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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春/秋 ...


  •   深冬以来,天气越发寒冷,修路的人已经离开一个多月了。

      今年的春节在2月初,家里人数着日子等过年。尤其是我妈,恨不得一天撕下几张黄历。

      “妈,还有20天就过年了!”

      “妈,还有19天就过年了!”

      “妈,还有……”

      我妈每天清晨起床的第一句话便是提醒全家人,距离过年又近了一天。

      这天,天空中又飘起大朵大朵的雪花。我仰头望去,雪片再无想象中的唯美灵动,伴着一种压抑的灰暗簌簌下落,铺天盖地,覆埋一切。

      院外一阵呼号,有人冲撞着跑进了院子。

      “余叔,余叔,不好了,宫胜修路被爆破时飞出来的石子击伤,现在被送到县医院了。”院外一人急冲冲跑进屋里,大口喘吸,呼出层层白雾。

      姥姥听完这话,一屁股跌回炕上。我能看得出来,她似乎在用一种“终于还是来了”的眼神望着说话人,嘴角颤抖着,却发不出声音。

      姥爷收拾了点东西直奔县医院了,大姨和我妈也跟着去了,留下三姨和小舅在家照看姥姥。

      到医院时,我看见了躺在病床上的宫胜。才一个月的时间,他似乎瘦了很多。

      姥爷询问了医生有关宫胜的情况,医生告诉说是被石子击伤脑部,有淤血在脑袋里,所以导致昏迷。

      姥爷追问什么时候能醒来,醒来后会有什么后遗症,医生只敷衍了一句,“我们这只是小医院,想知道就转大医院治疗去”。

      姥爷悻悻回来,只能和大姨轮流守夜,晚上就在医院床铺上挤一宿。

      第四天早上,宫胜终于从昏迷中醒来。大姨赶忙询问他感觉怎么样,他只笑笑答说没事。

      宫胜醒来的第二个早上,便找来姥爷说要出院。姥爷让他在医院多呆几天,再观察观察,宫胜头摇得同拨浪鼓一般,说什么都要回家。

      姥爷只好点头答应,但他心里清楚的很,宫胜这完全是为了他们着想。

      回到村子,姥爷把宫胜接到了自己家来。一来是因为宫胜家只有几个不着四六的兄弟,没人能照顾他;二来宫胜是顶余家的缺去修路的,出了这样的事情理应由自己们家照顾。

      姥姥把大姨叫来,让她腾出西面的屋子给宫胜。大姨没多说什么,道声“好”后便收拾东西了。

      眼看着再有半个月时间就要了过年了,可这年根底下却没什么过节的气氛。连原本每天吵嚷着倒计时的我妈,现下也安静了下来。帮着大姨煮些鸡蛋糖水什么的,送给宫胜。

      宫胜每每端着这些东西,都不住嘴的说着“让你们受累了,让你们破费了”之类的话。

      我只是在一旁摇摇头,或者他干脆一点把它们吃光,才能让姥姥一家人内心稍感安慰一些。

      宫胜偶尔会有眼前昏花的状况,尽管他不跟家里人说,但我却看得清楚。偶尔有几次,他差点打翻瓷碗。

      对于脑部受创来说,绝对是件麻烦的事情。即使是我生活的那个时候,脑部的问题也是最为精密同时也是最为难测的病症。

      我只能期待,他的脑部淤血能够尽快自行消散,不再影响到他的生活。

      这天姥姥叫来大姨,与她单独聊天。

      话题始终不离宫胜,谈起他,姥姥似乎除感激之外便是愧疚。

      我隐隐听出姥姥话里有话,精明如大姨,我想她也听出姥姥另有用意。但大姨只是低头摆弄着线轱辘,一句话茬也不接。

      姥姥终是忍不住,点了点大姨肩膀。

      “春啊,你也不小了。该考虑个人问题了。原本你要考大学,我也就把这事暂时放下了,可现如今这学……不如你,你考虑考虑宫胜吧。”

      “……”大姨不说话,也不抬头。

      “宫胜这也是为了我们家才弄成这样的,于情于理都是咱们家欠人家的,这份情谊咱们得还。”

      “……”大姨依然不声不响。

      “妈知道你委屈,知道你心比天高,奈何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你要是不说话,妈就替你做主了,明年开春咱家就办喜事吧。”

      “……妈我不嫁,打死不嫁。”大姨突然猛的抬起头,眼圈闪动泪花,冲口说出这句话后便夺门而出。

      三姨从门外进来,正赶上大姨冲出去,两人撞个满怀。三姨一愣,转脸对上姥姥。“妈,大姐这是怎么了?”

      姥姥只是叹息着摇摇头,却不愿多少一个字。

      三姨也不再追问,抬脚上炕,帮着姥姥做些针线活。阳光从三姨背后穿透,留下一个沉寂的影子。

      姥姥眼神开始不那么清明,穿线的手略有些发抖。三姨接过线自己来穿,说是让姥姥歇着去。

      姥姥顺从地把手里的线给了三姨,愣愣地望着三姨专注的侧影出神。

      “秋啊,妈有件事想和你商量……”

      顺从乖巧温婉坚忍的三姨,我忍不住开始觉得姥姥对她有些残忍了。

      我完全知道姥姥要说些什么,只有满心苦涩地转身离开,或者我不能也不敢面对这样被操控的人生,不知道三姨能不能。

      ……

      1978年的春节就这样被寒风和雪片裹挟着到来了,没有任何节庆的气氛,家里更多的是笼罩着一种沉闷甚至压抑的气氛。

      想着年下这许多事情的发生,想必如此也倒是正常。反倒是我妈和小舅两人每天想着如何制造气氛,如何出去找朋友玩,让我觉得这两个人没心没肺。

      ……

      又是一年春来到。

      宫胜在姥姥家也住了快两个月了。事实上,宫胜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偶有的眼花迷糊,他也不愿声张。只是姥姥觉得愧疚与他,说什么也要留他在这里住下。

