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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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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面向西北——未知之地。
我的名字是佩拉兹。我没有年龄。我曾死去,后又复活。这是我的遗嘱。
在我15岁的时候,我生活在沙漠边一个荒凉的小镇上。我是个农夫的儿子,我们的家族世代为理查兹家族务农。带着“小镇”这个与之极不相配的称号,其实我们的镇子不比一个农庄大多少。
除了红色大地上的小棚屋,这里完全没有想象的空间。这里的庄稼也是无味难吃,艰难地生长在炎热的土地上。它们长不高,生熟的时候,它们难看的坑坑洼洼的果实会在一声脆响后,释放出苍白的种子和黄色的果肉,然后空气中就会弥漫着腐烂的味道。塞夫顿•理查兹是个严厉的北方男子,人们都认为其隐遁的生活是为了掩饰其疯狂。他的豪宅远离我们粗陋的住所,矗立在地平线上。每年,都有十个人应召去大宅粉刷一新。透过窗户,我们看见里面其实没什么家具。
我们生活在一个残酷、痛苦而狭小的乡下,我们也不可避免与之同化。只有当我离开这里后,我才学会厌恶它。那时的我还出于愚昧无知的状态,和其他人一样,除了我们有限的领地和田里的庄稼,我对外面的世界一无所知。我甚至从来没想过那些事。我最多不过是看着落日绚烂的云霞给这片土地带来的短暂美丽,发出朦胧的赞叹。其实,即使是真正的艺术家也很难在这里发现美,只不过落日很能欺骗人的眼睛。
我们第一次接触到“颠覆”这个词,是从匆匆而过的旅行者那里听到。没人愿意在这个角落停留,但是我的家人实在很和蔼和和好客,别人很难逃避他们的热情。他们喜欢慷慨地招待客人,拒绝他们实在让人觉得残忍。动乱是在几年前起于北方,没人知道确切的开始时间。每个旅行者说的爆发原因都不一样。有些人说是由于失业的恐惧和由此而来的贫困;有些人说是由于道德败坏;有人说是由于机器放出的有害气体扭曲了人们的思想。“我们所知的那个世界正在消失,”他们愤慨地说,“不是瞬间的灭亡,而是缓慢的堕落,直到湮没。”我蹲坐在尘埃中,对此毫无感触。倾听他们的传说给我带来残酷的快乐,就像我倾听祖母讲述沙漠中狼人的传说一样。
据说发起者是一小群年轻人。他们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也许在潮湿阴暗的城郊,某些神秘强大的力量控制了他们。像催化剂一样,将他们的苦闷转化为某种会呼吸,隐约可见的感知力。哦,他们变了。他们变得就像我祖母提过的狼人一样。他们抛弃了养育他们的社会,颠覆一切,闹得城镇鸡犬不宁,把夜间的街道变成了恐慌之地。他们身着古怪的制服以区别于其他人,居住在黑暗的角落。他们最大的恶行是他们甚至在自己制造的尸体堆中□□。
他们称自己为“维苏”。这个惊世骇俗的词代表了三件事:死亡、□□和黑暗。维苏人憎恨人类,他们从里到外都和一般人不一样。他们的皮肤下潜伏着饥渴凶残的火焰,你可以看得见它的怒视。他们喝人血,焚烧圣殿,像瘟疫一样会传染他人。又据说有些人在他们的接触下会致命。但是那些活下来的人,加入他们的人非常强大和骄傲。看来沙漠里的狼人是真的再次出现了。
听着这一切,就像有一阵无形的寒风刮过我的皮肤。曾经有个人到我们家警告我的父亲,让他看好他的儿子们,别让他们在夜间乱跑。然而我们只是付之一笑。
那个人完全被我们激怒了,他认为在北方的乡村里,父亲们可不会象我们这样轻松。是的,现在的确还没有人被劫持,但那也是迟早的事。我看着我的兄弟特拉兹,他与我一样转着眼珠子,吃吃地笑着。那个人即转向我们,大喊到“死神的脸与我们太过相似,而我们却太过愚蠢,甚至不能拯救自己。在邪恶的维苏们腐化我们的身体,毁灭我们的思想时,我还能笑得出来?当我们看着我们的母亲与姐妹被屠杀时,我们还能笑得出来?
我转开视线,觉得有些羞耻。那时我还没有感到死神在我脖自后吐出的气息。我拔出匕首,刺穿眼前的空气,宣称那些怪物从我这里得到的就是这个,如果他们不幸来到南方的话。我的父亲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但是他的眼神中流露出忧虑。
等我们的客人走了,姐姐米玛问父亲对这些传说怎么看。他回答道,他觉得这些传说都被夸大了。类似的谣言流传了好多年:“他们说是维苏,但是如果世界真的堕落了,那也不是因为他们的缘故。”也许米玛和我看起来有些困惑,父亲微笑起来。“我们离北方的城市很远。”他的声音温和而理智,“一群无法无天的小子在旅行者口中就变成了恶魔。他们以为我们是傻瓜,很容易愚弄。不,‘维苏’只不过是他们付给食物和住宿的报酬。赶路的人们总是钱太少,而想象力太丰富。就这样,我们没什么好害怕的。那离我们太远了。”
那天傍晚,米玛和我走在庄稼地里。周围的一切都是美丽的紫红色。米玛乌黑的头发闪闪发亮。我们再次说起维苏人来。
“如果他们真的来了,佩拉,我们该怎么办?如果他们中间的一个来了这里...”
