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不厌诈》折火一夏

3、第 三 章

　　第三章、

　　苏璆到了公司，把江雁南帮她完成的那篇报告大致浏览了一遍，看完后只觉得佩服。江雁南曾经的主修专业是管理，如今的工作亦与私募无关，且平日里也不见他有多么关注这一方面，可他却硬是凭着她的那点资料妙笔生花，文档里的内容有理有据，措辞学术专业，并附有解释详尽的表格和预测线图，绝对可以把组长忽悠过去。
　　苏璆怀疑，是否是因为她对江雁南的期望值太低，以至于他只帮了她这样一个小忙，她现在就几乎要感激涕零。

　　中饭时间苏璆终于可以不再用来补眠，又逢陶沁路过她的公司附近，两人便一起吃饭。苏璆把江雁南当她枪手的事说了说，不料一向看江雁南不惯的陶沁仍旧能从鸡蛋里挑出骨头来：“既然他能帮你做，那他怎么不早点儿帮你做？他是瞎子不成，以往你天天加班到凌晨的时候他怎么不说帮忙？那时候他都在梦里跟嫦娥调情呢吧？这个人明摆着有问题。”

　　苏璆叹一口气：“你好歹也说点儿好话行吗？难不成非得看我离婚你才甘心？写报告本来就是我的事。”
　　陶沁一脸恨铁不成钢：“是是是，都是你的事。你哪天熬夜熬出毛病来也不是他的事。你是他老婆，他是你丈夫，你们才没有相互扶持互相体谅的义务。我真是想不通，你们结成夫妻除了让你摆脱了一个剩女的名头之外还有什么作用。”

　　苏璆咽下一口馄饨，指指陶沁身旁的香奈儿挎包，决定换个话题：“这包新买的？”
　　陶沁没好气：“前男友的分手礼物。”
　　苏璆噗嗤一声笑出来：“分了？什么时候？”
　　“前天。”
　　“也没见你多悲伤么。是不是找来找去还是觉得周漾好？”
　　陶沁把筷子“啪”地一放，面无表情：“他好个屁。”

　　下午还是没有好事。苏璆刚刚腾出一点时间泡了杯奶茶，组长办公室的门便被推开，她莫名其妙结成的死对头王子奕走出来，而她则被组长拎了进去。
　　苏璆工作多半年，撞得头破血流多次，最后终于总结出几条规律。而其中之一，便是一旦没有了客户上司和该死又数不尽的报告来找茬时，她的某些同事就开始不安分地蠢蠢欲动。
　　又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在她头上，苏璆解释再解释，再出来已是十分钟后。而其实按照习惯组长本该至少责问她更长时间，然而鄢煜的下属打过电话来详细询问有关事宜，他不敢怠慢，才终于肯放过她。

　　苏璆冷着脸坐回位置，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看起来忙得很的王子奕身上，有点儿咬牙切齿。
　　梁静蕾敲了敲隔板，从对面的格子里探过头来，低声说：“消气吧。就当是被黄蜂蛰了一口，死不了人的。王子奕这人绩效一差就开始给别人使绊子，不是第一次了。这回你不幸就是那个中枪之人。”
　　苏璆把已经凉透的奶茶往旁边一推，溅了几滴出来：“心情全给他败坏光了。”
　　“人越聪明越无良。人家ACCA和国际精算师都拿到手了，你能比吗？”
　　苏璆缓缓地，拼命地咽下一口气，又听梁静蕾长叹一声：“我做梦都希望能有个男人，长得不用太好看，能力也不需要太高杆，只要可以罩得住我就成。最起码能在我受人欺负的时候站出来，指使操盘手把对方股票杀得片甲不留，然后在被问到缘由的时候淡淡地甩出一句话，没什么，只是看不顺眼而已。”
　　苏璆终于乐开：“昨天晚上韩剧看多了吧？”

　　苏璆还记得自己去年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和公司签订三方协议后，心情好得很，以至于主动在江雁南上班时把电话拨了过去，声称要请他吃饭，地点由他来定。
　　她对那天的记忆深刻，连头顶上有几朵云彩都记得清清楚楚，更不要说江雁南隔着电话传来的低笑：“好啊，那就定意宴怎么样？”
　　苏璆的脸顿时垮下来：“你怎么不直接说去米其林呢？我的银行卡里就还剩下两千块，是我接下来一个半月的生活费，大哥你给我一条活路行吗？”
　　“行啊，苏小妹。”江雁南的笑声愈发悦耳， “那我们去吃火锅，总可以吧？”

