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土豆猫

8、八、

　　死，一直都不是陌生的词汇。每一次执行任务都要直面死亡，别人的——或是自己的，更何况曾经死过一次……
　　女人的唇角扬起悲哀的弧度：这样，真的会死。已经没必要检查自己断了几根肋骨。防弹衣起到的作用只是保护了莱伊——她的右胸被打穿了，确切点说，狙击手的子弹炸开了她背侧的防弹衣，并在她的身体上制造了一个类似于圆锥形的洞，最终停留在她胸前的防弹衣内侧。
　　上次这样之后还能动两分四十六秒，现在这个身体还会撑久一点。
　　已经死过一次了的，可是，现在的自己再也无法那样从容地面对死亡了。
　　——“我自认没能力阻止你寻死。只是，我不知道你死了他会怎样，以及，上面那些家伙会不会继续复制。”
　　安全部部长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非常清楚：这句话对她的威胁是绝对的。

　　索非的“休妮”是“芙莱蒂妮•休利特”。那个女人在四年前就死了。现在的“特丽莎•兰”不过是用芙莱蒂妮•休利特的活化细胞制成的复制体。
　　然而，这不是简单的克隆。复制过程中，众多科学家用尽各种手段修改了她的部分基因表达。因此，她的外貌特征中，只有性别和头发的颜色保留了下来。存于脑部的信息绝大部分丢失了，余下的只有格斗的技巧和对武器的使用。
　　面对这曾经是“王牌中的王牌”，现在却必须从幼儿园起培养各项知识的女人，高层人士并不甘于仅将其当作一般科技成果。于是，她的工作由情报特工转为杀手。
　　工作转型出乎意料地成功。情商不过是幼儿园水平的她希望得到上司的夸奖。作为她的直属上司的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在这时只丢给她一句话：“你与‘芙莱蒂妮•休利特’根本不能比较，把你们放在一起就是过于抬高你了，愚蠢的小姐！”
　　因为从未听过这种评价，她愤然坚持道：“芙莱蒂妮•休利特就是我，我就是芙莱蒂妮•休利特！！”
　　切诺欧帝斯脸上显出了与他冰一般的发色与瞳眸同温的笑容，他毫不掩饰轻蔑与不屑地说：“是吗？这句话等你知道‘索非•靡伽尔’的时候再说吧。”
　　为了上司的这句话，她努力了一个月。一个月后，她成功地找到了那个名叫“索非•靡伽尔”的男人。
　　那个男人瑟缩在一家小酒吧的角落里，似乎连骨髓里都浸渍着酒的臭味。这与她搜集到的“顶级机械师”的情报谬了千里有余。然而，只是一眼，她已在心底认定了：那个黑发的背影就是索非•靡伽尔。与此同时，胸腔内，几乎能撕裂身体的悲伤与疼痛疯狂地肆虐，大量信息蜂拥而至……
　　那一瞬，她觉得自己要疯了，而下一刻，不需任何人评置，她已成为了“芙莱蒂妮•休利特”。或者，说她想起了芙莱蒂妮•休利特的所有经历更正确一点。
　　“芙莱蒂妮•休利特”是情报部收养的弃婴。从一开始，她的存在就没有被记录在人脑以外的任何地方。也因此，她所做的一切极少得到口头以外的奖励，当然她也不需要那些，直到她遇到了那个男人——索非•靡伽尔。不受任何束缚，仅靠一己之力生存的男人，让她一下子陷了进去。
　　索非•靡伽尔是情报部想网罗的人才。不止弗斯摩市，女人所拥有的情报中，没有一个能与他匹敌的机械师。可是，第一眼见他时，她便明白：无论给予多么优厚的条件，他都不可能让自己置身于名为“政府机构”的枷锁中。
　　她放弃了目的，却没有放弃接触这个男人。看着他怎样漫天要价，怎样与人大打出手，怎样专心致志地摆弄手头的零件，怎样毫无戒备地谈笑风生……她知道他迷上她了，但他从不问她的事。
　　……不要紧……不要紧……
　　女人紧紧握住颤抖的手，却捺不住激烈的震动。