“ 然后我倒在他邪恶的咒语下?”我嘲笑着打断她的话。
米玛没有笑:“你还不算是个男人呢,佩拉。你有时候挺小孩子气的。我知道你很柔弱。”
我觉得这样下去,我会被她烦死:“米玛,我快16岁了!我不是个小孩子。再说,他们才不会来这里。”
“你怎么知道?你不能这么武断。”她折断一根庄稼杆,她美丽的黑眼睛里仿佛浮起泪水。有时候,看着她让我觉得心痛,其实我从来没有留意过女孩子们。
在那方面,我确实很笨拙。
“米玛,你太会幻想了。”我说道。
“我宁愿你相信我。”她闷闷地小声说。但是我们有好一阵没有提起这件事。
在一个阴沉沉的日子,卡尔第一次来到我的家。当时我坐在门廊上,帮我母亲磨刀。尖锐的金属磨擦声穿透了闷湿的空气。我的嘴巴里充满了金属的味道。天空阴暗,大地潮湿闷热,昆虫都躲在棚屋的屋檐下。他骑着一匹漂亮的小型马。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他偷的。我看着他沿着泥泞的大道向我而来,沿途的棚屋里的人们都向外张望。米玛正穿过溪流向家走来,她也停下来看着他,但是他没有看她,而是径直向我奔来。他穿着暗红色的雨衣,长及他的膝盖,遮住了马背。
就在那一瞬间,一阵沮丧像利刃一样穿透了我的心。我眼前的世界仿佛完全变了。那些小棚屋看起来空洞而悲凉,潮湿的空气就像□□一样。我想在那一刻,我的命运就已经注定。连我周围的土地都知道我即将别离。我眼前的光明忽然消失,我抬头看那个停在我面前的骑手。当他从马鞍上俯身的时候,我注意到他的皮肤晒成茶色,金黄的头发由于潮湿散在他的脸周围,露出他那双近乎于紫色的蓝眼睛。他伏下身,向我伸出一只手。我握住了它。
“我叫卡尔。”他说,那时我就知道他是谁。我无法掩饰我的恐惧,我的眼睛就像小猫一样瞪得大大的。
“我是佩拉兹,”我回答道,相当愚蠢地再加了一句,“你是个旅行者吗?”他忧郁的微笑告诉我,我并没有骗过他。
“大概吧。我的确在乡村旅行了大概一个星期。时间紧迫,我没有钱...”
这很熟悉,我自然地提出款待他。
晚上我们吃饭的时候,其余的家人都小心翼翼而有礼貌地对待卡尔。他们感到他和普通的赶路人不一样。至少有一样,他的举止非常有教养,而且以奉承般的谦恭对待我的母亲和姐妹。我的父亲作为农庄的监工,一向比别人更豪气。我们有独立的卧室和有水龙头的盥洗室。因为天气不好,母亲在室内开饭。我们环坐在宽大的木头桌子旁,灯光让我们的脸变得柔和,卡尔的声音让我们着迷。在他说话的时候,我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他。他的脸瘦削而灵动,表情非常丰富。他告诉我们奇异的故事和在北方的见闻。
每个人都急切地想再听点关于维苏的耸人听闻的传说。只有我知道他就是其中之一:他的手一直没有停下来,但是我知道他说的话有一半是谎言。但是当然那就是他们想听的话。他从没有提到他为何旅行,向何而去。他也没有提到他自己。我的姐妹们尤其为他入迷。他就是我所知的那种典型的维苏人:与众不同,带着死亡的气息,但是又带着男子气概的美貌。(那种相貌,让人忧虑,让我感到不安,以至于不敢看他。)
他们挑选信徒的时候非常挑剔,我推测道。父亲询问他的家庭情况,他烦恼地沉默了一会儿,接着用那种温暖的笑容打破了沉默。
“你很幸运,先生。”他平静地说,“你的家人都和你在一起,而且很健康,还有...”(他快速而不易察觉地看了我一眼)“他们都非常漂亮。”
我们都大笑起来,尊重他的寡言少语。
晚饭后我和米玛端着盘子去清洗。从大厅还传来人们互道晚安的声音。厨房很暗,但是我们没有点灯。我们习惯在黑暗中清洗盘子。“我听见人们夸你漂亮。” 米玛的语气暧昧而忧郁,她伸出湿漉漉的手指顺着我的头发滑到肩膀。“甚至不光是人类,你这个小笨蛋...”