　　于是当晚便一起吃的火锅。因公司在业界内名气不算小，苏璆很是得意地把公司名称报给他，未料江雁南听完却顿了一下，抬起眼皮看向她。
　　苏璆被他看得遍体发毛：“你干嘛这么看我？难道这家公司有问题？”
　　他总算慢吞吞收了视线，用公筷夹起一块年糕搁在她的碟子里，然后笑了笑：“这家公司薪水是不低，不过不大适合女孩子。”
　　“为什么？”
　　“竞争太激烈，压力太大，内斗很厉害，需要熬夜，有时候需要陪客户，需要高智商跟高情商。”

　　她那时候还对前景相当乐观，想也不想就反驳：“如今除了公务员和事业编，哪个地方不是竞争激烈压力大，内斗很厉害，需要熬夜陪客户，需要智商跟情商？想要薪水高，当然就得付出薪水高的代价。”
　　江雁南好笑地瞧着她：“真是未涉职场的小孩子啊……那好吧，我以我过来人的身份，只最后告诫你一句，以后在这种地方工作，务必要学会夹着尾巴做人。别拿鸡毛当令箭，但也别拿豆包不当干粮。”
　　苏璆那时候自认已经懂得不少人情世故，看他把最后一块鱼豆腐夹进她的碟碗里，一脸的笑眯眯：“我敬爱的学长，你的意思就是多做事少说话，忍无可忍还要从头再忍呗，这个我懂。”
　　江雁南微微一笑：“你懂个鬼。那里面净是小圈子，何况你这个公司我听说还是末位淘汰制，人际关系更是复杂得很，人人都求自保，你刚一进去什么都不清楚，讨好了这边就等于不小心得罪了另一边，到头来给人家打个小报告，你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如今苏璆再想想，她那时候真正算是懂个鬼。尽管她对江雁南的许多言行都嗤之以鼻，然而还是不得不承认，他比她提早踏入社会两年，许多指点都是经过货真价实的淬炼。只可惜那时候她自恃熟读二十四史和三国演义，又见惯学生会里的勾心斗角和潜规则，便自负心脏负荷能比同龄的某些人超载许多，哪里想到职场里的倾轧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惨烈得多。

　　晚上苏璆再度把江雁南撇下，打电话告诉他四个同事一起吃饭。江雁南听罢，笑了一声，说：“苏璆。”
　　他鲜少会这样口齿清晰一本正经地唤她的名字，而一旦如此，就意味着没有什么好事。上一次他这样唤她还是在两个月前，那次两人因为一件小事冷战两天，他对她说的倒数第二句话就是这两个字，苏璆。
　　苏璆定定神：“你请说。”
　　他的语气温吞，就像是白开水：“咱们夫妻有大半个月没一起吃过饭了吧？”
　　苏璆再次定定神：“大半个月里有十几天你都在出差。”
　　“我只出差了十天。”江雁南说得不紧不慢，“剩下的八天你天天都让我一人独守空房，你于心何忍？”

　　苏璆被他那股造作的幽怨语气生生引出一堆的鸡皮疙瘩。
　　她有点儿想把话堵回去，凭什么他出差的十天里她独守空房就不算独守空房，偏偏剩下的八天他独守空房才算真的独守空房。然而又蓦然想起上一回江雁南责备她视公司如自家视自家如旅店的行为后她曾经如此类似反驳过，江雁南拿那双极好看的桃花眼定定看了她片刻，不怒反笑，而后从中国传统道德到现代婚姻法，从政事军事经济事到鸡毛蒜皮的小事，用一张舌灿莲花的嘴皮直将她说得吐血三升悔不当初才作罢。
　　于是苏璆张张嘴，最后一句话没有说。

　　江雁南等了一会儿，见她无话可说，继续阴阳怪气：“苏女士，明天周五，晚上意宴请我吃饭吧。你如果再爽约的话……”
　　苏璆打断他：“我要真爽约了，你预备怎么办？”
　　他在那边哼笑：“再敢爽约我就跳槽去你的公司，让你天天不得安宁，你信不信？”

