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风第一部 落花时节》明月晓轩

10、罗兰

　　第二天下起了小雨，在这样一个春天，含着水气的风温柔中不减寒意。办公楼里前两天已经关掉的温度调节系统再度打开，就这样，官兵们还是不断的抱怨这一年的春寒陡峭。
　　奥贝斯坦注意到这天上层的军官们不断窃窃私语，不时往最高层跑（瓦尔迪斯办公室），连莫里斯也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什么人来了？”
　　突然听到问话，莫里斯少尉反而吓了一跳，也许在他的印象里这个年轻的中校军官从来没有向他打听过调查之外的事情。
　　“是史蒂夫.冯.瓦尔迪斯中尉，中校。”看到提问者立刻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扑回到工作中，莫里斯却不打算放弃做介绍的机会，把手中的文件放下后故意压低声音道：“中尉是我们准将阁下的弟弟，不过他已经和子爵家决裂了。”
　　抬头看他一眼，奥贝斯坦没有用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和这个多话的下属相处的方法，并且深刻感受到其中的优点，那就是，永远可以不动声色的获取他想要的资料。昨天的只言片语中，他已经意识到史蒂夫身上应该隐藏了一些东西，如果直接向有着“小道消息收集器”外号的莫里斯打听的话，或许会引起他的主意，加上他对子爵家忠心耿耿，就的不到多少有用的东西。就是要这样，不经意间用一两句话引出他的长篇大论，当然，去芜存精的工作就需要他自己进行了。
　　“据说中尉是因为雷曼小姐和准将阁下订婚才和家中决裂的，那个时候兄弟俩人还打了一架，就在这里，所以……”
　　“少尉，你可以出去了。”这样就可以了，他对那些细节不敢兴趣，只要知道原因就足够了。

　　曾经爱过弗丽达的人么？关掉电脑，手支在桌子上，陷入了思维的漩涡。
　　打断他思路的是门外传来的争执声。
　　“史蒂夫，你到什么地方去？”
　　“我去关心你的生命安全，亲爱的哥哥。”
　　“现在是办公时间，有什么事情可以回家再谈，这是我们的事情，和奥贝斯坦没有关系，你不要去打扰中校办公。”
　　“咦？那个人不是什么军务省特派调查官么，我作为你的弟弟去问问总没有关系吧。何况那个好像还是你的同学，是不是？”
　　“克莱门斯，你拦住我做什么？难道你怕我说出些什么？”
　　“胡说！”
　　“既然不怕那就放手，亲爱的哥哥，马上又有军务省内部审核这个行星来评定阁下的工作业绩了，以前的三次暗杀里有两次发生在审核官到来期间，如果我是哥哥，就要在这几天里多为自己的安全考虑一下了。”
　　三次暗杀中有两次发生在军务省内部审核官来到第三行星军工厂进行财务和产品审核的时候——这一句话真正触动了它的思维。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用不着再去翻阅资料，许多东西已经深深刻印在他的脑海中。第一和第三次暗杀，都动用了杀伤力较大的武器，那些武器一般只有装甲掷弹兵才会配备，几乎都没有什么人员伤亡，一次是失去了三年的财务档案，还有一次则是整个仓库……那个仓库里的货物……
　　快速打开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跃，答案出来了……
　　那个仓库里全部都是雷曼公司生产的军工用品，一部分是成品，更多的是原材料。对了，那一次去仓库正好雷曼公司的产品进库，就是那个仓库……
　　深深系一口气，他觉得自己终于看到了一线光亮。