我冲她微笑,但是她没有笑。
“那个男孩子有些古怪,”她一边对我说,一边摞起袖子凝视着盘子。
“谁?卡尔吗?”我头也不抬地回答她。
“你很清楚!”她尖锐地说,我不得不抬头看她。在黑暗中,她的眼睛闪闪发亮,露出蔑视的神情。她看起来远远不止17岁。我耸耸肩,试图用一个微笑改变下气氛。
“别!”她大声说,“哦,佩拉,我害怕你。我不知道为什么。天啊,发生了什么?一定有事发生,不是吗?”忽然,她又开始有些孩子气,我伸手搂住她。
“我也很害怕,”我在她耳边轻轻地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这种感觉很好。”我们凝视着对方。
“别人都不知道。”她喃喃道。她看起来这么无助。她憎恨自己不能理解的事。我们的母亲常说她爱管闲事。
“知道些什么吗?”我想她告诉我一个答案,我想听见令我恐惧的东西。
“那个男孩...卡尔,我不知道,是他看你的眼神。他不是人类,他太奇怪了。就像这里就是他旅途的终点一样。佩拉,我不是很确信。是你,一定是你。那些故事是真的,他们真的会偷偷带走人们。不是像我们想的那样偷走。他们很狡猾....我还没有准备好,我没法保护你..佩拉,只有我这样吗?我是不是有了幻觉?”
我从她身边走开,把额头贴在窗户上。那只是米玛的幻觉么?我感到很麻木。我的命运再也不掌握在我手中,但是我一点不在乎。我应该很紧张害怕,但是我没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只听见米玛洗盘子的声音,最后我说:“我们得回去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就像别人。
“是你得回去吧,”她回答道,“但是我不想回去。”她擦干双手,开始向她的卧室走去。在门口,她迟疑了一会儿。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只听见她的声音:“我爱你,佩拉。”嘶哑而孤独。
我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回到我的房间。卡尔睡在地板上,我进去的时候,他还躺在被单下。特拉兹和我睡在一张古老的大床上,只有我们一动就会发出呻吟。特拉兹等我进来才把灯灭了。我们没有说话,因为卡尔在这。我不敢看他,我知道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闪发亮,如果他看见我还醒着,一定会说些什么。我得准备好。我现在觉得害怕了。特拉兹完全睡着了,我躺在那里等着,知道如果什么都不发生的话,明天卡尔就会走了,不管米玛怎么想。我得做点什么,不然他什么都不会说。
我的右手伸出被单,外面感觉寒冷且沉重。我勉强动动手指,向床边移动。我一定被蛊惑了。我一般都很胆小。我们嘲笑我们听到的传说,现在我却想成为其中之一。我又兴奋又好奇。在我心里,我已经离开了这个农庄,勾画出我未来的征途。我的手摸到地板。我该怎么做?叫醒他?我该说什么?我要和你一起走。如果他不想要人跟他一起走怎么办?如果他嘲笑我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的脚趾不由得蜷曲起来。
如果他不想要人跟他一起走怎么办?如果他嘲笑我怎么办?想到这里,我的脚趾不由得蜷曲起来。
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的头脑中还是一片纷乱。他伸出手和我十指相扣,轻柔地挤压着我的手指。
我不敢低头看他,只好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我得手臂开始发痛。卡尔拉着我的手让我悄无声息地滑到地板上。他用被单紧紧地裹住我们,告诉我明天我们将前往何处。
“此刻,我还不属于任何一个种族,”他告诉我,“我们的人大部分都被北方的士兵屠杀了,只有少许逃出来。我要去伊玛尼安,一个叫吉拉明的维苏族在那里建造了他们的城市。吉拉明人非常强大,会运用厉害的魔法。我将带你去那里。关于我们,你听过些什么?”
我不能抑制自己的颤抖,他伸手环抱着我,就像米玛一样。“快,说吧。告诉我,你知道些什么?”
“只有些旅行者告诉我们的,”我一边回答他,我的牙齿一边忍不住打战,发出就像小石子滚过屋顶的细响。我想,我快死了。
在他陌生的□□抚摸下,我束手无策:他是一只披着人皮的狼,他的皮肤下隐藏着他的本性。
“那旅行者告诉你什么?”他带着邪恶的愉悦——看啊,这里有个小孩子,我可以玷污他,折磨他,诱惑他。
“他们说你们是一群年轻的异教徒,当然比那更甚。就像一种变异。他们说维苏有奇异的力量,但是我们不太相信……他们说你们想杀掉所有的人类……他们说你们是残酷的战士,你们杀掉所有女人。类似这样的事。这些不都是真的吧?”
