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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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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现在,应该和梅夫人一起在享受天伦之乐吧?
梅夫人到底生了男孩还是女孩,消息还没有传到这里。应该已经顺利分娩,只是天色已经暗了,刘婶早就回去了。叶清茹贴在窗边听了许久,偶尔有人声,却没有令她听到她想听到的内容。
她希望梅夫人生下一个女儿。若梅夫人真的诞下一个男孩,她可能就没有存在的必要。梅夫人生个女儿,然后,她生下一个儿子,这样才能令二夫人和杨渐源重视她,她才能在这个府里继续生存。不,她并不喜欢这里,一点也不喜欢杨家,也不喜欢杨渐源。可是,还能如何呢?因为她怀着杨家的骨血,她才能在这里有立锥之地,若她离开这里,天下虽大,她不知道还有哪里,容纳得下自己。
苍白的手指勾卷着在唇边,肚子里的小家伙感受到母亲的不安,焦躁地踢打起来。叶清茹温柔地抚摸腹部希望使他安定下来,果然他闹了一阵,渐渐安静了。而叶清茹的焦虑愈甚,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梅夫人到底生了男孩还是女孩?叶清茹下了床焦躁不安地在屋里踱来踱去。
忽然她在床边坐下。为什么要这样狂躁?梅夫人的孩子是男是女早就注定,无论她怎样狂躁都无法改变,为何要这样折磨自己?镇定,镇定,镇定。叶清茹反复深呼吸,待感到情绪平复一些后,躺倒在枕上。三月的天气,闷热异常。她烦乱地扯开衣襟,全身都布满细密的汗珠。
灯火摇曳的卧室里,杨渐源愉快地抱着刚刚诞生的婴儿,坐到虚弱的梅夫人身边。梅夫人脸色蜡黄,憔悴不堪的脸上仍然努力牵起幸福的微笑。二夫人高贵美丽一如往昔,不同的是冷淡的脸终于展开发自内心的温暖笑容,眉梢眼底,无不洋溢着笑意。梅夫人不负众望,成功诞下杨家这一代的长男!
“杨渐源,你抬头,抬头!抬头看看我,看看我们的孩子!”叶清茹扑过去要抢夺杨渐源怀里的婴儿,却扑了个空险些撞到床上。她讶异地回头看见杨渐源仍旧在对怀里的孩子低语,俯身同梅夫人说笑。好像,没有看见她一样——
叶清茹突然出手抓住他的手腕,只抓到一把空气。她的手在碰到杨渐源的刹那,好像成了有形无体的烟雾,她碰不到任何东西、碰不到任何人,就像、就像一团灵魂……
我死了吗?叶清茹惊恐地瞪着自己的双手,还在,它们还在,那么清晰地展现在眼前。低头看自己的双腿,好好地踏在地面上,虽然赤着脚,连木屐都没有。可是——叶清茹的瞳孔因恐惧急剧变化,双手拼命在腹部摸索,扁平的腹部,纤细的腰肢,完全是她没有怀孕时的模样,她的孩子呢?她的孩子呢?她不记得她的孩子已经出生了呀,而她怀着五个月的身孕,她的记忆不应该出错。
莫非,她把他遗失在某处?叶清茹到处翻、到处找,哪里有婴儿的身影?正当她急得快要哭出来,耳畔突然炸开婴儿的啼哭,像春天夜里洪亮的猫叫一样的啼哭。这里只有一个孩子,杨渐源手里那一个。叶清茹慢慢像杨渐源靠近,那一定是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她认得,一定是:“杨渐源,把他还给我。”她说,而杨渐源听不见。
叶清茹张开双臂扑过去,依旧只扑到满怀空气。她不甘心地转身再去夺,手里什么都抓不到,什么都抓不到!她嘶哑着嗓子凄厉地哭吼:“杨渐源,把他还给我!把他还给我!”杨渐源丝毫不为所动,因为他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