　　苏璆自然不信。
　　江雁南说的话通常都是半真半假。想当初她还曾问过他为何取了江雁南这么一个名字，他那时候眉毛一挑，微微一笑：“我这名字不好听？以前还有人说我的名字配上我这张脸，比铁轨搭火车还要和谐呢。”
　　苏璆说：“我没问你和不和谐，我在问你它的典故。”
　　“典故就是我母亲在去江雁南的火车上生下的我。她刚到达淮河以南，我就提前预产期两天降生了。那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去江雁南，所以给我取名江雁南，以此纪念。”
　　苏璆微微睁大眼，没想到他的出生竟然狗血如连续剧：“真的？”
　　他略一挑眉，歪头端详她，像是发现了新奇事物，最后轻笑一声，叹一口气，伸手捏了捏她的下巴：“苏小姐，你真是太好骗了。”
　　“……”

　　苏璆不信的后果就是，晚上一行人在蒸菜馆里吃饭的时候，她早已把他忘到脑后。梁静蕾最擅长搜索八卦消息，等菜的空当里话滔滔不绝：“你们听说了没有，咱们公司高层据说快要洗牌了。”
　　“这个我也听到了一点儿风声，总部那边这两天小道消息传得各种风生水起啊。”
　　“怎么回事？怎么个洗牌法？我还没听说啊……”

　　“哎呀你真是缺少一颗八卦之魂。总部那边快要热闹死了，有一说法是现在的大老板想退休，由董事会里的江见扬继任。还有一说法是高层内部一直分两派，前两年是平分秋色，这两年是西风压倒东风，大老板实在顶不住了，才被迫把股权转给江见扬。总之不管怎么说，咱们公司虽然不改姓，名字终究要改一改啦。”

　　“我怎么听着江见扬这三个字这么熟悉呢？”
　　“你能不熟悉嘛。天天电视里面念的那谁谁是江见扬的亲兄长，市中心那座最高的众华集团就是江见扬的。他原先只不过是在咱们公司意思意思入了点儿股份，谁也没想过他能成大东家。不过话说回来，高层的事再怎么动也动不到咱们这群分部的小喽啰这里，大家该吃吃该喝喝该熬夜熬夜该加班加班，应该没什么变化。”

　　“唉，多没趣。古代换个朝代好歹还能休养生息减点儿赋税呢。我这阵子天天熬夜，都快要困死我了。我感觉我的生命就是一罐油桶，上大学那会儿是小马力助跑，工作以后就是大动力燃烧，撑不住啊。”
　　“谁不是啊。我昨天凌晨十二点想下线，结果看见公司那一栏里的联系人包括组长都还亮着，我就拿火柴棍顶着眼皮又撑了半个小时。”

　　梁静蕾把手凌空一切，说：“看你们这一脸没精打采，给你们再说点儿有趣的欢乐欢乐。我听说江行正有个儿子，英俊得一塌糊涂。面如冠玉，颀长身材，一双标准桃花眼，微微一笑，那简直是倾国倾城啊。这样一个男人，娶了除了我以外的世上哪个女人我都不甘心啊。”
　　苏璆噗嗤一声笑出来：“小说看多了吧你？来张照片瞧瞧啊？”
　　梁静蕾拿下巴点点她手上的戒指：“你个已婚妇女看什么照片。”
　　旁边一同事插话进来：“那给我看，我还没男朋友呢。”
　　梁静蕾斜眼过去：“美女，来张你的玉照交换啊？记得一定得是艳照门式的才行哦。”
　　同事立时笑骂回去：“没有就说没有，这还有男士在场呢，说话这么没遮没拦。”

　　晚上回家，入目所见的依然是那副慵懒的美男春睡图。客厅里的电视机打开，苏璆一眼瞥过去，正是她所熟悉且收藏的少数几部影碟之一，朱莉和皮特主演的《史密斯夫妇》。

　　江雁南歪在沙发里，家居服上有几个皱褶，明明毫无形象，却又莫名有种诡异的和谐与性感。他把半截袖管挽上去，露出匀称的小臂，单手撑下巴瞅着她换鞋扔包，忽然说了一句极不靠谱的话：“要是你突然有了一千万，你打算怎么办？”
　　苏璆瞟他一眼，说得不冷不热：“买房买车，辞职开书店，再在外面养个如花美眷以度过似水流年。”
　　江雁南扶额大笑：“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
　　“招我待见的先生至少会在我回家时给我倒一杯水。”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他一脸似笑非笑，果真给她接了杯水，走过来，把杯子塞进她手里，说话的时候依然眼尾带笑，“你何必在外面养呢，咱俩离婚你再包养一个不更好？”
　　“离婚还得付给你几百万，你当我愚公吗？”
　　江雁南笑得更加厉害，伸出手拧了拧她的鼻尖：“你哪是愚公啊，你分明是智叟。”

作者有话说

　　嗯……本文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