“你怎么看女人?”他忽然问道。
“我知道那对维苏意味着什么。”我喃喃道。
“回答我!”他命令道,我很怕把特拉兹惊醒。
“我不了解她们。”我急急忙忙地说,“我从没考虑过这样的事。从没有。这不重要。这重要吗?”在他的束缚中,我挣扎起来。
“这将会很重要。”他平静地说,放开对我的钳制。“但是现在还不,至少在这里。你将成为一个维苏。也许你早就是了,只是在这个世界的尽头等待着我。你就像在沉睡,但是有天你会醒来。”
我们沉默地躺了一会儿后,我第一次睁眼看他。卡尔注意到了,对我微微一笑。和他躺在一起,我一点儿不觉得陌生。我好像很久以前便认识他了。
“现在开始,我会给你些非常特殊的东西。这对我们很宝贵,我们从不轻易给别人。以后,你懂得它有多独特。我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你让我着迷。因为你身体里面有些特别的东西,我不知是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找到你并非偶然。”他撑起一只手肘,低头看我。“我们称其为‘气息交换’,它神圣而力量强大。”
他的脸从上方向我靠近的时候,我惊骇得几乎昏过去,他的脸上带着恶
魔的阴影。我闭上眼睛,感受他靠近的呼吸,我的肺部传来些许痛疼。他的嘴唇干燥而坚定,他的舌头像火焰一样。他称这个为“气息交换”。我的手臂环上他的背部,感受他坚实光滑的肌肉。他称这个为“气息交换”。但是这里我们称其为“接吻”。
我和卡尔在天亮之前离开了农庄,没有人注意到我们的离开。卡尔骑着小马,我走在他旁边。我从来没有去过沙漠的深处。我们把能带的容器都装上清水,我从母亲的储物间偷了许多食物。我询问卡尔我们为什么要进沙漠,而不沿着大道走。我知道其实不会有人来追我们的,米玛会阻止他们。卡尔仅回答我这是唯一的路。他看起来心情很差,声音干巴巴的,所以我不敢再问。
大概走了半个小时后,我停住脚步,第一次回头。在地平线上,理查兹的豪宅孤零零地矗立在清晨的云霞中。我看不到我的老家,但是我知道米玛一定醒了。她是否立即知道发生了什么?我已经感受到她的恐惧。自责让我感到一阵剧烈的刺痛。也许我应该给她留张字条,向她告别,做些解释。我们家只有我们俩会读书写字,因为父亲认为我们是最聪明的。无论我留下什么,都只有她能看懂——这将是我们最终的秘密。但是现在太迟了。
卡尔尖锐地叫住我:“已经后悔了?”他的口气很冷酷,但是他的眼神很愉快。我摇摇头。
“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地方了。我从没去过别的地方……”我说不下去了,于是继续向前走。眼前的沙漠带着独特而野性的魅力。灰白色的石头像苍龙一样伏在深红色的大地上。
到了中午,炎热让我们无法继续履行,卡尔展开一块毯子搭了一个帐篷。我浑身被汗浸透了,因为我穿着我所有的衣服(穿着它们比拿着它们更方便)。我们躺在临时帐篷形成的阴影下,开始吃我们带来的食物:奶酪、水果和面包。
我依然对卡尔很警惕。他看起来很高兴,大部分时间很好相处,但是当他凝视天空的时候,他又会变得紧张、面无表情。我只能猜测他在北方一定过得很辛苦。也许他看到些我无法想象的事。北方的社会已经分裂了好多年,即使在我们呆在宁静的小村庄也知道。只不过现在人们拿维苏们当了替罪羊。我几乎能看见那些阴沉疯狂的城市发生的那些残酷的事。人们把维苏看成腐朽的堕落之人,连我也曾经这么想。恐惧和紧张蒙蔽了他们的双眼。新生的事物总是从灰烬中生长出来,而且焕然一新。
当卡尔继续忽视我,继续拒绝和我讨论他的生活时,我感到愤怒。他认为我幼稚且被保护得太好,便认为我没有可以宽慰他的经历。
一开始,我还是很惧怕和他有任何身体接触。在半夜的黑暗中他的吻出乎我的意料,却更适合作为我宏大的历程的开端。在白天,事情却完全不一样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寡言少语是由于我担心让自己看起来像个傻瓜。我得承认维苏们的癖性,因为如果我想成为其中之一就很必要。我真的没有兴趣,也许卡尔也知道。那天,一切都像前天晚上的事情没有发生一样。在我还很无知的时候,我以为我很了解维苏的性。不是这样,便是那样,没什么神秘的。“卡尔很陌生,在他身边让人觉得陌生,因为他渴望的是同类,”我敏感地想到,“那就是原因。”
当太阳落下地平线时,我们收拾好行李,继续向前进。在远方,黑色的山脊隐隐约约。我们脚下的大地更加崎岖,尖锐的石子磕在我的脚上。卡尔骑马走在我前面,望着远方。厌倦和愤怒终于在我心里越积越满:我拿着沉重的包袱,我的脚踝发酸,我的皮肤被麻布磨得生疼。想让我就这么上路,当卡尔的免费仆人,这是没门的。我被他的自私气疯了,于是我把包袱往地上一扔。卡尔立即拉住缰绳,看着我。我咆哮着吼出我的不适,纯粹由于自尊我才能压抑住我的泪水。
“佩拉兹,我很抱歉。”卡尔打断我。“我没想到我们可以交换着骑马。过来。”我安静下来,羞怯地骑上马背。它立即觉察出我的不熟练,开始不安。卡拉把包袱甩过肩膀,拉着马的缰绳,走在我旁边。
“你得原谅我的迟钝,”他对我说,“我已经一个人旅行了好久,很容易忘记照顾别人。”
“你得原谅我的迟钝,”他对我说,“我已经一个人旅行了好久,很容易忘记照顾别人。”
这下轮到我不自在了,尴尬每隔两个小时就侵袭我一次,我不得不搜肠刮肚地找些话来跟他说。最终我嘟囔道:“你从哪里来?”他一脸忧虑的伸手抚摸着小马的脖颈。
