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香》林*时

62、第六十一章

　　过年的时候何妈和婢女小娥都向李总管告了假回去，她们一走，叶清茹竟然就被遗忘了。等了一天不见有人送食物来，房里的点心都吃光了，叶清茹只好抱着孩子自己去厨房。以前杨家的庭院种了许多花花草草，绝大部分都被拔除，但并没有大举翻修过庭院，路叶清茹还认得。
　　襄王府安静得出奇，襄王唯一的家人是皇宫里的哥哥，兴许他入宫去过年了，也可能去跟于靖过年了，反正看起来是不在家。厨房里点着灯，似乎也没人。叶清茹大着胆子，推开虚掩的门。
　　板凳上的女人满嘴油光，一只腿翘在凳上，惊吓地看着站在门框里的叶清茹。叶清茹木头一样站着，这个女人，实在太粗鲁了。对方的腿突然落下地，赶紧咽下满嘴的肉，从怀里掏出手绢擦了擦嘴，咳嗽了两声有模有样地问：“你是何人？”
　　叶清茹尴尬地笑了下：“我是杨家的夫人，住在东院。”
　　对面那个三十来岁的女人恍然大悟：“哦，东院的那个。你到厨房做什么？”她生得比较粗壮，但相貌不丑，若忽略了叶清茹推开门时看到的那个姿势，言行举止倒也中规中矩，颇像是有几分素养。
　　“来寻吃的。何妈、小娥回了家，就没有人给我拿吃的。”
　　她一拍脑袋：“我把这事儿忘了！瞧我什么脑袋。妹妹快进来，刚好我烧了一桌菜，一个人吃没劲。”她热情地把叶清茹拉进厨房里。桌上摆了四菜一汤，还有她啃了条腿的鸡，另有两副碗筷，明明只有她一个人吃。叶清茹忽然觉得襄王主仆都有些怪异。
　　“我一个人吃不下，便多摆副碗筷，幻想有人陪着我一起。大过年的，真是没意思。”她把多的那副碗筷推倒叶清茹面前。叶清茹把孩子换到左手，尝了一小口鱼肉，称赞道：“姐姐手艺真好。”卖相与口味都是上佳，看她那身材，大约是自己给养的。
　　她也不谦虚：“那当然。我就是靠这手厨艺，当上王府的总管。”叶清茹讶然，她便是李总管？叶清茹还以为，李总管会是同宫中的女官那样矜持高傲的模样。李总管看见她惊讶的表情爽朗地笑了起来：“吃惊吗？我寻常可不是这样的，今天不小心给你看了去。妹妹叫什么？”
　　“叶清茹。”
　　“叶清茹。”李总管重复念了几遍：“好名字。我就叫李周，我爹姓李，我娘姓周。我有两个姐姐，所以人家唤我三娘。你还是叫我三娘好，我不喜欢我的名字，半点不似女儿家的闺名。不少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乐得直笑。”像是想起什么事情来，李三娘兀自摇了摇头。
　　“那你的两个姐姐呢？”若是都按照这个方法起名，岂不姐妹三人都叫同一个名字？
　　李三娘的回答出人意料：“我是庶女，那两个姐姐也不同母。”兴许她是富贵人家出身，才会有那样的气质和言谈，这样的人应该也是读过书的。
　　“你丈夫呢？”
　　“随嘉政去了南方。”叶清茹说不清自己为何要把这些话对这个刚刚认识的李三娘讲，李三娘应该是这么多年来，第一个问过她的心情如何的人。如今人们只会盘问她“你丈夫是谁”、“你叫什么”以及把家底弄得一清二楚，谁会关心她的生活、她的情绪。在此之前，大抵别人看她都很幸福，她生活在富贵人家，享尽奢侈不为吃穿发愁，儿女双全还有丈夫的宠爱，简直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但没有人关怀过、杨渐源也不曾问过她开不开心。
　　李三娘忿忿不平：“他接走了你们的孩子，把怀孕的你孤身丢在京城？这种烂男人，叫我瞧见，撕开他的皮看看他的心是怎么长的！”李三娘似乎喝多了。怀中的婴儿哼哼起来，叶清茹抱紧她摇了摇，她又安静下去。李三娘蓦然热泪盈眶：“可怜的孩子。你往后怎么办？”
　　叶清茹摇头：“不知今生还能不能再见到……”
　　“你怎么还想着他！”李三娘愤然拍下桌子，“见不到了见不到了。他是如何对待你的，你怎么还想着他？你年轻漂亮，不如改嫁？姐姐我想给你保个媒。”