　　既然已经不需要了，让我死了，又为什么要在把我拖回来呢？！人的命只有一次。芙莱蒂妮•休利特是为这个城市而活，为这个城市而死，自己什么都没有得到，虽没有什么好后悔的，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是你们把我从地狱里拖回来，那么，就不要后悔。我，不是芙莱蒂妮•休利特，那个女人已经被这个城市杀死了，所以，现在的我只是索非的休妮……
　　女人努力地令呼吸趋于平稳，然后，将心中的念头付之于实践。
　　原来的情报网半数以上仍可使用——很好！女人很快查到了复制程序——T-Z-1762，同时发现了参与研究的科技人员已经全部死了。将死因归为灭口以后，女人展开了第二步行动。
　　接下来的48天可以称之为“情报部的灾难”。所有在执行任务的特工人员相继暴露，且都在逃亡途中死于非命；另一方面，休假中的人员也在各种事故中相继殒命；情报部总部则收到了恐怖分子邮寄的炸弹，整座大厦被夷为平地。
　　这对女人而言并不是困难的事，只要泄露足够的情报，再在对方行动时多少地参与一下就可以了。对她，将枪口对准同事或敌人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多制造几具无法辨识的尸体，把自己的替身藏于其中，并一一确认尸体，虽然辛苦，却也没受到太大的阻碍。唯一意外的是，这期间，切诺欧帝斯在于恐怖分子协调过程中被炸成飞沫，无法辨识。
　　一切结束之后，女人回到了那家小酒店。其实，接下来的事，只要她再有耐心一点，多观察几天的话，一切都是可以避免的，可是……
　　只要想到那个浑身飘散着酒气，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她便心如刀绞。那个洒脱骄傲的男人不能沦落到这步田地——她不允许！只要看着这样的他，她便一刻也不能忍耐。所有的计较都从脑海中消失，女人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向他证明自己是休妮，告诉他她爱他，不能失去他，她要用接下来全部的时光守候在他身边，再也不离开。她知道这是困难的，但她相信自己做得到。即使索非再也认不出她就是休妮，她也有自信让他再爱上自己，让他恢复成那个令人禁不住赞叹的顶级机械师。
　　女人于是在索非身旁的位子上坐下，用第一次与他相遇时同样的语调叫了一杯马天尼。
　　金发的调酒师淡然一笑，说了句：“稍等。”女人的表情立即僵硬了——这个声音绝对是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
　　太大意了，太太大意了！！居然一直没有怀疑过，既然自己可以假死，她的长官切诺欧帝斯•埃诺•雷恩当然也可以！他不过是染了头发，整了容，略微改变了自身的气质，就泰然自若地等待着自己上钩。可是，只因为索非在这里，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所以，连这样的伪装都没能识破！
　　这一刻，女人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杀戮。然而，就在她即将行动的一瞬，一旁烂醉如泥的索非•靡伽尔抱住了她，哭泣一般的呢喃着：“休妮，休妮——你回来了，太好了！”
　　期盼已久的怀抱成了冰冷的桎梏。女人无法推开他，所以无法进攻，也无法撤退——连逃跑都不能够。
　　切诺欧帝斯成功地以“索非•靡伽尔”为枷锁束缚住她，让她不得不遵从。
　　从这时起，她想要的不再是守候和自由。她想尽一切办法等索非厌倦放弃，用了整整一年，得到的却是索非情愿陪她一起死的事实。
　　爆炸的时候，索非将她严密地护在身下。所以……
　　必须要动！！
　　是的，必须！即使将永远无法再见他，女人也不想再看到他暗淡了的无神的眼睛，因酒精而颤抖的手指——那不是索非•靡伽尔！那个男人应该只属于自由，永远飘散着与夜无缘的太阳的味道。所以，再动一下，很快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