“大概在你家北面十里远的地方有一个豪华的大农庄,你知道的,有棕榈树,回廊,露台等等。当我闯进他们小小的高雅的茶会时,上帝才知道他们想什么。我的手的骨头都露出来了,像尸体一样腐烂……”他笑起来,我也跟着笑,虽然并不觉得好笑。“神啊,我几乎死了。”他继续说,“在那之前,我和一个朋友在大道上赶路。我们有辆车,我们中途停下来,我到灌木丛去了一到两分钟。等我回来的时候,车已经着火了,我的朋友就躺在旁边。他的尸体!如果那还能称为尸体的话!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站在旁边,他们没有笑,但是他们的手满是他的血……”
我不想听他说这些。我的心狂跳起来,想让他打住。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只觉得恶心和紧张。他刚谈论的生活,恰是我现在选择的。
我是个浮躁的人,一开始讨厌他的沉默,继而又憎恶他的自白。他根本没有看我一眼,也没有注意到我的不安,他只是继续抚摸小马的脖子,讲他的恐怖经历。
“我跑了又跑,”他说,他的声音开始低下去。“我跌倒,又爬起来继续跑。我就是这么折断了我的手臂,我没法忘记……”他直起身,微笑道,“无论如何,我很幸运,那个豪华农庄的好人们并没有歧视我。他们知道我是个维苏,但是他们只是很好奇。他们都是好人。也是傻瓜。他们让我洗澡,吃饭,治疗。你能相信吗,他们还给了我一份工作?*我*,装饰他们的棕榈树。要留下来,忘记我是谁,忘记我去哪并不难,但是我必须前进。我不能留下。所以我决定偷了他们最贵重的小马来回报他们,还有钱,你看。”他伸手从衣服里掏出一把纸钞。
“你说你没有钱!”我再次诅咒我的无知的同情心。
“我就知道,”他笑着挖苦道,然后把钱放回去。“我们往后还需要钱,是真的需要。我不能浪费它们。”
好在我们间的气氛有所进步。虽然我们之间的鸿沟没有消失,但至少他扔给我一根绳索。
我们又向远处的群山走了好多天,尽量节省我们的食物,只吃必要的量。我们很幸运地找到过好几处水源,小马也不介意吃沙漠里稀疏的植物。到了第七天晚上,我们就到达了一片峭壁下。尖锐的石块耸立在地上,古怪的像牛奶一样发白的水泊随处可见。卡尔警告我不要去碰那些水。因为这里没有树丛也没有树林,我们没法点起篝火,只好在夜间挤在一条毯子下。我们太累了没法继续前进,太不舒服了又没法睡着。除了第一夜外,这是卡尔第一次主动碰我。我们躺在嶙峋的石块上,卡尔笨拙地抱着我。我想,那不是因为他喜欢抱我,而是因为他怜悯我。我很荒谬地发现他没有什么进一步的行动,我居然感到失望。我不知道原因。我觉得严格地说,维苏既然不是人类,那他们的魅力之一也许就来源于他们在神秘的仪式上隐藏的禁忌的性。卡尔曾经略略提过这方面的事,我觉得他是为了看看我的反应。
有天晚上我们躺在沙地上的时候,他对我说我有一种罕见的美貌。他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我几乎看不清他的脸,只好以笑声作为回答。但我笑得太大声,反而让我很尴尬。
“太可笑了!”我大喊道,声音比我想得更尖锐,因为我很紧张,而且有点恐惧。他抱以恐怖而嘲讽的微笑。
“佩拉,你有一点很不好,”他说,“你知道你很美,就不应该自以为是地否认。如果你以为谦虚都是好的,那你就错了。那只适合可怜的人类。当有人告诉你很美,你什么都不用说。”
这让我在余下的几个小时都处于羞愧中,再也不敢跟他说话,但是我知道他是对的。我和米玛一向认为我们高人一等,而且不光是在外貌方面。但是我也一直觉得让人知道这点也太低俗了。他的同类都很骄傲,因为他们中间没有一个是丑陋的。维苏从来不羞于承认他们的美貌。只有在一个丑人横行的世界里,虚荣才让人羞耻,孤芳自赏才让人受不了。光在卡尔身边就能激起我的欲望。我得承认这让我担心。难道我身体中有个陌生的我,居然会对一个男性有欲望?也许我被洗脑了,但是……
在晚上,有时我从眼角偷偷瞟卡尔,在昏暗的光线中,看起来是个女人站在那里:一个长着绿色头发或是翅膀的女人,神秘而超凡脱俗。有时我很害怕,有时我只是困惑。难道我已经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吗?是不是沙漠的热气让我……?
我为卡尔的魔力生畏;他精准而慵懒的动作,他的高傲若有若无地迷惑着我。他的眼睛表面流露出亲昵,但是我知道他只看得见他自己。那天晚上,我蜷缩在荒凉黑暗的峭壁下面,渴望抚摸他的脸,让他看着我,而不是望着虚空,但是我无法动弹。过去的生活已经一去不返,米玛的脸已经逐渐模糊,但是我还很年轻,没有经验,容易害怕。我的体内沉睡着一只野兽,但是我还不敢惊醒它。
第二天,我们开始爬山。我们清晨出发,沿着一条陡峭的羊肠小道向上。卡尔告诉我是曾经的山泉创造了这条捷径。那时沙漠还很繁荣,这里还有人居住。我则怀疑已经有几百年没有人走过这条路了。这座山就像被雷电劈开过一样。我们穿过一道峡谷的时候,抬头可以看见天上的星星。,骨瘦如柴的大鸟在我们头上翱翔,发出可怕的悲鸣。
“他们都是迷失的灵魂,不肯放弃这个世界,”卡尔说,“所以也无法取另一个世界。”
我簌簌发抖,尽管我觉得他在开玩笑。“我们得把瑞德抛下吗?”我问道,瑞德是我们的小马的名字。
“哦,不用。已经快到了。”卡尔含糊地回答道,“看这个。”他在峡谷的峭壁上发现一具枯骨。
我灵光一闪:“你曾经也这样过?”