　　叶清茹连忙摇头：“一女不侍二夫。何况我已成弃妇，哪里有脸改嫁？”
　　“皇后都可以改嫁呢，你为何不可以？”李三娘满不在乎道，“不知是书读得太多迂腐，还是你们京城的女儿都这般德行。搁咱们乡下，一个年纪轻轻的女人没了丈夫还拖着几个孩子，那可怎么过活？必得找户人家嫁了，日子才过得下去。”
　　叶清茹早年跟着父亲寓居外地，但从未见过她所谓的乡下，也不知那里是否真有这样的风俗。本朝离婚易嫁并不罕见，此种风气深受士人们抨击，与五石散、豪奢一样被视作腐朽世族的崇尚。叶清茹的观念，都是父亲教授给她。
　　外头传来一阵欢快的喊声，叫着“三姐”。这声音叶清茹听过，是于靖。于靖推开厨房的门：“哈哈，我就知道你在这里。”随后他才看见了叶清茹，一愣：“这是、叶姑娘？”难得他还记得自己的姓氏，可是称呼居然不是“杨夫人”，而是“叶姑娘”。
　　李三娘把他招进来：“自己去找碗筷。”叶清茹突然想，起先多余的一副碗筷，难道是给于靖准备的？李三娘碰了碰叶清茹的手：“姐姐我想给你保媒的对象。”正在碗橱里找东西的于靖愕然回头，李三娘接着说：“年方弱冠，相貌还算见得人，虽然现在没什么出息，跟着襄王一定会有出息的。”
　　“三姐，谁没出息了？”于靖一手拿着碗筷走过来抗议道，“我这相貌只叫‘还算见得人’？你方才一席话，除了‘年方弱冠’那四个字，我半个都不赞成。再者，叶姑娘可不是给我准备的。”于靖挑了一下眉头，引起了李三娘的注意，却不肯往下说。
　　李三娘见套不出他的话，兴致索然：“别搭理他。王爷呢？”
　　“酩酊大醉。我送他回房了，婢女在照看，三姐你早点过去。”李三娘叹了口气，好像在说“真是累死人了”。于靖撕下一小块鸡肉朝叶清茹怀里的婴儿伸过手去，被李三娘使劲一砸手一抖掉在了桌上：“我看她眼睛睁得那么大，好心喂她。”
　　“人家还小，你想噎死她？”话一出口李三娘赶紧扇了自己两下：“说错话、说错话！”
　　于靖突然道：“未来几日有的是人登门拜年，三姐还有的累的，还是好好休息吧。叶姑娘你在我们家不能白吃白住，我且将这个任务交给你，今晚你去服侍王爷。”
　　叶清茹大惊失色：“不、不行。我还要照看孩子呢。”她随便扯了个借口。
　　李三娘甩给于靖一个白眼，于靖浑然不觉：“我替你照看。”他兴致勃勃的模样，让人猜不出他到底是为了想要这个婴儿想出的这种主意，还是为了让叶清茹到襄王面前去，还是果真为了李三娘。
　　叶清茹干笑道：“于将军你做不来。不如你去侍候王爷吧，照顾婴儿可比照顾喝醉酒的王爷累人。”
　　“我不怕累。我就是想跟你借你女儿玩两天。”于靖很是坦诚。
　　“不妥。”万一撒个尿拉个屎在于靖身上，他一恼把孩子给摔了可怎么办？才半岁的孩子怎么可能交给别人？
　　李三娘抚膺大笑：“他就是没见过孩子，觉着新鲜，没有恶意。于靖你胡闹太过，这么小的孩子，怎可叫你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带走？姐姐给你出个主意，这孩子身世可怜，你们一个没爹一个没儿没女，不如你认她做个干女儿，你们俩凑一对父女，你可时时去看你的闺女了。”
　　“主意是不错，可我有那么老？”
　　“人家娘亲也不比你大多少。我劝你答应了。你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这辈子娶妻生子是没指望了，趁有这机会，认下这个闺女，将来好给你养老。”李三娘的话更坚定了叶清茹的想法，于靖果然有断袖之好，否则以他的条件，怎可能到这个年纪上“连姑娘的手都没碰过”？
　　叶清茹回神见四只眼睛都盯着她，似是等待她的答复。叶清茹不好意思地笑了下，道：“我有什么理由不应呢？”像于靖这样的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亲生儿女了，偏他又喜欢孩子，就当是同情，分他半个女儿也无不可，她们母女俩只赚不亏。