这个基地的自毁程序启动之前,在她死去之后。
自己马上就要死了,他来陪她,也很快就要死了。
她真心期望自己能在这一刻疯掉,至少应当手足无措,至少要恐惧迷茫,至少该感动到忘乎所以……可是,她的思路却依然清晰,只是眼泪流个不停。
“索非,我多么希望我能成为你的,可我,从来没有希望你成为我一个人的。”
她说话的时候,整个身体都在发抖。
她一边流泪一边微笑。
她用冰冷的手抚摸他的脸颊。
她对他说:“索非,我会忘记你,所以,答应我,忘了吧。”
索非温柔的眼睛里闪过讶异的神色。然后,他闭上了眼睛。
对她而言,让接近死亡的人昏迷,非常容易。
女人轻轻地揉了揉她的“珍珠耳环”——索非所制的通讯器还有信号。
她冷静地用颤抖的手指接通了某条线路,深深地吸气,然后,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在看着。唐妮娅,帮帮我……”说到最后,连声音都颤抖了。
——“瑟拉菲,如果是你的话,即使要我毁掉这个世界,我也会尽全力去做。”
“唐妮娅”是女人专用的,对摩根•唐茜的昵称。
7963年10月1日01点49分58秒,弗斯摩市的非主流能源数据基地毁于一旦。
7963年10月2日,弗斯摩市的情报部长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顶着一张肿了半边的青色脸孔进了市长办公楼。他要见的人,几小时之前还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哭到声嘶力竭。
“我很佩服你,在这种时候还能做出正确的决定。”切诺欧帝斯对摩根•唐茜说。后者回给他一个不甚雅观的笑容:“您过奖了。我那么做,是因为她期望如此。”
那个有一头笔直柔亮的黑色长发、能在夜色中来去自如的,神秘而又美丽的女人,已经与T-Z-1762一起消失,再也不会回来了。
谁也没有想到,自上任起就没有停止找切诺欧帝斯的麻烦的摩根•唐茜,竟然联合安全部,与情报部站在同一立场上,处理非主流能源数据基地毁坏一事。
7964年6月2日,弗斯摩市声誉最好的医院中的独立病房内,索非•靡伽尔终于醒了过来。守在一旁的斯琼•切诺欧立即凑过去,问:“终于醒了啊?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么?”就好像索非的此次住院仍与往常一样,不过是打架打过了头。
索非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斯琼•切诺欧还是老样子,穿着设计精巧的丝质衬衫,搭配同色系的贴身西裤,给人极为优雅的感受,仿佛他就是天生的贵族。
这个曾经坦言自己是情报部长的男人将一头银发梳得整整齐齐,连遮挡冰蓝色瞳眸的金丝眼镜都是与原来相同的款式——不是款式相同,而是一模一样!这令索非禁不住要怀疑:那一天发生的事,是否只是一个不着边际的梦。
索非•靡伽尔自己支撑着坐起来,感觉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他把自己的手伸到面前,然后一下子怔住了。
那是他的手,不是他自己为自己制造的金属义肢,而是由表皮包被,有神经、血管、骨胳、肌肉的,他的手。曾经被切断的地方,连连接的痕迹都找寻不到。
“这——怎么可能?”
听到他的问话,斯琼•切诺欧微笑了,说:“谁都不是百战百胜的,看清楚了,以后报复回来就是。”
仿佛他所有关于那个女人的记忆都是虚构的,或者,他只是做了一个模糊的梦。
斯琼说过,那个女人没有存在证明。索非也清楚:没有任何东西能证明她曾经存在——她连她留在他身上的痕迹都消磨了去,就如至今仍萦绕在耳畔的她的请求——“忘了吧”。
“索非,我会忘记你,所以,答应我,忘了吧。”
——这句话的前半,绝对是谎言。她绝不可能忘记,除非——已经没有办法再“记得”。
索非终于问出了口:“……休妮——为什么不救她?”在他看来,只要他能获救,那个女人就绝不可能死去。
一瞬间,那个即使被拆穿身份仍游刃有余的斯琼•切诺欧,僵住了表情。下一瞬,他用情报部的长官——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的身份回答了这个问题:“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唐茜小姐赶去救援的时候,只有你还活着。如果不是她用身体来阻挡,你撑不到那个时候。”
事实,不像他所说的那般温和。若是唐茜赶到的时候女人还有救治的可能,那个素来以冷静干练闻名的女人不会让他完好地生存下去。
曾经,摩根•唐茜将瑟拉菲•密娅称为“夜的狩猎者”。她认为她比任何人都要美丽,尤其是过了23点30分,人类的理性开始退让的时候。那时,她便是绝佳的猎手,所有映入她眼中的人类都是她的猎物。因此,唐茜容不下会让女人甘愿成为猎物的索非的存在。
那个女人,曾经的芙莱蒂妮•休利特,摩根•唐茜的瑟拉菲•密娅,索非的休妮,把时间拿捏得刚刚好。
在她所存在的世界里,几乎没有人可以不按照她的希望行动——这不是因为她控制了那些人,而是她足够了解,也足够冷静,能清楚地把握那些人在她所设定的情境下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即便是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也只能像她期望的那样,以“斯琼•切诺欧”的身份继续维持那间小酒吧的运作,帮她守护着她的索非。
世界一如既往——它不会去在意是否少了一个女人。
可是,索非不会忘记,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也不会,就如摩根•唐茜8年来一直固守着那个承诺,就如莱伊•洛•维森无论何时都随身携带妻子的照片。
某些经历总有一天会成为过去,它所带来的影响却能随着生命不断延续。正如——
太阳时起来,夜的颜色必将褪去。可是,那些只属于夜的景象,必将植根于体验过它的人心中,永不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