“是的,曾经。”
我揣测我们正进入一个人类几百年都未曾打破的领域,“我们离伊马尼安近吗?”
“哦,不,这里还不近。”他饶有兴致地指着道路两旁那些闪耀着粉色和蓝色光辉的石头,“看这个,这可能是好东西。”他举起一块水晶石给我。我现在是个合格的骑手了,能够熟练地控制马让它停下。
“卡尔!”我带着少许孩子气的哀鸣声,“我们到底去哪?”我的裤子破了,因为早些时候我跌了一交。在我等待他回答的时候,他只是思索着舔舔手指,帮我揉着膝盖上的伤痕。
“今晚,我们就可以到达这条路的尽头,那里一个像月球上环形山的碱湖。岸边有个叫“盐石”的维苏小镇。它大概建成8个月了,是的,我以前去过那里。在那里有我的朋友。好朋友们率先来这鬼地方建一个安全的据点。现在它还不怎么大,但是它会繁盛的。”他看起来颇为烦心,“那就是你想知道的?”
我尽量用最能表现我愤怒的姿态耸了下肩。那就是我想知道的?我想知道一切,但是他却告诉我这么少,就好像他故意的一样。我自愿变成维苏,虽然我一点儿也不了解他们。我对卡尔的陌生感消失了,是因为我习惯他了,而不是因为我了解他了。
在黄昏的微光中,悬崖忽然消失在我们脚下,我们站在一道瀑布的遗迹上。有两个人影,穿着和灰土一样颜色的布料,拿着长剑,出现在路中间。我觉得我的心脏快从喉咙里面跳出来,紧张地拉住了缰绳。但是卡尔温和地和他们说了什么,他们又忽然消失了。第一次我闭嘴一言不发。
谷底的石岩中忽然出现一条通道,我们进去的时候陌生而难闻的气息直冲我的鼻孔。只有当我们走到尽头,我才敢抬头看。面前是一片巨大的一片湖水,好像溶化的黄金反射着落日的光辉。水汽和烟雾萦绕其上,奇形怪状的矿石堆积其间,就像恐怖的雕像。烟雾中闪烁着火光,盐石镇在微光中隐约地露出轮廓。
看来有人过来迎接我们,一匹瘦削高大的马沿着湖边缓缓而来。卡尔停住脚步一动不动,脸上浮出一个微笑。
“快看稀奇,佩拉!”他咧开嘴,对我说。骑马的人在我们面前停下,小鹅卵石飞得到处都是。当他翻身下马的时候,纠结的红色、黄色和黑色头发在空中飞扬。(另外一个让我惊讶的是他的雌雄莫辨,他是男的还是女的?还是两者皆是?)
“卡尔!他们就说是你!”他热情地大叫着,和卡尔拥抱在一起。
在朦胧的光线中,我只能看见他那身奇异的衣服和难以置信的头发。如果说我以前觉得卡尔很奇怪的话,那无法形容我看见这第二个维苏人的感觉。他们寒暄的时候,刺痛和失望在我心中萦绕,我就那样等在一旁的时候,那么渺小,无话可说。湖上的烟气就像幽灵一样飘忽,那气味让我恶心。
卡尔松开一只手,对我挥动了一下:“席尔,这是佩拉。我把他从一个农庄给拐来的,哈哈哈……”虽然感到这太过夸张,我还是动了下头表示承认。席尔远远地冲我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欢迎来到盐石镇。”他的语气是让我觉得自己非常无足轻重的那种。我们漫步向镇子走去。希尔的手一直没有放开卡尔,一直在谈些我不认识的人和事。马跟在我们后面。
希尔彻底地击倒了我。他的活力光芒四射,连卡尔都要甘拜下风(尽管他没有卡尔高)。当他注意到我拖着脚步跟在后面,决定给卡尔一个好印象。于是我就被两条突如其来,裹着皮革和金属片的手臂紧紧抱住:“你看起来很累啊。没多远了,你靠在我身上。”
想到我是个暴躁的可怜虫让我痛苦。唯一让我压抑住自己不诅咒他、把他的手摔开的原因,仅仅是由于我没有那个勇气。
在盐石镇,我第一次真正地接触到维苏们的生活。我不能否认我的震惊。我不知道我原来的期待着什么,但是盐石镇是个真正的城镇,或者可以说是个城镇的雏形,尽管它的建筑物们千奇百怪,完全没有规划。有的用坚实的木材修建得高大美观;有的则像把各色材料堆在一起,不比一个牲口棚好多少。照明的不是散发着油烟的火炬,就是马灯和蜡烛。这里的居民都和希尔一样热情洋溢、与众不同。沿途有不少人认出了卡尔。这里的阴暗和混乱都掩盖在俗艳的外表下。