      开春时节,杨柳抽新,姥姥再一次把三姨叫道了自己面前。

      话题不变,依然是希望她能嫁给宫胜。每每到这个时候,我都自动自觉地离开屋子。事实上,我很怕听见三姨说同意。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如果同意了,有些事情便再不能挽回了。

      然而一星期之后的一天,姥姥叫来了宫胜,说是有话跟他说,脸上还有难以自制的笑容,同时留在屋里的还有三姨余晓秋。我隐隐觉得或者余家,喜事将近。

      只是这喜事,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

      果不其然,三姨和宫胜的亲事定在了一个月之后。

      闻言我妈和小舅自是高兴得不行,能参加个婚礼,玩闹一番,才是这姐弟俩最想往的。至于其他,我想他们考虑不到。

      有时候我在想,三姨会同意这件事,或许还情有可原。在这个还是相对闭塞的时候,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孩子家的命运大抵如此,纵然抗争,却也是抵不过现实的。

      然而宫胜为什么会同意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在他内心,不是原本已有人了么?而且这人还不是别人,这样一婚,难道不是更加难以面对么?

      我跨出屋门,蹲到“看看”身边,院子外偶还有些未消容的积雪。我抚抚“看看”的背,尽管并不能实质性地摸到什么,但却能让我的心绪平静,回忆起更多的东西。

      我妈曾在摘苹果的时候问过宫胜,他这么好的人为什么还不娶亲。或许那时宫胜的话,便能解开我现在的疑惑。

      一个月后,余家和宫家举办了简单的婚礼。

      简单到三姨只穿了一身红色布衣,连个流水席都没有。

      村里倒是有上门道喜的,把宫胜家简陋的破茅草房挤个满满当当。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宫胜的家,简陋到我无法形容。只是一眼,我便想到了,李白的一首《茅庐为秋风所破歌》。纵然未见得有李白那么高远的志向,但这房子确实破败不堪。

      众人都在外屋围着宫胜祝贺,虽然其他的没有,但是喜糖还是少不了的,宫胜也高兴的给来贺喜的分发喜糖,而三姨默默走进另外的屋子。

      我跟着她走了进去,她翻身上炕,环视了一圈这贴了两个红色宣纸剪出来的喜字窗花权当婚房的屋子,最后目光堪堪落在炕头摆放的一个红色塑料边框圆形镜子上。三姨轻轻拿起圆镜,镜子里映出一个年仅19岁的面容,和两行清泪。

      结婚当天,还出现了一个传说中的人物——宫胜的弟弟宫蛮子。

      宫蛮子的亮相让我记忆深刻,齐肩的头发,烫出些许小波浪,额前刘海吹出夸张的翻翘,一条深青色牛仔裤和白色的衬衫。我仔细看了看这在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绝对新潮的造型,然后放声大笑起来。

      不过看之前修路时陶罐子对宫蛮子的敢怒不敢言的态度,就知道这小子绝对不是个善茬儿。

      果然,在三姨和宫胜结婚后一个月,三姨便三不五时回娘家住,虽然什么话也不说,但是看得出似乎是受了委屈。

      事实上,并不用三姨说什么,且不说这没什么感情基础的婚姻,就是家里的一群大伯,小叔子和漏风进雨的房子,也够三姨委屈一阵的了。

      这天姥姥把宫胜叫来,有事和他商量。

      “宫胜啊,妈跟你商量个事,你和晓秋来这住怎么样?我让晓春把她那屋收拾出来,给你俩当新房。”

      “……妈,我知道委屈晓秋了。”宫胜头垂得很低。

      “不不不,余家也一样,都是穷苦人家,谁也不会看不起谁,晓秋自小苦惯了,没什么委屈的。只是妈觉得你家兄弟多,都住在一起,怕是……”

      “……可是,可是,搬到余家……”宫胜吞吞吐吐的语焉不详,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什么余家,宫家,这就是你的家。”姥姥语气重了一些,伸手拍在宫胜肩上。

      坐在一旁叼着旱烟一直未说话的姥爷,突然出声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烟,眼睛盯着宫胜说:“傻孩子,爹知道你在想什么。一家兄弟都没个成亲的,怕是断了宫家香火是么?你放心,就算让你来这里住,也没有其他意思,不论将来男孩女孩都是你们老宫家的种。”

      姥爷说话比较直白,我却顿时恍然大悟,宫胜原来想得是这些。

      “不是,不是,爹您看您说的,我其实……”宫胜忙抬头看向姥爷,眼里一阵惊慌。可我却更加确定了,姥爷的话正是他担心的问题。

      姥爷和姥姥又在屋里劝说了他一阵,姥姥婉转地表示,其实是希望家里有个男人能帮忙照顾一家老小,让宫胜来也是出于私心。最后宫胜终是点头答应了。

      两天后,宫胜和三姨便搬回来住了,原本大姨的西屋也变成了三姨的新房。姥姥按照婚房的规格又给三姨置办了些东西,这期间大姨出力最多,许是也弥补些心里的愧疚吧。

      一季春忙又开始了,才安分了没几天的余晓冬终于按捺不住了,跟着这抽芽的新绿一起复苏的还有她那火爆躁动的心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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