　　门被大力撞开，史蒂夫和克莱门斯两个人几乎是一起撞进来的，克莱门斯总算还有点自觉，面对奥贝斯坦恭敬的敬礼露出惭愧的神色，史蒂夫反而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这个青年穿着便服，而且还是银灰色属面料的夹克，配上他双色的头发，他的容貌原本比克莱门斯要出色许多，可以说，谁要是给他一个话筒，就可以媲美立体TV上的三流偶像歌手了。
　　迅速关上屏幕，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冷淡而平静的目光迎向来人。克莱门斯正想要说些什么，莫里斯推开门：“准将，阁下的电话。”
　　“叫他过一会打来。”
　　“是雷曼小姐从仓库打来的。”
　　克莱门斯明显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狠狠瞪了自己的弟弟一眼离开办公室。史蒂夫看着他的背影冷冷笑了一下，转过身却又是那种随意的表情。
　　“中校先生，您该不会也象以前几位那么认为，是什么共和主义者锲而不舍的暗杀吧。”
　　“你的看法与众不同。”
　　“这太简单没有了，杀了克莱门斯那个家伙有什么用处。暗杀的话，应该是憎恨瓦尔迪斯家族，这样，就该去暗杀子爵阁下，克莱门斯不过是子爵手中随意拨弄的棋子。”
　　“瓦尔迪斯先生，您是在谈论您的父亲和兄长？”
　　“我倒是很想把他们当作父亲的兄长，可惜，一个抢走弟弟心上人的男人不配做兄长。”
　　史蒂夫当然不会知道，早在发现射线枪的秘密之后，奥贝斯坦的调查就已经偏离了传统的共和主义集团之说，经过传单事件之后，他更确定，这些暗杀中不存在什么崇高的理想和追求。
　　“喂，我说中校大人，您不会对别人的想法表示一点态度么？您还真是没有礼貌，呵呵。”
　　“如果瓦尔迪斯先生不能为调查提供线索的话，请您离开这里，现在是工作时间。”
　　“我就是来提供线索的。应该是私仇吧。”
　　“准将是一个宽和、谨慎的人。”
　　“哼，这叫做迟钝。不过，就算是再迟钝的人也会有仇人的，那些人，或许是为罗兰报仇。”
　　“乔治.罗兰先生？”
　　“开玩笑，怎么会是那个大好人。当然是那个菲利普.罗兰，那个共和倾向的人。”自己顺手拖过椅子坐下：“怎么样，没听说过吧。曾经和瓦尔迪斯家族以及雷曼家族来往密切的罗兰兄弟中有一个人带有共和主义倾向，这样的事情当然不会记载在任何档案里。那个人私生活放纵，而且经常说出一些应该被送到宪兵队去的话，就这样偏偏吸引了玛丽安这个绝色美人，克莱门斯还真是失败到了极点。”
　　“菲利普.罗兰是死于车祸，而不是监狱。”
　　“车祸。中校先生，菲利普是瓦尔迪斯行星连续三年的赛车冠军，这样一个人，驾驶最先进的地上车，而且是在天气晴朗的晚上，在路况良好的高速公路上居然会车毁人亡，这种事实说出来，就算是小孩子也不相信会是什么车祸吧。哎，虽然不是在自己的行星上，不过，有钱，有子爵的名誉就是好，什么东西都可以遮挡起来。”

　　“瓦尔迪斯中尉，你的这些话好像是在控诉子爵阁下，难道，你认为罗兰先生的死和子爵阁下有关？”
　　“和玛丽安死在一起，难道中校大人觉得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这么善解人意的意外？一场意外一下子去掉两个麻烦的人。玛丽安从来就看不起克莱门斯，还说过希望他早点去死，呵呵，这个样子已经够麻烦了，还要和菲利普私奔，这样的事情如果传出去雷曼家和瓦尔迪斯家的荣誉就彻底毁了。这样的意外来的真是及时，克莱门斯还可以在玛丽安的葬礼上流两滴眼泪。算了……”这个青年带着讽刺的表情看了看奥贝斯坦：“跟您说这些东西真是浪费我的时间。不过，也该有一个人告诉你，虽然乔治是个聪明人，菲利普死了之后马上辞去家庭教师的职务，放弃子爵的资助乖乖的躲到一边去，不过，菲利普那个家伙的朋友不见得个个都像他哥哥那么老实，说不定有两个人要为他报仇。弗丽达大概也想告诉中校吧，不过，亲口告诉外人她亲爱的姐姐和人私奔的事情总不太情愿，所以，让她说不如我来说。哼，居然花这么多力气保护克莱门斯，我也糊涂了……”
　　史蒂夫站了起来，神色里居然有了落寞的影子，可惜，只有一瞬间，因为瓦尔迪斯准将又走了进来。
　　“史蒂夫，你……”
　　“好了，不用这么紧张，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我那未来的嫂子在仓库那里？”
　　“史蒂夫，星期天是弗丽达的生日，回家去一躺。”
　　“回家去，去干什么？克莱门斯，你自己心里清楚，我们两家的宴会上喝的是什么。”
　　“…………”
　　“亲爱的哥哥，你真的听不明白？你不知道，那些杯子里放的是帝国军士兵的血。”
　　“史蒂夫，你太过分了！”
　　“你自己清楚我过不过分，你最好记得，你还有个弟弟，而且我这个弟弟现在还是有上战场的可能性的；而且，弗丽达如果知道了会怎么说。”
　　奥贝斯坦清楚地看到克莱门斯的身体在微微发抖，仿佛想要分辨，可是最终没有开口，呆呆看着史蒂夫离开，然后才像是刚刚意识到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的存在，脸色再次苍白，过了许久才挣扎着笑了笑：“史蒂夫喜欢弗丽达，到现在还不能接受……”
　　“我非常明白，阁下。史蒂夫先生需要的时间。”
　　“啊……谢谢你，奥贝斯坦……”
　　双手环抱，靠在椅子上，奥贝斯坦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对自己冷笑。