维苏的男孩子们都有一副奇异的相貌,大摇大摆地走在即使在夜间也很繁忙混乱的街上。金属的撞击声不断,他们都带着武器。路上我瞥见一辆生锈的车和一个装满马匹的畜栏。没人注意我,周围的气氛虽然古怪,但我没有感到敌意。
希尔的屋子离镇中心很近,独立于周围的建筑外。这是一栋哥特式的木结构建筑,仿佛与时代脱节。只有熟练的木工才能造出这样的杰作。希尔的大门没有锁,他不知道我也来自一个穷乡僻壤,抱歉地说:“对不起,这里没有电。”一个人过来把我们的马牵走了,那人的黑头发乱糟糟地结成穗状。我看见他的眼珠就像狼一样发亮,他对我咧嘴露出一个野兽一般的笑。
我们走进屋子。“我们会弄到发电机的,”希尔继续说,“但是那需要时间。我们不得不一点一点地偷来这些东西。我们没有什么东西可以与人交易。”
门廊空空如也,但是发出干爽的木头香。楼梯上是道走廊,边上都是房门。一个看起来比我还年轻的男孩从屋子后面一边走过来,一边用布擦着手。他异常地苍白,面孔却像林间仙子一样精致,一条黑色的马尾辫散放在他肩头上。
“弗利克,有吃的吗?卡尔饿坏了。去厨房拿些食物过来!”希尔居高临下地命令道。男孩则回报他一个耸肩。
“公平点,公平点。”卡尔翻了翻眼珠。
“哦,我知道,我知道了。我是个凶恶的混蛋,靠奴役别人生活,”希尔调笑道,“他想留下的话,就得工作啊。他该死的一直在偷懒。”他把我们带进一个房间,“我的老窝。”我们把行李堆在大厅里,跟着他走了进去。
“希尔,你这个锡巴里斯人①!”卡尔大笑道。房间里到处装饰着丝绸和流苏;天花板上一盏东方式的金属灯发出温和舒适的光辉;墙角的香薰发出银线一样的烟雾。
①锡巴里斯:意大利一古都,特指爱奢侈享乐的人
“坐下,坐下!”希尔不耐烦地催促道,借以掩盖对自己房间的自得之情。我小心翼翼地在一堆镶金的黑色坐垫上坐下来。一只暹罗猫发出抗议的尖叫,从房里窜了出去。香薰的味道让我头痛,何况我喉咙还火辣辣的。
“我得给你们拿点饮料来。”希尔说,不一会儿,我们就听到他在厨房训斥弗利克的声音。
和卡尔单独呆在一起,我却不知道该跟他说些什么。刚刚的半个小时就像做梦一样,我完全昏头了。卡尔也看起来很尴尬。
“嗯,”他首先开口道,带着一种拙劣的热心,连我都为他难受,“我上次来的时候,希尔还住在帐篷里面,现在他可真是发达了。你觉得他人怎么样?”
他说话的时候甚至没有看我,当然也没有看到我不由自主的耸肩。我心想:天啊,他一定巴不得没有带我来。然后我猜希尔就是他不肯碰我的原因。
“希尔是这个地方的‘头狗’,”他说,“要不是他,这个地方根本不会出现。”他站起来,检查着房间里的东西,“天啊,我真高兴能回来。”
希尔带着一个大玻璃瓶和三个高脚杯回到房间。“先生们,香槟?”他问道。
“希尔,你怎么搞到这些玩意的?”卡尔激动地问他。
希尔冲他挤挤眼,“当然是靠背叛,贪污和偷窃啦……不然还能怎么样?”
他也给了我一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香槟,一点不喜欢那个味道。希尔让人很难移开视线,他本人也完全不介意别人的注视。他穿着轻薄的皮料,轮廓和卡尔很像:瘦削柔软,雌雄莫辨。他橄榄色的面孔那么标致,杏仁形的眼睛旁边画着眼线。担心自己永远不能适应维苏们的恐惧像箭一样刺穿了我的心脏。“他们怎么能如此与众不同?”就算他们大部分也曾经像我一样出身于穷乡僻壤。但是我觉得人的出身和血统将会像诅咒一样永远纠缠他们。这虽没什么理论依据,但是多次被证明。
“柯尔特和斯准格可能过会儿来拜访,”希尔对卡尔说,“但是如果你想避开他们,也没关系。”
卡尔摩擦着自己的脸。“没关系,我也想见见他们。如果我醉死了的话,你把我踢起来好了。”酒精开始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的眼镜都快闭上了。
希尔露出苦恼的样子,试探地叫了一声:“卡尔?”