孤独绝望地哭喊的叶清茹猛然睁眼,喉咙干哑发不出声,她知道梦中自己有多用力地在嘶吼,几乎喊破了喉咙,声带一阵阵撕裂的疼痛。想到梦中的情景,她下意识地伸手去探,幸好,肚子还在,她的孩子好好地住在里面。手脚也酸软无力,叶清茹勉强撑着身子起床,倒了一杯水润润喉。
这简直是她做过的最可怕的噩梦,梦里的情景太真实、感受太真实,梦醒后的她筋疲力尽仿佛亲身经历了梦中的场景,也许,根本不是梦——
叶清茹失神地把玩着瓷杯,梅夫人,是不是真的生了男孩?她无比信任自己这个梦境,潜意识里她很确定,这一切是真实的,尽管她应该从始至终不曾踏出这个房间。叶清茹低头对着肚子里面的孩子苦笑,自己越来越患得患失,像个步入中年的妇女。
“是少爷,是小姐?”刘婶刚一开门,叶清茹跪在观音像前,就问了这一句。
刘婶顿了顿,遂喜笑颜开:“是小少爷。”她的内心此时和府中其他人一样被欢喜占据,当然顾虑不到叶清茹的心情。刘婶的脸上又显出一些忧愁:“不过十分瘦小,肤色也不大好。少夫人怀孕期间是用心调养了,奈何少夫人身体实在太差,小少爷有些先天不足。”
神色平静的叶清茹心如死灰。是一个男孩子,一个活生生的男孩子,杨家的小少爷,未来的当家。刘婶见她跪得太久,过去扶她起来:“你也加把劲,再生个男娃,到时杨家就热闹了。冷清了这么些年,这一下双喜临门呢。”刘婶感慨道。她随丈夫在杨家供职近二十年,早已成为这个家庭的一份子,杨家主人的喜怒哀乐,她都感同身受。
梅夫人一定不期待这个“双喜临门”吧。既然已有孙子,对二夫人来说,有没有她的孩子,已无所谓,杨渐源亦是如此。一直期待着生下杨家长孙的叶清茹,一下子心里头被掏空了,不知道还能期待什么、等待什么。
喜庆的氛围并没持续太久,正如刘婶担心的那样,四月初,杨家长孙诞生的第十四天清晨,大夫无力挽救那幼小的生命,他终于在持续一天一夜的啼哭后永远沉眠。梅夫人虚弱的病体彻底被击垮,虽然挽回了生命,卧在榻上奄奄一息。两天前还在筹划如何庆祝长孙的满月的二夫人搂着元鹭小姐哀哀切切。杨渐源告假在家,他既要照顾病入沉疴的梅夫人,又要安慰哀恸的母亲。
对面而坐的刘婶抹了一下午的眼泪,上午她一直在帮忙料理小少爷的后事没在这里。叶清茹漠然望着她,刘婶有些怨恨地想,全府上下沉浸在一片哀痛之中,若说此时有人不觉伤心反而暗自庆幸,非叶清茹无疑。叶清茹的反应,恰恰又印证了她的猜疑。刘婶一边哀泣一边叹息:“少夫人是个好人呐,小少爷有什么罪过啊,佛祖非要收了他不可?杨家也没造过什么大孽,凭什么就要落个门庭冷落?”
“莫不是造了太多杀孽?”叶清茹冷冷应道。杨家先祖追随太祖皇帝开国辟壤,当然杀了不少人,作了不少孽。叶清茹又忆起杨渐源,三年前烈火熊熊的叶府,杨渐源那张高傲冷峻的面孔。那个时候他在叶家也杀了很多人吧,尽管他是奉命行事。
“你这丫头,怎么说话?”刘婶狠狠骂道。叶清茹肩膀一缩流露出怯意,但神情依旧是淡漠的。她当然知道杨家先祖的那些事,开疆辟土是功臣,怎么会是造孽?但她不知道叶清茹是被杨渐源带人抄家的叶家小姐,她只知道她受过杨渐源的宠爱,她怀着杨家的骨血是杨家的人。看在她腹中孩子可能是杨家长男的份上,她不与她计较,靠过去慈爱地隔着肚皮抚摸他:“好孩子,你一定要健健康康长得壮壮的,别学你那兄长。”她等了一会儿,里面的胎儿没有作出任何回应。“唉,好吧,你只跟你母亲贴心。”刘婶无奈地站起来去端饭菜。
叶清茹抚着腹部,最近他很安静,倒让叶清茹觉得轻松许多。她看向佛龛,观音菩萨慈祥地注视世间。她有些心悸,小少爷的夭折,应该与她无关吧?即便她一直祈祷梅夫人只能生个女儿,她也并没有恶毒地诅咒小少爷死去。然而毕竟萌生过那样的念头,叶清茹像做了亏心事,无论如何放不下那颗心。
她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小少爷不要恨我,我从未诅咒过你。你若泉下有灵,万请保佑你的弟弟,他不是故意要抢夺你的一切,他和你一个父亲,血脉相连,你千万不可、不可伤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