　　又是星期五，转眼到这个行星已经一个半月，奥贝斯坦一边敲打每周例行报告，一边迅速的在脑海中回放一个多月的种种情景。不在战争状态下，又不是正式破案，没有理由使用超光速通讯，那么，等到宪兵本部收到他的报告应该是一个星期之后的事情。按照前两任调查官的经验，他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可以使用，如果到那个时候他还不能拿出让人满意的结论，就只能无功而返，这样的话，说不定又一次调动等待着他。
　　自从那天两兄弟在他的办公室里上演一场闹剧之后再没有见过史蒂夫.冯.瓦尔迪斯中尉，弗丽达到是在事后打了电话过来道歉，以及询问史蒂夫在他面前说了些什么。
　　“雷曼小姐，我能够理解史蒂夫先生的遭遇，也能够理解他说的话。”这是他给的回答，电话屏幕上弗丽达仿佛怔住了，过了一会才道：“能够理解他说的话……真是巧妙地回答啊，先生。我能知道您的理解么？”
　　“我对这次任务之外的任何信息都没有兴趣，而我的任务是找出瓦尔迪斯准将遭遇暗杀的真相，还有凶手。”
　　“真相……”少女的目光一下子黯淡了，可是只有瞬间，快地让人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希望如此，希望能够有真相。”
　　真相一定是存在的，是否能够揭露真相则很难说，当时，他这样想。
　　瓦尔迪斯两天前就离开军工厂回瓦尔迪斯行星为未婚妻的生日宴会作准备，而把各种工作交给副手以及作为雷曼公司代表的弗丽达。
　　昨天晚上瓦尔迪斯从家中打电话过来，请他出席弗丽达的生日宴会，被他以公事繁忙，抽不出时间为理由再度拒绝，瓦尔迪斯只是笑了笑，没有坚持。
　　不过，在这个时候留在第三行星上还真的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整个军队都围绕运输工作，就连民用网络也大量调拨给军方使用，从军工厂、仓库到宇宙港的道路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军车，飞机场和宇宙港的民用班次大幅度减少。本来就脆弱的信息网络这两天更是糟糕到了极点，办公大楼到处都是乱哄哄的，根本没有办法工作。
　　看来这几天只能浪费了，他这样想，或许，可以重新检查一下过去的东西。
　　通讯器突然响起，屏幕上的弗丽达淡淡笑着。
　　“中校先生，您还在为公务繁忙而操心么？”
　　“…………”
　　少女突然笑了起来：“这两天第三行星的军方出了运货之外什么事情都做不成，尊敬的奥贝斯坦先生，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和瓦尔迪斯先生再度邀请您前往瓦尔迪斯行星做客。怎么样，我马上过来接您？四小时之后的宇宙船。”
　　“雷曼小姐，我不是来度假的。”
　　“我知道。不过，先生，您一定和我一样清楚的感觉到，您所调查的事情的真相或许并不在这个行星上，而是在瓦尔迪斯行星。您真的不想去看一看，看一看射线枪外流的源头、以及有着这个星系地下共和主义总部的行星？”
　　略微停顿了一会，他终于点了下头。
　　或许真的应该去看一看，更重要的是，听一听这个二十一岁的弗丽达.冯.雷曼到底想要对他说些什么。

　　“奥贝斯坦先生，史蒂夫是不是告诉您，菲利普.罗兰先生是一个共和主义者。”
　　“您认为呢？”
　　“不，他不是的。虽然菲利普有时候会说一些过激的话，可是，那只不过是他对于自己现状的不满罢了。他对自己的才华十分自负，总觉得社会对他不够公平，总觉得如果他是贵族一定早就名扬天下。所以，他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共和主义者。”
　　“我知道。”
　　“您知道……啊，您听了史蒂夫的话以后一定对此作了调查。”
　　“我知道，真正的共和主义者是乔治.罗兰先生。”
　　少女从前排的驾驶座上猛然转身，紧紧盯住他的眼睛。这个时候，奥贝斯坦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还好她习惯使用自动驾驶”。
　　“您，您在说什么……不，我是说，您是怎么知道的。”
　　“这两天我读了一些乔治.罗兰先生发表过的文章。他是一个出色的作者，真正的才华横溢，所以，不管他怎么掩饰，字里行间还是会透露出内心最隐藏的东西。如果不是因为当初他深受子爵大人的宠爱，或许早就有人指出这一点。”
　　“还有……还有呢……”
　　“还有就是您，从您的身上可以看到罗兰先生的影子。”
　　这一下弗丽达猛然站起，一下子撞上车顶，轻呼了一声，这才重新镇定下来，脸上又浮上清淡而高贵的笑容：“奥贝斯坦先生，您真会说笑。看不出来，您也是会开玩笑的人。”
　　“过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