“怎么?”卡尔忽然看起来很警惕。
希尔扫了我一眼:“我觉得你可能会不高兴,但是查克怎么了?”空气瞬间凝重起来,我不安地往墙角又缩了一下。
卡尔从齿缝间发出一声陌生的嘶声。“现在别问我,希尔。“他的声音里充满了紧张和疲惫。我从没像现在这样觉得多余过,我根本不该在这,这里完全不是我的地方。
“该死,我就知道会后悔问你的。“希尔叹了口气,可怜巴巴地冲卡尔微笑着。他很快巧妙地转换了话题,聊起盐石镇的杂事来。我听不清他的声音,更听不清卡尔的。查克,我猜他就是卡尔说的那具“不像尸体”的遗骸。
弗利克给我们端来了食物。我很饿,但是羞怯让我小心地一口一口慢慢地吃着。希尔还在不停地瞟我。“弗利克,你带佩拉出去走走,”他说道,然后回到卡尔身边。弗利克站到我旁边,饶有兴致地欣赏我晕红的脸。
“把你的酒喝光,跟我一起出去。”他轻声说,“你得呼吸点新鲜空气。”
酒精像炭火一样燃烧着我的胃。当我起身的时候,整个房间都在摇晃。我很高兴能够离开那个房间,尽管我确信等我一出门,卡尔就会开始谈论我。带着醉意,我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儿。也许我们还在沙漠,这不过是我的一个梦。我很快就会醒来,然后看见卡尔凝视着星空,眼睛中萦绕着死人的灵魂。
弗利克扶着我,把我带到庭院里。空气中又传来碱湖刺鼻的味道。我们头上的天空幽蓝清澈,繁星闪烁。
死人的灵魂。残骸。梦。
我的胸膛涨得满满的,刺痛和自怜让我的内脏搅在一起。弗利克的身影就像个阴影在我身边盘旋,注视着我。我一屁股跌坐在沙地里。就像爆发一样,我的恐惧和不安一下子倾泻而出。我的泪水流了又流,我听见自己的啜泣声就像回声一样在头顶回荡。我就像个被噩梦惊醒的孩子一样恸哭。
我讨厌这个地方,我讨厌这里的人。他们陌生而诡异,他们甚至不是人。我很孤独。卡尔也不过是个陌生人,对我冷漠,又会算计。我是个傻瓜,居然和他走了。我为什么都不想想我会遇到些什么?我永永远远不会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永远不可能!我不信任卡尔,我为即将发生的一切恐惧。
我尽量蜷曲在一起,像无助的小动物一样浑身发抖。接着有双手臂环住了我,一个温热的身体贴了上来。像梦话一样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说着我从没听过的语言。弗利克,一个意想不到的人,低声安慰我。
“挺住,挺住,让它们出来。”他鼓励我,就好像我生病了一样。
我一边抽泣,一边发出一个断续的笑。这是我第一次大哭而不感到羞愧。弗利克温和地问我为什么哭泣。
“我害怕,”我低声诉说着我所有的恐惧,大部分连我自己都觉得无稽。弗利克一言不发,耐心听我宣泄,直到我住口为止。
“我一开始也是那样的,”他说,脸上浮现出一个了然的笑容。“你放弃你所有的一切,你所知的一切。你当然会觉得陌生。你闯进维苏的时间,就像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你得慢慢地学习,就像婴儿一样。别指望一蹴而就,你需要的是时间。维苏大部分都是好人。你在盐石镇很安全,他们不会伤害你,而且你是跟着卡尔来的。”
我忿忿地拍着地面。“卡尔!”我痛苦地叫喊道,“安全?跟着他?他甚至不住在这里。我几乎不了解他。我对他一钱不值!”
弗利克看起来相当不知所措,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想那是因为他原以为我和卡尔很亲密,实际上却不是。“他和希尔正在嘲笑我!”我大声说,我讨厌这么发牢骚,但是我无力阻止。
“不,他们不会。”弗利克忽然说,他的眼神看起来很伤痛。“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一定以为我是个白痴。
“因为……因为我是个乡下小子。我什么也不是,我什么都不懂,因为我傻到居然让卡尔把我带走……我为了什么?”我这么愤怒,以至于无法镇定下来。我摇摇晃晃站起来,语无伦次地继续发疯。“为什么他要这么做?为什么他引诱我?我不明白。我对他没有什么利用价值,我没有什么东西可以献给他。他根本不听我发问,更别说回答我。我要他的答案!我要知道将来会怎么样!我们去哪?我们怎么生活?”
弗利克没有冲我吼回去。“你应该更信任卡尔一点。”他平静地说,“他不会抛弃你,如果你是在担心这个的话。你不知道的事情很多。不要管你的恐惧,这没什么。我比你更了解卡尔。他病了,他不再是他自己,你给他一点时间。”
我耸耸肩,怒视着地面。
“看吧,我没法回答你的问题,佩拉。但是我能告诉你,如果他不是确信你是他找的人的话,他根本不会把你带走。你必须学会保持耐心。”
看着他的脸,我感到怒气一点一点消失。我知道自己表现得像个笨蛋,幸好只有弗利克看到我的失常。
“你好了吗?”
“嗯,”我有些含糊地嘟囔道,“我很抱歉。”
“别介意。你只是累了。如果你明天还这么抱怨的话,我会敲碎你的脑袋。”他的笑容如此真诚,我忽然觉得鼻子又有些发酸。
维苏。成长。自我中心。前途。
我必须学习,只有这样,我才能向前看;只有这样,我才能接触到维苏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